品得好时光

　　步月抬起头看着她：“七点半出发，来得及吧？”
　　谢秋娱抬头看了墙上的表：“来得及吧？”
　　步月乜斜了她一眼，用筷子夹起一个汤圆：“我问你呢，你还来问我！你上班不是要一个多小时吗？我问你七点半走来得及吗？”
　　谢秋娱也笑了：“无所谓啊，反正我这个月也没有全勤奖了。”她伸出右手，一边说一边屈起一根根手指头，“请假一天、迟到一天、早退一天。还有什么？开会不及时一次。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好像所有的制度专为我一人定的，一下子就失去了上班的动力。还有顾客投诉一次，站姿不达标一次。扣吧扣吧，扣死我算了。”
　　步月劝她：“行了，你多出几个单，就全给你挣回来了，你光拿提成都绰绰有余。”
　　“那是两码事好吧。全勤奖可是我的零花钱啦，现在零花钱没了，心很疼的。而且你说的轻巧，多出几个单？你去买那些金银首饰啊？好几万的大镯子金项链，你去给我冲业绩呀？”
　　“别和我诉苦，我可是挣死工资的。一个月来来去去就那么三四千，咱俩无法比。”
　　“我倒是愿意坐在办公室里敲敲键盘就是一天，八小时工作无牵无挂，还是双休诶。你没有体验过我的十二小时，你穿着工装站十二个小时试试？”
　　步月瞥了谢秋娱一眼：“那不好意思啦，我的形象没有你好，当然是要你婀娜多姿笑脸迎人啦！”
　　步月妈妈立在客厅门口催她们：“快点儿吧，不是说了七点半出门吗？小谢上班来得及吗？”
　　谢秋娱也觉得步月妈妈没有以前那么热情了，她偷着问步月：“阿姨是不是不喜欢我来呀？”
　　步月并不看她：“没有啊，还不是老样子。”
　　谢秋娱摇头道：“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呀！叔叔阿姨以前都是叫我小鱼，从前几年开始就改口叫我小谢了，多生分啊，只有陌生人才这样叫的。还有你，你都不叫我‘秋刀鱼’了，我可是听过好几回你在电话里直呼我名。”
　　步月对气急败坏的谢秋娱感到莫名其妙，由着她自顾自的走出去。谢秋娱也不是真的不高兴，就是话赶话说起来的，没想到步月压根就不理睬自己这一茬。
　　两个人一前一后，无声地走到了车站。
　　谢秋娱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要不要我送你一程？”步月摇头道：“不用了，又不顺路。你快走吧，别再迟到了，那多不好。”谢秋娱无奈的回道：“唉，反正我的生活就这样了。我下班去你那儿拿行李。走了啊！”
　　谢秋娱的寄宿往往只有一夜，只不过是和妈妈堵个气躲个清净罢了，等到第二天的太阳重新升起来，谢秋娱母女俩的气也就去了大半。她们母女吵架，谁也不用劝。
　　车站上人不多，只有小猫三两只。
　　这座城市自从开启了地铁时代，公共车里的早高峰仿佛就成为了过去的一段记忆，大部分的人都去搭乘了地铁，早高峰的恐怖由地面瞬移到了地下。
　　大家都拥去了地铁口，步月还是一如既往地搭乘公交车去上班。
　　实话实说，谢秋娱并不爱到步月家打地铺，因为步月的家要往后走两站，对于谢秋娱来说无形中增加了时间成本。谢秋娱的家离着地铁站非常近，上班是很方便的。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步月的面前，吓了她一跳，本能的向后退了几步，与此同时从自己的身后飞出一个小小的影子，车上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步月听不真切，好像是“梅坞”的发音。影子上了车，车门迅疾关上，车子快速开走。紧接着，一辆公车停下来，正是步月要乘的公交车。
　　谢秋娱本计划今天晚上回自己家的，但下班时又在电话里与妈妈吵了一架，她留下一句“你不用管我了”，着急忙慌的换了工装往步月家赶。步月早已经将行李箱放置于门口处，谢秋娱进门时愣了一下，讪讪的说：“我还得借宿一晚。”
　　听起来有点像是故意的。
　　步月习惯性的耸耸肩，似笑非笑道：“那就进来吧。”
　　步月爸妈的卧室门紧闭着，谢秋娱瞧了一眼，不禁吐了吐舌头：“刚才又和我妈吵了一架——我明天再走。”谢秋娱做三休一，步月替她拿了主意：“后天你休息的时候再走吧。”谢秋娱有些不好意思，顺从的点点头。
　　步月妈妈从卧室里隐约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开了门缝儿丢下一句话：“明早你俩出去吃早饭吧。”
　　语气不是太好，有点像是在发无名火。步月心里明白，那只是说话迅速引发的语气难听，并不是妈妈真的不喜欢谢秋娱。步月在妈妈关门的一刹回了两个字：“好的。”
　　谢秋娱已经在客厅打地铺了，步月靠在门边问她：“你今天迟到了吗？咱俩明天出去吃早饭吧？”
　　谢秋娱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喏喏的问：“阿姨不高兴了吗？”
　　步月挥了挥手：“咱都那么熟了，还说这么见外的话。要是不高兴的话，早就把你的铺盖扔出去了。我明天公司有事，要早到一会儿，公司来了几个实习生，得准备早会。”
　　谢秋娱知道步月说的话有真有假，既然给了自己台阶下，自己也装傻道：“好啊，咱去秀奶奶那儿吃——好久没去了。”
　　步月是这家小食店的常客。做学生的时候，步月带着谢秋娱来过几次。
　　小食店的店主是一位叫苗儿秀的老奶奶。
　　小孩子叫她秀奶奶，上了年纪的人叫她苗儿，是一种带儿化音的称呼，听起来像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苗儿秀眉清目秀，年轻的时候肯定很好看。可惜叫她苗儿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多数的人还是叫秀奶奶。
　　步月小的时候，这家小食店就在这里，秀奶奶也在这里。还没上学的年纪，步月叫她奶奶，二十多年过去了，步月还是叫她奶奶。称呼没有发生改变，秀奶奶的容颜似乎也没有发生改变——总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苗儿秀有着年老人固有的体胖，但不臃肿，双手双脚也是灵活的。
　　步月只听过一次秀奶奶被人叫“苗儿”，那是一个接近百岁的老人，可惜不久就去世了。那老人生前也是很少露面的。像秀奶奶这样年纪的人，还是寂寞的时间比较多吧！其实她有多大，步月是不知道的，连步月妈妈也说不清秀奶奶真实的年岁，她也叫她秀奶奶。
　　小食店的门很窄，只容一人走动，这也足够了，反正进出的人总是不多，似乎也只有步月一个。其实老主顾还是蛮多的，但是新面孔着实少有。
　　小食店的外墙是砖红色的，屋檐下挂着两个红灯笼，只是单纯的装饰品，因为从未见它们在黑夜中亮起过，却也不见灰尘。墙体上镶着四个圆弧形的小木栅栏，四季里总是开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这个季节有点点红梅，不知是不是刻意栽种的。
　　步月推开红色的木板门，小心翼翼的走进去。她身材适中，门的宽度绝对不会将她拒之于门外，但也必须得小心才行，步月感到这门的摇晃程度不容小觑，因为有好几次，她在推开门的一霎，这门好像已经脱离了墙体，紧紧地被她抓在手里。谢秋娱是个腰肢纤细的人，这样窄的门更是不在话下。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秀奶奶只消看一眼来人就知道食客的喜好。
　　小食店的布置很简单，四张餐桌而已，还有一个敞开式的小厨房。
　　步月不挑座位，但是脸一定要向着门的方向。红色木板门上有一个小小的玻璃窗，那是联结店内与店外唯一的自然光亮。其实小食店的光线很好，因为装了信使的灯，透着柔和的光。
　　步月的早餐是一碗芝麻馅儿的汤圆，她喜欢这里的汤圆，这是小时候留下的习惯和记忆。汤圆是秀奶奶亲自端上来的，一共两碗。她的年纪的确是大了些，但是耳不聋眼不花，双手也不颤抖，小厨房和餐桌的距离又不是高山深渊，她是可以恪尽职守的。
　　谢秋娱左顾右盼，身子向前凑了凑，隔着饭桌小声地说：“我记得秀奶奶的八宝饭很好吃，不知道还做不做了。”
　　步月也向前凑了身体小声说：“就算是有，早餐也来不及吧！”
　　小食店是很冷清的。
　　秀奶奶可能因为年纪大，煎炸烹煮很少做了，完全依照自己的心情和体力来决定当日的餐食，所以食客少得可怜。她在给食客端上食物之后就安静的坐在一旁，偶尔说上一两句，她不等对方的接话，像是自言自语。
　　红色的木板门开启时，步月被吓了一跳。室外的光突然被放大了、变强了。她用胳膊虚遮了脸，将头略略偏向一侧。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来：“奶奶，一碗汤圆儿。”一个七八岁的小女生，是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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