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得好时光

　　冬日的曙光来得晚，但总有亮起来的时刻。天色渐明，窗外是飘了一夜雪花粉饰过的世界。圣洁而美好。小小的雪堆不规则的排列着，如同一个个胡乱摆放的国际象棋，每一个都暗藏着它应该行动的轨迹，虽然偏离了位置。
　　一张脸出现在阳台的窗边，褪去的艳丽与渐生的苍老在她的脸上共生共存，竟不违和。一双眼睛望向窗外，目光空洞，却是极力搜索想要的目标。一个人影闪过来，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的缓慢移动着。阳台上的眼睛捕捉到了那人影，嘴角抽动了一下，是嘲讽的意味。这样的雪还不至于如此的小心翼翼。另一个人影急速地迎了上来，伸出手相扶着。
　　光是暗的，是天将亮起来的颜色，幽暗的蓝，像野兽的眼睛，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惧色。看不真切那两人面上的表情，但是能感受得到他们的快乐。情侣间的玩笑，嬉闹着向前走去。站在阳台上的人，眼神射出了明亮的光，犀利又冰冷，像剑出鞘的一霎，是苍白的颜色。
　　她机械般地回到客厅里。客厅里没有开灯，凭着多年居住的习惯寻了餐桌旁的椅子坐下来。她的心在剧烈的抖动，脸上的肌肉也在抖动，嘴巴也抖了起来。她慌忙用双手捂住了脸颊，极力控制自己浑身的颤栗。
　　她的女儿很快乐，这是她知道的事实。标致的男性伴侣陪伴左右，哪位女生不动心呢！但是她也太快乐了，有些不计后果。做母亲的尽量忍住自己的嘴，努力不发表自己的看法。她不敢说话了，一说就要吵架。她也不愿再说了，说多了难免要提起伤心事，还是会引来二人的不快。所以，沉默是金。
　　女儿叫自己老太太的时候，她的心里是崩溃的。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老，镜子里的自己是有了老态，但绝不应该冠以老太太的称呼。她的年轻时代已经毫无征兆的过去了，她的女儿也马上是徐娘半老的年纪了。
　　但她毕竟还是年轻的女子，还有时间供她挥霍，为她带来不计后果的快乐。
　　她知道女儿的苦楚，她不愿意她的女儿未来将得到更多的苦楚。她无法左右女儿的意愿，就像小孩子没有选择出生与否的权利。既然世界选择让自己降生，就不能随随便便辜负了这个世界。作为一个母亲，有时会冒出不好的念头，如果当初没有生下她，或者是离开时没有带走她，或许女儿的生活会更好。
　　从楼下传来车子的喇叭声，在静寂的冬季早晨显得刺耳又难听，惊到了楼上的人。很快传来发动车子的声音，一个女声模模糊糊的穿过窗户，传到耳朵里：“路上注意安全。”
　　好听的声音是从一个叫满庭芳的女人嘴里说出来的，她与谢秋娱妈妈相仿的年纪，甚至还要大了两三岁。她嘴中叮咛的是丈夫和女儿。她的女儿夏初临已是奋战备考的高三学生，七点的早自习迫使她需要早起。但是她往往是在五点钟就起床了，梳洗过后还要再刻苦一些，捧起书本背一篇课文或一页单词。
　　夏初临，按着学校的统一要求，梳着短发马尾，扎着黑色的发绳。单调宽松的校服挡不住婷婷少女的青春气。见了她的人，大多说她长相抓人，尤其是眼睛，看一眼就难以忘记，生着藏有故事的瞳仁，漂亮是漂亮，却不经端详。细看过去，是一张清淡寡欲的脸，生冷硬气，像冻带鱼，新鲜是新鲜，但因为是已经冷冻过的，少了一点韵味。
　　她是爸爸妈妈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生出来的孩子，因此遗传了爸爸妈妈的“深思熟虑”，认真而好胜。她目前在市重点高中读书，按照网上总结的历年高考成绩和喜报来看，她是有能力冲击清北的。只要不掉下级部前十五名。但是这几个月的月考成绩显示，她有些许的危险，总在级部前二十名转悠。
　　她是拼了命学的，比以前更为用功，却遇到了学习的瓶颈期，越努力越徒劳。老师心里着急，爸妈心里着急，她自己更着急。下了晚自习急匆匆地往家赶，急匆匆地吃几口饭，立马端坐在桌前，挑灯夜读，不知疲倦。
　　她的精神状态还可以，没有过分的疲态。她的同学兼好友广寒枝就不一样了，常常打了呵欠，湿润着一双眼睛，一副倦容。上课的时候还好，僵持着，下课铃一响，上下眼皮就不自觉地打架，睁都睁不开。老师一走，广寒枝立马将头垂到课桌上，抓紧时间补眠。
　　这就是夏初临为选择住校的原因。听广寒枝说，晚自习过后，大家一窝蜂地赶回宿舍洗漱，几乎是小跑的，不管做什么都像是上了发条一般，然后回到各自的床上继续埋头苦读。学校在十一点准时熄灯，但是同学们都有自己的装备，充电式台灯、袖珍强光手电筒，每个宿舍都像是《西游记》的场景，夜读时间正式开始。
　　“你不要管她们啊，你睡你的。”
　　广寒枝将头从桌子上抬起来，胳膊支在桌子上，用手托着脑袋，眯着眼睛打瞌睡：“你以为你想睡就能睡吗？一个宿舍八个人，七个人拿着电筒照明，跟白昼没两样。而且，人家都在学，还是正大光明的学，你敢不学吗？也真是奇了怪了，白天困得不行，到了晚上啊，大脑特别亢奋，背诵作业最有效果。唉，哪天不是过了凌晨两点才睡觉啊！”她打了一个呵欠，擦了擦堆在眼角的泪。
　　“你生物钟都乱了，得不偿失啊。”
　　广寒枝仰着脸，乜斜着眼神看夏初临：“我才不听你的呢！你敢说你回家不接着学？”话都说不利索了。
　　夏初临做了个鬼脸：“我和你一样，哪敢不学呀。”
　　“就是嘛，大家都一样。”广寒枝捂住嘴巴，不住地打呵欠。“我要不是家离得太远，我也想回家住。”她接过了夏初临递过来的饴糖，是草莓与芝麻的，赶忙塞到口袋里。
　　两个人的选课组合差不多，所以课表也是大差不差。两个人拿了课本往教室外走，刚离了教室门口，广寒枝翻了个白眼儿，道：“哎哟，怎么老碰到他啊！”
　　她嘴中的他已经笑嘻嘻地走过来了，热热闹闹的叫了一声姐：“你们去上课呀？这么巧，我也要去上课。”
　　他是广寒枝的孪生弟弟广寒秋。他和姐姐不一样，总是精神充沛的样子。他的课表和姐姐也不一样，他擅长文科。
　　广寒枝一抬手，推了弟弟一把：“上一边儿去！烦死人了！”
　　弟弟的脾气和姐姐还不一样，总是笑呵呵的。他不恼，又凑过来：“姐，今天中午吃鸡腿，我留给你啊。”他轻快地说了拜拜，蹦跳着离开了。
　　夏初临看了他的背影，笑道：“你弟弟真有意思，永远是快乐的样子。”
　　广寒枝瞥了眼睛，道：“我说他是傻才对！脑子里面有坑，坑里有水，水里冒泡儿，泡儿里有毒，然后就变傻了。”
　　夏初临捂着嘴笑起来：“哎，你这过程不太对啊，泡儿又没破，毒怎么冒出来？你这说得不严谨。”
　　广寒枝挎了夏初临的胳膊，道：“你管他呢！反正我就这样说他！”
　　两个人来到上课的教室，广寒枝对着夏初临使眼色，向了一个方向努努嘴。夏初临看过去，第一排靠近窗户的位置多了一张陌生的面孔。广寒枝拉了夏初临找了位子坐下来，小声道：“那个男生，看见了吗？他是谁啊？以前好像没见过。哎，对了，我就喜欢上这个老师的课，从来不安排固定的座位，想坐哪儿就坐哪儿，跟上大学似的。”
　　说起上大学，夏初临的心就变得紧张起来。“对了，寒枝，你要报外地的大学吗？”
　　广寒枝点头如捣蒜：“那是当然了！我虽然成绩不如你好，但是考个211还是可以的。大学嘛，边学边玩儿喽，肯定是要报外地的，‘游学’嘛。最重要的是什么？摆脱我弟弟！依照我弟弟的性格，他也就在本地了，最远不出省。我就是为了这个呀，也得跑到外地去。我可不想和一个傻弟弟呆在一起。”
　　夏初临回道：“那咱俩作伴啊，就算不在一个学校读书，也要在同一个地方上学。”
　　广寒枝瞪大了眼睛：“这还用说呀！就咱俩这关系，怎么忍心分开呀！”
　　老师一进教室，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哟，你回来了？”同学们的眼珠子齐刷刷的跟着老师的脚步移动，所有的眼神全都汇集在第一排的男生身上。“今天刚来？在家复习的怎么样？按你的成绩没问题。”
　　大家窃窃私语，广寒枝向着夏初临耳语道：“你认识他吗？咱级部有这个人吗？”夏初临摇摇头：“没见过。”广寒枝偷偷笑道：“从我这个角度看呀，还挺帅的。”说着，她竟笑出了声。夏初临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因为老师抬起头向她们的方向看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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