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灰烬挥尽

　　重返尸魂界，便预示着回归平静生活的开始。

　　对于按例向六番队递交任务报告书的久南乔来说，这些值得回忆的往事也来不及细细品尝，只能当做往事尘封在记忆深处。像无数挤压已久的热情一般，等待了她一年的诸多手续也以首次现世出张告捷为契机一涌而出。

　　她真正融入了六番队，成为了他们的一部分。

　　得到队长的出任务认可，即意味着她身为六番队战斗组一员的身份已实质确定。

　　与此相对的是每天清晨必须参加的晨练、每月一回的流魂街特训、晚餐里多加的一味荤菜，另外，在成为席官前的各种历练都正式提上日程。

　　这正是她此前所憧憬的护廷队生活——她相信是这样没错。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了。

　　望着训练场里来回跳跃的前辈们，她握住斩魄刀的手更紧一分。

　　“我也要继续加油才行啦……”

　　有时，由于她扎实的基本功，她甚至能被编入□□组，负责指导新入队的年轻人。六番队向来鼓励古典主义的扎实剑法，这和赤井教授她的技巧不谋而合，一时间，乔反而成了六番队的团宠。

　　“久南！”

　　“是。”

　　听到有叫自己名字的声音，她马上放下刀，回头寻找搭话之人的身影。

　　“队长叫你。”那个队员喊道。

　　她好像觉得自己听错了一样眨眨眼，不过，很快，她就猜到了这一突然传唤的意味。

　　随手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确认自己此刻的模样不算失礼之后，她快步走向六番队的队首室。

　　队首室的正门是敞开着的，从远处便能看见白哉翻阅书册的背影，待到她跪坐鞠躬之时，白哉终于徐徐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恭喜你。”

　　他呈给她一文白色信封的姿势，比之往常的拘谨，仿佛多了一丝赞许。

　　“这是……”

　　她犹豫于是否应该立刻拆开手上这封沉甸甸的文书。

　　“现世的长期驻守任务。”

　　随着白哉的每一个字音展开，她的眉头也一同舒展。正如她期盼的那般，离开静灵廷、成为一个真正的死神的机会总算到来了。

　　想到这里，她再次伏下身去，以额贴地。

　　“感激不尽。”

　　“这是你用自己的努力争取的结果，无需向我道谢。”

　　她并未抬起头，而是略带倔强地补充：“我之所以一直想对队长道谢，是因为在灵术院的时候，您对我的激励使我能继续向前。”

　　白哉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完全忘记两人最初见面时的事了，但是，既然对象是白哉的话，忘掉这种小事也是理所应当。

　　那时，白哉作为指导老师来到真央灵术院，原本应该帮一班做瞬步训练，却因时间表的差错赶上一班前往现世实习的空档，才轮到二班得到这个机会。

　　一年级时期的她在二班都只是中下游水平，苦苦挣扎于各项科目的及格线之中，如果不是因为听到白哉的那句话，大概会丧失前进的信心。

　　——”你希望达到什么高度？如果只是做死神，那么努力就足够了。”

　　明明不是在鼓励，却拯救了陷入灰色时期的她。

　　他认为她的未来不只是做一个普通的死神那么简单——一旦产生了这种想法，她就再也不想输给自己。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有多强大，但是在这种程度的困难面前倒下，她的自尊心不允许。

　　正因为她寻找了自己的道路，现在才会站在这里。

　　在四番队走的弯路使她间接性地摆脱了对生与死的恐惧，从漫长的人生之旅来看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出发的日子是来年春天。离现在还有三月有余，趁此机会磨练一下身手亦未尝不可。”

　　他接下去的话题，却已避开了方才她的感言。

　　果然是忘记那次毫不起眼的教导了吧。她在内心苦笑道。

　　“是。”

　　说完这句话，她才直起身来，正视着白哉的眼睛。对方明显还有话没说完。

　　“新年，你可已有安排？”

　　由于没料到会是这句问话，她稍稍迟钝了一些：“不，尚未……”

　　“队里的宴会结束之后，有兴趣来朽木家守岁吗。”

　　“诶？”

　　这么说来，离开青上居酒屋后的前五年，她都是在朽木家度过的新年，直到绯真死后，她毕业的那一年，才第一次在灵术院独自听着倒计时的钟声钻进被子里——和修兵一起去现世断了一截手臂才没多久，结业考试又屡遭挫折，大概是连吃东西的心情都没有了，才会谢绝了志波家的跨年邀请，做出在宿舍过年这种窝囊事来。

　　而成为死神之后，这还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年关呢。

　　白哉又加了一句：“我不会勉强你，若另有安排也无妨，只管拒绝就是。”

　　她连忙摇摇头：“不，我很乐意！能收到您的邀约，十分感谢！”

　　倒不如说，有种回到了家里的感觉。非常温暖。

　　不知她如此厚颜无耻地把自己划进朽木家一员这种事来长老们看来是否大逆不道，但听闻此事的露琪亚应该算是最高兴的人了。

　　她去年的新年也是在朽木家度过的，然而就算是有专人教她贵族式的处事方法，毕竟是在礼节繁琐的朽木家，也可谓吃尽苦头，故而流魂街出身的久南乔在她看来就是最可靠的同伴。

　　这些且按下不表。

　　年末时，每个队都会忙碌起来，就和当初朽木家的家仆们忙上忙下没两样，到处都能见到行色匆匆的人。

　　海晴也早早辞了多余的工作回到流魂街的家中，帮大姐志波空鹤收拾家里的东西，虽然她在整理物品这方面一点儿也不能算拿手。

　　字迹最工整的海燕则专门负责给各路亲戚朋友书写新年贺辞，再交由金彦银彦用漂亮的包装装饰好了，一一派送出去。

　　“唔，这份还是由你来写吧。”

　　展开某一封信纸时，海燕的笔尖顿在半空中，然后收回砚上。

　　“什么？”海晴探出头来问。

　　海燕嘟了嘟下唇：“给久南的。”

　　“嗯……”

　　海晴想了想，接过笔来。

　　——祝世界和平。

　　最简单的五个字，还写的歪歪扭扭，在乔收到的所有贺年片里，真算是最糟糕的一张了，于是在看到它的瞬间，露琪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真的不是恶作剧吗？”

　　“我想不是。嘛，这是那家伙的性格啦。”

　　“真是位性格奇特的大人呢……”

　　“啊，你说得简直太贴切了！她就是性格奇特，而且说话可有意思了，改天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噢！这里还有大宗奈原老师写的！他居然还记得我！”

　　乔接着兴致勃勃地拆起面前那堆明信片来。

　　最初来静灵廷的时候，除了流魂街就认识的季子海晴等人和学校同宿舍的清音以外，没有收到任何人的祝福信件，今年却收到了足足两大箱的份——虽然其中一部分只是义理性质的，但也已足够让人乐呵了。

　　至少，她觉得自己不再孤单。

　　在失去了季子和小奏的陪伴之后，她只能依靠认识新的伙伴来构建自己新的社交圈，而这些人往往都只是她生命里的过客。

　　最后能留下来的是谁呢？偶尔，她也会想这些没头没尾的事。

　　当然，最后都只能以幻想告终罢了。

　　她可是个很现实的人。不去憧憬虚幻的浪漫故事是她最引以为豪的本能。这一点上她和海晴十分相似。如果人有上辈子，她总觉得自己一定曾经是个男生，才会对谈恋爱没什么兴趣。

　　比起那些，和露琪亚一起吃吃东西说说话简直要开心得多！

　　在朽木家的新年宴前，露琪亚刚见到这位久违的前辈时，对她还有点生分，唯唯诺诺地犹豫着该说什么样的话才好。

　　但对方瞬间看穿了她的不熟练，开始自顾自地带动话题。

　　“露琪亚，我也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哦。”

　　“啊，礼物吗？”她有点受宠若惊。

　　“对。从道理上来说应该明天给你比较合适，但因为是甜点，我想还是早点吃掉更好。锵~锵~！手制的恰比棉花糖，从现世弄到的新配方哦，超——好吃的！”

　　说着，乔演示性地打开了旁边柜台上的木餐盒，里面的几个小兔子萌得露琪亚双眼都要滴出水来，一脸别无所求的幸福表情，恨不得马上扑上去抱紧这几只魅力十足的小萌物。

　　“哦哦哦！恰比！居然真的是恰比！”

　　“做得很像吧？”乔学着恰比的样子挤了挤眼睛。

　　“简直太可爱了！前辈你太棒了！！”露琪亚毫不吝惜溢美之词。

　　“就知道你准会喜欢！”

　　“前辈居然还有这么高超的手工技巧！请务必教给我！”

　　“没问题，只要你想学，随时都可以，一点也不难的哦。”

　　“啊——恰比可真是天使——”

　　沉浸在短暂喜悦中的露琪亚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门被人拉开，乔却很快转移了视线，对外面的那人浅浅鞠躬，算作是礼貌。门外的那人正是很久之前与她有几面之缘的负责管理衣料的婆婆。

　　“打扰了。露琪亚小姐，久南小姐，晚宴就要开始，请二位准备更衣。”

　　她的声音颤颤巍巍的，比从前更苍老了几分。也不知接替她的下一任总管会是什么人……现在看来退休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样啊，我知道了……”露琪亚点点头。

　　才放开束缚聊了没多久，就不得不前往修罗场，对于尚是少女的露琪亚而言确实值得感到遗憾。她所向往的未来，大约并不是朽木家的贵族之道，而只是普通地、能和家人，和友人吵吵闹闹的平凡生活。

　　就像和恋次在流魂街时那样，自由自在的幸福生活。

　　“露琪亚。”乔突然叫住了她，不知怎的，她就是很想说出这席话。

　　“——是，久南前辈。”

　　露琪亚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她的个子原本就娇小，在夜色的笼罩之下更是消瘦了几分。

　　看到这样的露琪亚，乔越发不愿放任她走向孤身一人的高处。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和她说。

　　绯真还在的时候，和露琪亚完全是相反的性格，但是，从某种角度上来看，她们又十分相似。

　　“所谓贵族，宁死维护自己的骄傲是他们的理想。你大哥也一样。然而每个人每个人的骄傲，都是各不相同的，我觉得你没有必要为了适应这个地方而改变自己的内心。因为，那就是你最值得骄傲的地方吧？”

　　她的询问更像是一种自我质疑。

　　“久南前辈……”

　　“抱歉，或许我不该多管闲事。像你这样坚韧的人，其实是不会被外在因素轻易改变的啦。这很好。”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故作深沉，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赶忙换上了亲切的口吻，“露琪亚就是露琪亚的样子就很好！”

　　“……”

　　露琪亚愣在原地，似乎没太听懂她的意思，又似乎是在思考她话中的含义。

　　“我们走吧，别让婆婆等急了。”

　　乔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两人才跌跌撞撞地走出了乔暂住的客房。

　　这个房间，自从上次搬走之后倒是一直空置着，不知是偶然还是人为。

　　换上新年和服的露琪亚一身耀眼的紫色，让人挪不开视线，现在的她身上唯一能令乔回忆起绯真的除去神似的脸庞之外，只有肩头浅梅花色的貂绒披肩了。

　　若是恍然之间望见这样的露琪亚，她绝对不会再将这孩子与绯真认作同一人。

　　“你的衣服很漂亮。”乔点点头评价道。露琪亚紧张地道了谢。

　　一旁帮忙穿和服的婆婆轻声附和着：“是白哉大人吩咐准备的，紫色很衬露琪亚小姐的肤色哟。”

　　乔的嘴边泛起淡淡的笑容：“他品味不错。也就比我差那么一丁点。”

　　“哈哈。”

　　若是担心白哉会把露琪亚当成绯真的影子的人看到此番景象，一定会嘲笑自己脑补过度。白哉从来没想过要从露琪亚的身上寻找绯真的安慰，他只是不擅长表达自己对于亲人的关切而已。

　　而今年又如从前无异，大晦日的夜空清澈而微寒，繁星映衬出云朵的灰白色。

　　在月下起舞的伶人们表演着经久不衰的年庆节目，桌上的食物比起味道还是颜色更亮丽诱人，虽说是团聚，却被闪耀的装饰品打造成徒有其表的家宴，于其间僵坐许久，脚背早已麻得难以忍耐。

　　即便如此，能与家人坐在同一个屋檐下，再难耐的煎熬都化为心中的释然。

　　呼出的热气里飘着依稀可见的白雾，漂亮极了。

　　“今年您有什么计划呢？”露琪亚试图找些话题。

　　“两个月后，我会去现世长期驻守。所以暂时见不到你们了。露琪亚。”她说。

　　“啊……时间会很久吗？”

　　她抿了一口茶杯里的玉露，道：“二十年。”

　　“二十年？！”

　　露琪亚的震惊显而易见。

　　她摆了摆手：“不算长，也不算短，大家都会经历的一个过程啦。”

　　二十年，以人类的角度来看，确实是足以占据生命重要一席的时间了，但是死神拥有的上限却比这要多得多。以至于，她偶尔会忘记了，充实和紧迫是什么感觉。

　　“……等您回来，我都已经加入护廷队了。”露琪亚还在惊讶于她的轻松。

　　“也许已经是席官了。”

　　“请不用开玩笑，自己的实力我心里还是有数的，哪有那么容易……”

　　露琪亚脸上暗含的自卑让她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在这个静灵廷里，大家的感受多少都有些相似的地方。

　　“别这么说呀。我可是有打算好好干的哦，借着这次的功绩，升个席官什么的做做。你也是流魂街出身，千万别给我们流魂街出身的丢脸哦！”

　　乔拍了拍露琪亚的头，笑得很是灿烂。

　　“我会努力的。”露琪亚望着被揉乱的头发，很用心地回答道，“努力不辜负兄长大人的期待。”

　　“别管他！你自己满意就够了。揉揉揉——”

　　揉别人头发这个习惯，说起来好像是从海燕大人那儿传染来的。

　　另外，鼓励新人的本事似乎也是从他那儿学来的。海燕在传播嗜好这方面有特别的天赋。只要和他接触个几天，学一身口头禅和习惯动作回来是很正常的现象。

　　有时候乔甚至觉得，比起死神，他更适合做个政治领袖——虽然他的个性完全没法让他喜欢上政坛。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

　　她举起另一盏玉杯，慢慢喝掉了里面的梅子酒。味道很是醇正，却始终少了季子手中的那份真心。这几年，她失去了很多东西，相应的，也得到了很多东西。人生总是在得失之间来回转悠。

　　当然，未曾改变的东西也很多。

　　就像……这双眼中所见的一切景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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