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C8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你卷进了我的生活,悄无声息得就好似某天清晨推开窗,一片雪花冰凉地落在鼻尖上。
一夜未得安眠的后果就是当我早上到达医院时,糟糕的脸色让已经开始安排看诊次序的潘金斯夫人吓了一跳。
“哦,海菲茨医生,您生病了吗?”她不无担忧地接过我的帽子。
“很明显?”我苦恼地搓搓脸,“没睡好而已,亏我今天早上还特意用冰水提神来着。”
“用帮您取消今天的预约诊吗?”
我拧眉端详着镜中自己萎靡的神色,犹豫道,“状态是不太理想,不然这样吧,如果没有紧急情况你就先把下午的病人暂挪到明天,上午照旧。”
“好的,医生。”
听着潘金斯夫人干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拿起桌子上的几份早报粗略翻阅起来。
不出所料,几乎各家报纸都用了较大篇幅报道“布利西顿奇案”。每份报纸都刊登了长篇文章,有的还刊载了专题评论。①
令我惊奇的是,几家主流媒体(比如:《每日电讯》《旗帜晚报》和《每日新闻报》)在对今次这个案件的猜测上竟是难得的一致,浮华自夸的栏目名嘴们纷纷认定此案为一桩政治谋杀案,死者是因为触犯了美国社会党内部的天条,才被一路追杀到英国,惨死荒宅。②
不知道福尔摩斯现在看没看见这些报道,想来他一定会觉得十分荒谬可笑吧。
想象歇洛克一边喝咖啡一边微挑眉的场景使我感到十分愉悦,我扔下报纸站起身轻快地为自己泡了杯茶。
再回到办公桌前后,我撑着下巴开始查阅今天的信件,门房把它们尽责地放在银托盘里,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最上面几封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账单收据,还夹杂着我的一位学弟寄来的履历表和沃德豪斯勋爵的推荐信。自从我的医院在伦敦打响招牌以后,类似信件和宴会邀请函便如雪片般络绎不绝地飞来。
每次我都打发平民出身的欧仁替我出席这些活动,一来他办事稳妥,懂得如何做才能为医院赢得更广阔的投资渠道和社交好评;二来我也有心帮他树立起自己在上流社会的名望。早在读书时,欧仁便是个格外要强的好学生,他目标明确,野心勃勃并且有着一颗精明谨慎的头脑。
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那天的天空就和今日一样晴朗,万里无云,他穿着医科学士袍,大步越过平整的绿草坪径直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说:“你好,我听说你的果园里结了许多饱满的果实,而我恰巧也拥有一批得力的采摘机,不知道你是否乐意与我交换一下彼此心得?”
当时我便觉得,比起医学,或许眼前这个人的天赋在对自身能力的评估运用上会更耀眼些。后来的接触证明了我的第一印象果然没有错,欧仁•梅洛库瓦成为了我同期校友中唯一一位在医院创办最开始便欣然加入的合伙人。
他拿准了会在我这里得到满意的回报,而取得跻身上层阶级的机会便是我,也只有我,能给予他的回报之一。
这样一个人,若是长久留在身边,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呢?
这么想着,我依然面色沉静地将那些散发着名贵香水气味的邀请函一一挑拣出来。
在碰到压在盘子最下面的最后一封信时,我的手停顿了。
那是一封雪白朴素的信件,信封上,被人用深蓝色的墨水笔写下工工整整的几个大字:来自,萨里郡西郊175号,Dr.Watson。
在把那封信拿起拆开之前,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了好久,脑子里思绪纷乱抓不住都想了些什么。我只清楚,从看到那封信静静地躺在银托盘里那刻起,我便在整间屋子里嗅到了羞愧的味道。它就如同一股看不见的烟雾,匍匐在光洁的地板上,一点点向上蔓延,带着令人窒息的冷笑与沮丧。
在我的印象里,华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我不知道,我不了解他。
可是一个能够让书中的福尔摩斯推心置腹的人想必也拥有着卓越的才能和人格魅力吧。在仅仅见过的那一两次面里,他都完美地向我诠释了一名脚踏实地的正人君子该有的风范,令人无法不对其产生好感。
可是,人的心理多么奇妙,彷佛就在昨天我还真心期盼着他快些回来好让我尽早摆脱这个陪侦探过剧情的通关游戏。
而现在……而现在,我只觉得这封标有“Dr.Watson”的信看起来是那么的刺眼,信皮背面的火漆就好似一张裂开的大嘴,在无声地提醒着我:你偷了别人的人生,你偷了别人的位置,无耻!
更可怕的是,一想到福尔摩斯那双冷淡中又透着丝丝温情的灰眸,一想到将要与之分别的可能,我就突然变得一点都不想把这个位置还给他,一点也不!
我不想听到关于这位华生医生的任何消息,可事实上我必须抿着唇将这封洋溢着感激的长信从头读到尾。
在信中,华生尽责地详细描述了萨里郡疗养院附近的风土民情,那本来是我当初为了安抚他随口凑出来的理由,谁曾想却被他记在心中付诸实践,并认真地开动脑筋为我出谋划策。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
我看着信,缓慢地吞咽着难以言说的羞惭苦果。
唯一令人良心稍安的就是不用很刻意便能看得出来华生现在的精神状态比之在伦敦时要好了很多。花草满山的乡间空气确实对他身体的休养起到了莫大的帮助,至少我当时确实是存着一片好心,并且没有意识到他是谁。
叹了口气,我提起笔丢开工作首先给他写回信。
现在就不要想太多了,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埋头一边写下“亲爱的华生”我一边想。
临近中午时分,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后,欧仁过来邀请我共进午餐。
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不一样,即使是在非工作时刻,欧仁依然佩戴着那副镶嵌着水晶玻璃镜片的夹鼻眼镜。据我所知,他其实视力很好,始终坚持佩戴眼镜的原因我一直都没搞明白,每次问他都含糊其辞。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这副眼镜确实为他的整体气质增色不少。
欧仁长着一双漂亮的德国式冰蓝色双瞳,他不常笑,若是直接看去有时未免会给人一种冷酷刻薄的错觉,戴上眼镜后则和缓多了,尤其是对于那些怀春的贵族少女们而言更是别有一番不同寻常人的魅力。
今天他快步走进来时身上穿着一件剪裁得体、面料考究的大衣,做工之精细程度连我都不免多看了几眼。
“哟,看起来你最近可真是春风得意啊,怎么,待会想请客?”我忍不住逗趣道。
“可以!”欧仁爽快地点点头,对有些人,他是从来都不小气的。
在医院对面的爵士咖啡厅坐定后,欧仁脱去大衣露出穿在里面的同款马甲和衬衫,我盯着他袖口一望便知价值不菲的链扣笑道:“我还记得大学时候你成天都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学院毛衫,里面衬衣的袖扣还是你妹妹尤妮花了不少心思缝上去的。谁能想到这才几年你就打扮得如此讲究了。”
闻言,欧仁淡淡一笑,“我和你不一样,当时没有条件。”
“谁说的,你妹妹针线活巧到我们都快嫉妒疯了。”我愉快地说,“对了,最近没有把老夫人和尤妮接来伦敦玩的打算?等入冬了路可就不好走了。”
“不急着这一时半刻。”欧仁轻描淡写地摆摆手,他点燃一支雪茄,吸了一口说,“倒是你……怎么突然对我妹妹这么上心,难不成——”
“诶?!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想哪儿去了。”我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是吗?该不会你还抱着学生时那种可笑的幻想吧。”淡蓝色的烟雾后,欧仁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光,“‘不谈婚娶’?”
“啊……”这还是一次集体郊游时我一时兴起说的话,没想到他竟然一直记着。“说不定呢,我自然也希望能碰到合适的姑娘。不过可惜……”
“也就是说,目前还没有令你上心的?”欧仁一边说一边用手颠着烟盒,余光瞥着我。
我不禁想起在烟草方面,福尔摩斯的作风就比较传统,他从不抽新近流行起来的雪茄,倒是对那只弯弯的石楠根烟斗爱不释手。
“算是吧。”我耸耸肩。
“真遗憾。”欧仁以一种令我微觉冒犯的语气感慨道,神情似乎放松下来,“那么,有件事我想第一个告诉你,雅沙,说实在的我不希望你是从别人那里得到这个消息……”
“放开我!”
突然,餐厅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破空而来的稚嫩大吼打断了我俩的谈话。
“怎么回事?”欧仁皱眉。
我循声望去,只见在光线稍微明亮一些的入口处几个膀大腰圆的餐厅职工正将一名衣衫褴褛的小孩儿堵在中间,其中一人弯下腰毫不费力地揪住孩子脏兮兮的头发,把他拎了起来,“小叫花,又来偷东西吧!这次你可别想蒙混过关!”那壮汉凶狠地说。
“我不是——”孩子拼命扑腾着四肢,他大声喊道,“我是来——找人的!我没偷东西!”
“哼。”身边,欧仁冷漠地轻哼了一声,“伦敦也不过如此。不管在哪里,贫穷的臭虫都一样多。”他动作潇洒地掸了掸烟。
可是马上——在他那张打理得干净整洁、毫无胡髭的苍白面孔上难得鲜明地浮现出惊讶的表情,因为那小孩儿高声喊出了一个名字:
“我是来找海菲茨先生的!”
逆着光,那名悬在半空中、不断扭动身体的男孩儿与我目光相遇,瞬间孩子愣愣地停止了动作,片刻后又猛地以一种别样的激动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并指着我大喊:“就是他,我要找的就是这位先生啊!”
我穿过已然愣住的众人,示意他们把男孩儿放下,“我姓海菲茨。你是——?”
“维金斯!”那男孩儿似乎被我的突然靠近吓了一跳,他脸涨红,紧张地以立正姿势站在我面前,看见我迷惑不解的表情后又补充道,“贝克街小分队的队长,是福尔摩斯先生让我来找你的。”
“啊……”我恍然大悟,隐约想起书中似乎是有这么一批流浪儿专门替福尔摩斯奔走在伦敦的大街小巷打探消息。
“好的,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下外套我们出去再说。”我走了几步后又折返回来,低头望着瘦瘦小小的男孩儿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唔……维金斯,你吃过饭了吗?”
顿时,男孩儿眼睛亮了起来,不过很快又黯淡下去,“我刚吃过了,先生。”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声音里满是懊恼。
“这样啊……”我点了点头,“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再来份餐后甜点吧。”
漫步在午后热闹的大街上,身边跟了一个嘴里塞满冰淇淋的开心小泥猴。
“你说福尔摩斯找我?”我边走边问。
“是的,先生让我问问您下午是不是有空,他说想请您回去看场好戏。”维金斯伶俐地说。
“好戏?”我扬眉,“好吧。还有,福尔摩斯和你说过我的长相吗?”
“啊,没有,先生没说过。他只说了您医院的地址,我是在那里打听到您在对面咖啡馆里的。”
“没说过你怎么就一下子认出我来了?”
“唔……”维金斯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脸又一次变红了,“因为、因为先生说——”
“说什么?”我好奇地问。
维金斯低下头瞅着脏兮兮的脚尖,“先生说海菲茨先生感觉很像我最想见的人,他说我看了就知道。”
“诶?是吗?那你最想见谁?”
这下,维金斯泥污斑斑的小脸彻底红透了,他支吾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了地跳开,在阳光下龇牙咧嘴地回头喊,“不告诉你——!”
插入书签
①原文,②原文整理修改
☆维多利亚时代风物特辑☆时尚·配件篇【转载】
伞(Umbrella/Parasol)
维多利亚时代的伞具可分为“雨伞”和“阳伞”两个种类。
雨伞的使用者多为男性。除了实际使用之外,也有部分男性会将收好的雨伞当作手杖使用。
阳伞的使用者多为女性,因此比起实用性来,阳伞更倾向于装饰性。点缀着各式各样花边和缎带的阳伞不仅担任着搭配服装和帽子的关键角色,也是女性们用以表示自己无需搬运行李、且拥有能够乘坐没有车顶的敞蓬马车的财力的、夸示自身高贵身份的重要道具之一。
烟草(Cigar/Pige)
十六世纪时便风行欧洲各国的烟草属于深受中产阶级以上的男性喜爱的随身物品之一,所以在整个维多利亚时代中,它的消费量一直在持续增加。而吸烟方式的历史也和服装及胡须的历史一样,都经历过所谓“上流”和“下流”的价值倒置。
当时的吸烟人士大致可分为“烟卷”(Cigar)和“烟斗”(Pige)两大派别。十九世纪初期时,上流阶级的主流吸烟方式是烟斗。到了十九世纪中期时,由于维多利亚女王的伴侣亚伯特亲王嗜好烟卷而非烟斗的缘故,以前一直被贵族社会视为“游手好闲”和“不入流”的象征的烟卷很快也风靡一时。
眼镜(Glasses)
十三世纪时发明的眼镜原本是为了方便年老的修道士阅读书籍而产生的物品。最初的眼镜镜架一般采用动物的角、骨骼或金银等贵金属来制造,镶嵌的镜片也多为翠玉或水晶等稀有材料。
十七世纪时,原先价格昂贵的眼镜因为制作工厂的泛滥,而在街头地摊上涌现出了大量度数均一的廉价成品。这种被流动摊贩四处吆喝贩卖、大多没有安装镜片的的“眼镜”,与其说是用来矫正视力的道具,倒不如说是被人们当作“可招来幸运的护身符”还比较贴切。
到了十八世纪,一种像放大镜一样附有把手的单片眼镜(Monocle)取代原先的夹鼻型眼镜,在欧洲各国的中上层阶级中大行其道。因为在贵族男性之间广为流行,所以这种单片眼镜也被视为“贵族趣味”的象征。
十九世纪初期,与现代眼镜接近的普通眼镜才逐渐开始普及。不过由于其最初采用的是金制镜架与水晶玻璃镜片的组合,因此价格非常昂贵。直到十九世纪末美国发明并大量生产出便宜的眼镜素材之前,除了经常过度用眼的木版印刷工人之外,眼镜一直都属于普通老百姓们无法问津的高价品。
手套(Gloues)
维多利亚时代,只要是中产阶级以上出身、且身处于外人在场之场合的人士,无论男女都必须戴上手套,而这也正是当时最为讲究的贵族礼仪之一。
为此,有些贵族家庭的少女们甚至连在读书室接受家庭教师指导时也被长辈要求戴上手套,因为在上流阶级看来,手上戴有手套正是代表一切工作均有仆役处理、自己无需亲自参与劳动的、最能证明自身贵族身份的强力象征之一。
十九世纪的手套大多都是轻柔保暖、必须精心护理的皮制品。现货的皮手套以从俄国和德国输入的为高级品,而手工缝制的手套则以在具有精致工艺的法国定制的产品为最佳。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C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