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

　　大概是袁宵把自己的怨气全都融在了这个动作里，以至于幅度实在大了一点，胳膊肘一不小心就碰到了后面女生的下巴。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袁宵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唐甜，赶紧回头跟身后的人道歉。

　　被撞到的女生一只手揉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摇了摇。然而她嘴里的“没关系”刚刚吐出前两个字，就被旁边的女生打断了。

　　“你怎么走路的！人这么多还张牙舞爪的，不知道会撞到人吗？有没有素质啊！”旁边的女生在看清面前的人是袁宵之后，立马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

　　其实这话说得就有些强词夺理了。

　　二十班在教学楼的顶层，唐甜和袁宵又是在考场里磨蹭了一阵子才下楼的，这会儿功夫，路上的人三三两两、稀稀散散的，实在算不得人多。

　　袁宵眼睛扫过说话的女生没多做停留，转头再次对被碰到的人道歉：“真的对不起，都怪我刚才不小心。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医务室看一下？”

　　“没事的，真的没事的。”被碰到的女生不好意思地用力摆了摆手，拉了拉旁边的人想要离开。

　　可那个人摆明了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态度，她趾高气昂地补了一句：“哼！有妈生没妈养的人就是缺了点教养。”

　　“李红娇，你会不会说话？”

　　唐甜伸手握住袁宵攥紧了的拳头，接着不紧不慢地说：“不小心碰到人确实是我们的不对，但是袁宵已经道了歉，态度也很诚恳对吧？而且这位同学并没有大碍，人家也愿意原谅袁宵，整件事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你在这儿胡搅蛮缠不太好吧？”

　　她的话听起来充满了火药味儿，而脸上不屑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彻底激怒了这个叫李红娇的女生。

　　“虽然这件事儿确实跟我没有太大关系，但我哪句话说错了？难道她不是有妈生没妈养吗？”李红娇气急败坏地说。

　　“你……”唐甜一个你字刚说出口，就被后面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打断了。

　　“同学，我看你长得也挺可爱的，怎么说起话来就这么恶毒呢？”

　　凌皓的语气里带了三分笑意和七分疑惑，好像真的只是好奇这个问题，想求得一个答案似的。

　　唐甜转过头看了看凌皓，没说话，又重新用不屑一顾的眼神看着李红娇，仿佛多看不上她似的--当然了，唐甜也确实是看不上她。

　　李红娇被气得直跳脚，还想要辩解些什么，但是被身边的女生不由分说地拉走了。

　　唐甜一手握着袁宵的拳头，一手安抚地拍了拍袁宵的后背，继而转身郑重其事地对凌皓说：“刚才真的谢谢你。”

　　凌皓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看了一眼袁宵的脸色，用十分不符合他平日形象的语气正儿八经地说：“你们还没吃饭吧？赶紧去吧，我先回了。”

　　唐甜点了点头，又一次道了谢，才拉着袁宵向校外走去。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好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你…想吃点什么？”

　　“随便吧。”袁宵眼神黯淡，仿佛灵魂出了窍。

　　唐甜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低落的袁宵了，这让她不由得想起她们初一的那个时候。

　　那一年的寒假，这座城市纷纷扬扬下了好几场大雪。

　　开始的时候，大人们都特别高兴，认为这是一个象征着来年风调雨顺的好兆头。俗话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所有人都在企盼着这一场场瑞雪能够兆一个丰年。

　　然而，袁宵的妈妈还没能有机会去验证这句谚语的真实性，那场让人们欣喜的瑞雪就冷酷地夺走了她的生命。

　　那天，她和袁宵爸爸兴冲冲地出门置办年货，砂锅里面还炖着袁宵和爸爸最爱喝的玉米排骨汤。走前她特意叮嘱袁宵认真做作业，等她和爸爸回来就能吃饭了。

　　可是那天袁宵等了很久，久到砂锅里的汤都快被熬干了也没有等到妈妈回来，等来的却是一个让人难以相信的噩耗。

　　雪天路滑，袁宵爸爸妈妈的车在十字路口被另外一辆失控的大货车从右侧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等有人赶过来救助的时候袁宵的妈妈已经失去了呼吸和心跳。

　　刚出事的那阵子，唐甜一直陪在袁宵身边，她清清楚楚地看着那个原本活泼开朗、整天叽叽喳喳的小喜鹊一样的人突然变得迟钝木讷，沉默不语。

　　那只小喜鹊会在看到雪的时候突然流眼泪，会在听到汽车鸣笛的时候突然发出尖叫。

　　那段时间，唐甜真的很担心袁宵，害怕她从此一蹶不振，害怕她承受不住产生心理问题，更害怕她从此失去快乐的能力。

　　但袁宵的坚强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慢慢的她不再害怕汽车，能够神态自然地穿过川流不息的马路；她也开始渐渐地打破对雪的恐惧，甚至可以参与到和同学们一起扫雪的活动里；再后来，她的话又慢慢的多了起来，也逐渐开始有了一点笑容。

　　等下一个四季开始轮回的时候，她已经变得和唐甜最初认识的那只小喜鹊没什么两样了。

　　于是，周围的人不再小心翼翼地对她嘘寒问暖，也刻意不会在某些敏感的时刻对她区别对待，所有人都在默契地为她营造一个一切如常的生活环境。

　　渐渐地，这件事就像真的被大家淡忘了一样，又像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再没有人提起。

　　直到刚刚那一刻。

　　“你……没事吧？”她们坐在平时常去的那家奶茶店里，唐甜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

　　袁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开口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有事，就是觉得有点突然。说真的，这么长时间了，我一直让自己习惯这种生活，骗自己就算没有了妈妈我也可以像别的小孩儿一样过得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但现在一看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我……不太会安慰人，你知道的。不过如果你想说点什么的话，我一定是个很好的听众。”唐甜抱歉地看着好友。

　　“没事儿，你坐在这儿陪着我就行了，而且我真的没什么，缓一缓就好了。”袁宵嘴里咬着吸管。

　　“李红娇这么咄咄逼人的，是……还在因为高天航的事情和你置气吗？”

　　“嗯，”袁宵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她一直以为是因为我的原因，所以高天航才拒绝她的。”

　　“高天航从初二就开始给你写情书了，她初中毕业才跟高天航表白，要这么算的话，也该她是第三者吧?你都没跟她解释过吗？”

　　“说过一点儿，”袁宵低下头，“但是她不相信，我又不可能把那些东西拿给她看。”

　　“那高天航对你多好，她还看不出来吗？”

　　袁宵目光空洞地摇了摇头。

　　十多岁的年纪，可能还不能真正懂得什么是爱情，但是这个东西衍生出来的嫉妒和不甘却能够真真实实地蒙蔽人的双眼。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唐甜看了一眼袁宵，想说一点什么，但是欲言又止。

　　她紧张地捏了一会儿手指，终于鼓足勇气，开口说：“宵哥，其实有件事儿我放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想跟你道个歉。”

　　袁宵皱了皱眉头，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她。

　　“就是……”唐甜支支吾吾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桌子上，“就是，你记不记得初二那年暑假，有一次我们俩出去玩，被隔壁那个爷爷奶奶带大的小屁孩儿吐了口水，然后我爆打了那个孩子的头，后来…后来只有我们俩的时候，我跟你吐槽说，小孩子没有爸妈教育就是不行，一点都不懂事儿。”

　　“其实那句话说完我就后悔了，我特别怕你因为这句话联想到自己会心里难过，但是又觉得立马道歉好像显得欲盖弥彰，所以一直在自责，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你说，没想到竟然拖到了现在。”

　　袁宵思考了片刻，然后慢慢笑了，“你那是暴打人家小孩儿的头啊，我当时还以为你给人家拍灰呢，”她揶揄地看了唐甜一眼，继而敛起笑容认真地说：“我没有那么脆弱，当时应该也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但是看在你自责了这么久的份儿上，我还是郑重地接受你的道歉--没关系。”

　　袁宵伸手揉了揉唐甜的头，然后伸了个懒腰，“走吧，去球场看会儿球，试考完了，咱们班那些家伙肯定会去练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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