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

　　九月中旬，暑气还没完全消退，“秋老虎”已经迫不及待地耍起了威风。灼灼烈日直射人间，像是要在最后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似的，燥热难耐，让人恨不能藏起身上每一处热气蒸腾的皮肤。
　　刚刚结束第一节正课的高一十九班安安静静，放眼望去，教室里的同学们东倒西歪地睡倒了一大片。偶尔有几个在轻轻翻书的，那迟缓的沙沙声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格外明显。
　　上课前三分钟，班主任老穆带着一个女生走进了教室。
　　老穆，全名穆成方，据说大学一毕业就被分配到了一中，如今教龄已将近二十年。教学经验丰富，再加上工作成绩斐然，已然是一中物理科目的“扛把子”，就连教导主任也要让他三分。
　　当然，以上两点是官方说法。
　　传说中能让教导主任让他三分的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人性格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直来直往。不管在什么场合，不管站在他面前的是学生还是同事，又或者是领导，他都保持着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的“良好”习惯，任何人都休想让他说出一句违心的话。这就让被官僚作风和形式主义熏陶过的教导主任在碰过好几鼻子灰之后，终于决定顺应老穆的天性，任他自由生长。
　　“啪、啪”两声，老穆在讲桌上用力拍了两下，手掌和木桌相互碰撞，发出了重重的声响，在清醒的人听来，那声音着实有点震耳朵。然而，讲台下的同学们岿然不动，有几个扭了扭头，翻了个面儿继续倒头大睡，大有一种“就算天塌下来老子也要把觉补完”的架势。
　　老穆不得不又加重了力道锤了锤黑板：“都别睡了，清醒清醒！”
　　看到大部分同学终于抬起头，晕晕乎乎地朝他看过来的时候，他才指了指身旁的女生，继续说道：“这位同学叫唐甜，之前由于一些原因没能按时来上学，但从分班开始就是咱们班的人，以后都好好相处吧。”
　　站在这位看起来不那么靠谱的班主任身旁，被叫做唐甜的女孩儿身高目测在160到165厘米之间，穿着一中统一发放的校服，宽松的上衣下摆软塌塌地垂到了臀部以下，无端让整个人看起来分外娇小。
　　她扎着一个马尾辫，露出来的皮肤白白净净，光洁的额头上渗出几丝细汗，脸蛋圆圆的，眉眼的弧度舒展又圆润，眼珠黑油油的，在这个大部分同学都带着眼镜的班级里，这双眼睛格外让人羡慕。
　　她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浅浅地笑着，嘴角处的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整张脸上仿佛写着四个大字--乖巧懂事。
　　等到整个班的同学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十分默契地在心里给她挂好“乖孩子”的标签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师，什么原因啊？”
　　唐甜循着那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梳着寸头，看起来半死不活的男生歪歪斜斜地趴在桌子上，手还装模作样地半举着。
　　“凌皓，全班就数你话最多，没事干的时候想想自己怎么那么欠儿呢！”
　　老穆一边数落一边掰下一截粉笔朝刚才说话的男生砸了过去，又看了一眼教室后墙上的挂钟，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微笑，“还有两分钟上课，想去洗手间的抓紧时间，下节数学课，你们自己看着办。”
　　说完迅速往黑板上一靠，不等唐甜想明白这是什么操作，就见班级里将近三分之一的同学迅速起身，一边争着抢着往洗手间跑去，一边发出“我靠”、“快点”、“赶紧”之类的感叹词。
　　老穆整个人贴在黑板上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可怜唐甜站在中间被急着往外跑的同学撞了个东倒西歪。那生龙活虎的身姿跟刚才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省的样子判若两人，仿佛唐甜刚进教室时看到的那副安宁静谧、岁月静好的画面都是错觉。
　　等上厕所的大部队冲出去之后，老穆指了指教室靠窗那一列最后一排的唯一一个空位，转头对唐甜说，“你先坐在那儿吧，你个子矮可能看不到黑板，这几节课先坚持一下，等自习的时候我再过来给你调位置。”
　　虽然自己163的个头在这里确实不高，但好歹也能算得上中等，突然被人说“个子矮”，唐甜着实被这三个字惊了一下，不禁在心里默默思考这位班主任大人到底什么眼神，以及说话风格是否过于直白了点儿。
　　她看着老穆的脸，压下了心里的波涛汹涌，微微弯了弯嘴角，让那两个小梨涡更深了一些，乖乖巧巧地说了句：“好的，谢谢老师。”
　　唐甜走到最后一排，刚把新领到的书整理好，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伴随着铃声响起的是那一拨儿上厕所的同学正着急忙慌地往座位里塞自己的声音。
　　铃声刚落，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面容异常严肃的女老师走进了教室。
　　她把一张卷子随意地往讲桌上一放，目光扫过还未坐定的同学，缓缓开了金口，“要不再给你们十分钟调整状态？”
　　那个叫凌皓的同学嬉皮笑脸地接过了话茬儿，“不用不用，老师，我们早就准备好沐浴数学的光辉了。”
　　数学老师斜睥了一眼凌皓，没继续搭理他，只悠悠地说：“课间十分钟，还不够你们上厕所的吗？上课铃都响了才往班级跑是怎么回事儿？要总是这样的话，我建议你们去看看医生，毕竟上个厕所要上十分钟也是挺不正常的。”
　　尽管她说话时的语气和表情都和陈述“函数的定义域有不等式、区间、集合三种表示方法”没什么两样，但唐甜还是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强大的杀气。
　　唐甜不自觉地又正了正身子，把数学课本更加整齐地摆在了桌子上，然后眼睁睁看着数学老师把放在桌子上的试卷拎了起来，缓缓地走下讲台，一边在课桌之间的过道里面穿梭，一边说：“把昨天摸底的卷子拿出来，我们过一下”。
　　唐甜感觉自己的意识冰冻了三秒，脑海里只剩两个明晃晃的大字--要完。
　　果然，这会儿数学老师已经走到了唐甜桌前，看着她桌子上孤零零的课本，缓慢地皱起了眉头，“你找一张卷子要找多久，大小姐？”
　　唐甜尴尬得无言以对，简直想给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旁边的凌皓还看不懂眼色似的低低地笑出了声来，让气氛更加窒息。
　　唐甜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她刚想要说点什么，坐在前排的女生已经开了口。
　　“老师，她今天刚来的，没有卷子，我先和她看一张吧。”说着，冲唐甜眨了眨眼睛，然后拿着自己的卷子把椅子拉到了唐甜旁边坐下。
　　数学课就在大家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的状态下过去了。在数学老师走出教室大概十秒钟之后，那个坐在门口伸着脖子朝教室外张望的同学才扭过头来，喊道：“下楼了，下楼了！”
　　刚才还一片安静的教室瞬间沸腾了起来。
　　其中凌皓的声音最为响亮，他冲坐在靠墙那一边的某个同学喊，“老齐，你行不行啊！数学课也不提前叫我们去上厕所！”
　　他刚一说完，其他同学也叽叽喳喳地跟着附和起来。
　　“就是就是，班长怎么当的！责任感呢，啊？”
　　“你信不信你会被我们剥夺班长职务，啊？”
　　……
　　那个被叫做老齐的男生懊恼地回了一句，“靠！昨天玩得太嗨累着了，我也没醒过来啊！”
　　“最后一次啊，再有一次我们肯定罢免你了，”又有同学一本正经地说。
　　老齐装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随便吧，毕竟舔着脸去要体活课这种事我已经干腻了。”
　　“别呀别呀，班长大人，我们开玩笑呢。”
　　“哎呦，班长大人，我们已经习惯了你的英明领导了，我长这么大就没遇见过比你更好的班长！”
　　“谁还没个疏漏呢！再说了，那能算是疏漏吗？那是组织对我们的鞭策，是为了让我们更好的成长啊！”
　　“就是就是，刚才谁说的罢免班长来着？自己掌嘴！”
　　……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贫起来没完，刚刚还虎着脸一副口诛笔伐的样子，此时已经换上了谄媚的笑脸，恭顺到不行。
　　唐甜兴致勃勃地看着这群活宝的变脸表演，心里不自觉地飘过了三个大字--傻狍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