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重照

　　过了冬，开春了，按照之前说好的，邵安带着白静容就该和那批药一起出发了。

　　孔妈妈送了又送，直到快送到城门口了，白静容拉着孔妈妈的手撒娇，“小姨，要不你跟我们一块儿走吧，反正没几天就回来啦。”

　　“就是，反正再送一送就送出城了，索性跟着一块儿走吧。”张芝兰在一旁添油加醋，孔妈妈回头瞪了她一眼，不舍地理了理白静容的衣领，又摸摸她的头发，刚来的时候还是短头发，一转眼，都已经齐肩了。

　　“平平安安地回来，不然我就不让你进家门！”孔妈妈假装威胁道。

　　“知道啦，冲着您这句话我也得平安回来!”白静容甜甜地一笑。

　　张芝兰看着，又嘱咐一遍，“邵安，照顾好静容，你们俩都平安回来，”

　　邵安应了一声，已经耽误了时间了，孔妈妈只好放手，送他们出城。

　　“哎呀，我这个心里啊，一直慌慌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怕静容或者令仪出事。万一真的出事怎么办呀，兵荒马乱的，我又不在她们身边。”回去的路上，孔妈妈絮絮叨叨了半路。

　　张芝兰宽慰她，“别担心了，你就是爱多想，哎，今天晚上咱俩吃点儿什么，这个吧，这个菜看着新鲜。”

　　“啊？这个菜，”孔妈妈勉强看了一眼，“那边那个吧，那个看着更新鲜。”

　　“邵安哥，你给我说说呗，你为什么愿意带上我啊？”坐上车，白静容又不屈不挠地开始了提问。

　　邵安摘了眼镜，闭着眼揉了揉眉心，无甚耐心地说，“休息一会儿，路上会很累。”

　　“哎呀我不累，那我再问你，去长沙，开心吗？”白静容弯着眼，对于这种问题似乎能提上一百个，一千个。

　　邵安半睁着眼睨她，“你准备问多久？”

　　“嘿嘿，”她一笑，带着些稚气，有一点像谢冉的憨样，“你不回答我就一直问，不然到时候我就告诉表姐你私藏她写的文章!”

　　邵安终于睁开眼，不轻不重地说，“胡说八道，你哪里看见了？”

　　白静容得意地托着下巴，“非也非也，此乃亲眼所见，那天晚上我去你房间找你我都看见了，虽然那篇文章被遮住了大半，但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就是表姐的字迹，字如其人，表姐自己都说过的。”

　　邵安不经意地扬起嘴角，“所以呢？你想问什么？”

　　“第一个问题，我是不是唯一一个知道你有表姐文章的人？”

　　邵安想了想，时间线再往前拉一些，回到三家人都聚在裁缝铺之前的几分钟，邵康从屋里慌忙跑出来，也是因为邵康看到了那篇文章，再往后翻一翻，就能看到署名，所幸，他自己及时出现，邵康做贼心虚，来不及看就跑出去了。应该也没认出来孔令仪的字。

　　所以应该不算吧。

　　“是。”他答道。

　　白静容乐了，“行，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每次看我的时候其实是在看我表姐？”

　　邵安很坦荡地承认，“是。”

　　他那些别扭又木讷的小心思，只能瞒过孔令仪和他自己吧。

　　“第三个问题，你……”

　　“第三个问题，你早上梳头发的时候，辫子是不是编错了？”

　　白静容话被打断，邵安忽然认真地问她这个问题，她一愣，抬手就去摸自己的头发，“没有吧，我出门前看编的好好的呀。”

　　邵安重新闭上眼，懒懒地说，“左右辫子不一样，一边粗一边细。”

　　白静容赶紧从包里去掏小镜子，左右看了几遍都没觉得哪里不一样，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又被耍了，再去看邵安，真得跟睡着了一样，纹丝不动，古井不波。

　　“邵安哥你又骗我！”她生气地喊道。

　　司机忍不住笑出声来。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邵安一装到底。

　　轮了几天的班，今天终于有空休息，孔令仪和一个同事上街买东西，日军还没有打过新墙河，城内还算平静。

　　新鲜出炉的点心不错，枣泥馅的，苹果泥馅的，口味倒是多，看着都好吃，孔令仪便让摊主各样都包了一些，谢冉跟邵康应该不挑食吧。

　　“邵康，那边那两个女同志，是不是医院的？还有一个是你的那位朋友吧？”不远处，邵康和自己的长官完成了任务，准备坐车走的时候，长官看见了孔令仪，于是就问了邵康。

　　邵康打远一瞧，还真是孔令仪她们。

　　“报告长官，是!”邵康答道。

　　长官通情达理，“去吧，去打个招呼，也不常见面，她也应该很挂念你。”

　　邵康忍着笑，端正地敬了一个礼，“是，长官!”

　　“哎，等等。”他刚要走，长官又叫住他，旁边走过一个卖花的小姑娘，长官自掏腰包，买了两枝花给邵康，“行了，去吧。”

　　邵康会心一笑。

　　“老板，那个多装一点。”孔令仪伸长了脖子看摊主装的点心，没防住邵康在后面拍了她的肩膀，整个人被吓了一跳，打了个激灵。

　　“谁……邵康？”孔令仪刚准备发作，可回头一看，原是邵康。

　　好家伙，本来留了三分怒气，但看到始作俑者，怒气冲天，脚上没留情，就踹在邵康小腿肚上。

　　“有病吧你这么吓我!”

　　“嗷!姑奶奶我错了，你可别踢了!您这脚劲都赶上我们长官了。”邵康吃了一脚，也没躲，自知理亏，低声下气地告饶。

　　旁边孔令仪的同事噗嗤笑出声来，“令仪你可别欺负人家了，人家可是革命战士。”

　　孔令仪瞪了邵康一眼，转过身去接摊主装好的点心。

　　邵康不敢再招惹她，便从身后拿出那两枝花来，对着孔令仪的同事笑眯眯地说，“同志，这枝是给你的，医院工作辛苦了。”

　　同事极有眼力劲儿，收了花就对孔令仪说，“令仪我去前面等你啊。”

　　拿人手软，怎么着都得帮人办事。

　　同事走远了，摊主的点心也都装好了，孔令仪拿了点心就往前走，邵康追上她，拿着那枝花在她面前晃悠，“这花是送给你的，同志你也辛苦了。”

　　笑得一脸孩子气，带着讨好的模样。

　　没有女孩不喜欢收到花的，孔令仪见好就收，一脸不情愿地说，“以后再吓我，我就不理你了。”

　　说着，顺手就拿了那枝花。

　　这才把人哄好，邵康不能走远，长官还在等他，他说道，“小令仪，我不能再跟你走了，我们长官还在那儿等着呢。”

　　孔令仪回头，是能看到一个一身军装的男人站在车旁，于是她把装好的点心都塞到邵安手里，“那你别跟着了，赶紧回去，这点心你跟谢冉分着吃了吧，我多装了点儿，应该还能多分给其他人一些。”

　　点心是热的，隔着纸袋都能感受到温度，邵康的心，此时也是这样热的。

　　“是!谢谢孔令仪同志!”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邵康一手抱着点心，一手敬礼，一句话喊得中气十足。

　　孔令仪顿时觉得难为情，拿手半挡着脸，恨不得再踹邵康一脚，“小声点儿!”

　　邵康笑得一脸欠揍。

　　“你怎么在这儿呢？”话题终于回归正常。

　　邵康回答说，“有任务，已经结束了，我其实都没看见你，还是我们长官看见你了，让我过来打招呼的，花儿也是他买的。”

　　孔令仪眯着眼，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我说你哪儿就那么有眼色，这么多人还能认出来我，还知道买花。”

　　“是是是，您说的是，护士同志说的都对。”邵康阿谀奉承道。

　　孔令仪瘪瘪嘴，忽然就想起照片的事儿来， “等会儿，我想起来一事儿，你上次看我笔记本，你看到里面的照片了吗？”

　　“什么笔记本里的照片？”邵康也问。

　　看样子他也不知道，孔令仪泄气地说，“就是我来之前跟静容拍的照片，我把她的那张给谢冉了，我的那张本来在笔记本里夹着呢，可是后来找不到了。”

　　邵康长噢了一声，安慰她说，“没事儿，回去再拍一张，拍多少张都行，我给你拍都行。”

　　孔令仪这才笑了，“行了，你赶紧走吧，你们长官还等着你呢，点心别忘了给你们长官的一份儿啊。”

　　邵康抱着点心，有点儿舍不得但是还是要说，“行，那我走了，你回去注意安全。”

　　孔令仪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这小子收获还不少。看着邵康抱着点心跑回来，长官笑着说，“你小子行啊，这下安心了吧，走吧。”

　　点心就在手里头，热乎着，邵康浅笑，“谢谢长官，安心了。”

　　车刚开出去两条街，突然就听见哪里传来的爆炸声。“嘭嘭嘭!”连着几声。

　　“停车!”长官命令道。

　　邵康跟着下了车，刚才孔令仪走的方向，火光四起。

　　“那儿是电报局，可能是有日本人混进来了，快回去!”

　　长官是长沙人，他了解长沙的一砖一瓦。

　　车开过去的时候，邵康一声不吭，可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街上的人四处逃窜，电报局成了一片废墟，城里的巡逻兵跟对面的几个日本人对峙着。

　　日本人手里，还有一个中国姑娘，枪口，顶在那姑娘的太阳穴上。

　　语言不通，两边没有办法沟通，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邵康他们几个人开着车过来，局面才有所缓和。

　　长官出国留过学，会日语，他出面跟日本人谈判。

　　打的就是心理战，这是中国的土地，现场的中国士兵又比他们几个日本人多了一倍，长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加上威逼利诱，其中劫持中国姑娘的那个日本人，已经缓缓放下了枪。

　　他推了一把那个中国人，姑娘已经吓得腿软，走两步也是颤颤巍巍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枝花。

　　邵康就站在她对面，等她过来。

　　心脏一下，一下，跳得沉重。

　　场面一度安静，姑娘越走越近，中国兵也没有动手，几个日本人互相看了看，也慢慢地，准备放下枪。

　　正在这个关口，不知道是谁冲一个日本人开了枪。

　　其他日本人的枪还没完全放下，看到自己同伴倒下，中国人竟然毁约，于是纷纷举起枪，彼时，枪声四起。

　　“啪!”一枪打出去，打的是刚才那个中国姑娘。

　　“小心!”姑娘没受伤，顶多是摔在地上的擦伤，因为孔令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扑到了她身上。

　　是孔令仪的同事，被劫持的是她，最后中枪的却是孔令仪。

　　“孔令仪!孔令仪!”

　　闭上眼之前，她看到同事哭得眼泪直流，还有邵康，他焦急地喊她的名字。

　　“小令仪，小令仪……”

　　枪声终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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