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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蚊子在日本收到母亲的来信时，注意到了地址是熟悉的门牌号。信里问他的近况，提到小凝。蚊子看着这个名字，心里叹了口气，到了信的最后，他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正在厨房里做寿司的和尚探头出来，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蚊子琢磨要是给他看了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就说：“我妈说她过几天打算去买一张大床。”
和尚一怔，蚊子伸出两根手指：“双人床。”这下子和尚听懂了，直接朝着他脑袋扔了个寿司过去。蚊子吓一跳，这要包得不紧就是撒落一头的米。他急中生智，往后一仰，张大了嘴。好巧不巧，寿司还真就落进了他的嘴。只是力道没掌握好，蚊子哎呀一声就摔了个四脚朝天。和尚斜靠着厨房的门框，手里还握着两个寿司，对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蚊子说：“有本事了哈？来啊，要不要试试看双击入球？”
蚊子揉着腰，皱着眉：“我这么本事你应该表扬我，而不是幸灾乐祸。”
和尚忍俊不住，放下寿司，拍拍手走到客厅的矮柜前，从抽屉里拿了瓶药油出来又走回蚊子身边，在地上盘腿而坐：“好啦，哪里痛我帮你涂药油。”
蚊子侧对他，掀开线衫，也就是右下腰到背部有些红，但和尚还是倒了些药油很认真的给他抹。蚊子手里拿着母亲的信，嘴里是柔软的米粒，腰部则是力道适中的按摩，更加重要的是，在他身边的人，就是他想要陪伴的人。
自己想要过的日子，不过如此吧。
搓揉的部位还有个很明显的伤口，是枪伤。和尚记得蚊子说过这是自己开的枪，这个部位的话，会致命吗？和尚想着当初的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开的这一枪。他想得出神，手里的动作就缓了。蚊子低下头，发觉他看着枪伤发呆，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诶，想什么呢？”
“想你说过的事。”和尚盖上盖子，把药油放在茶几上，双手后撑，直视蚊子。
那个凌晨，鲜血淋漓的过去渐渐被晨曦所覆盖。和尚起身的时候把手伸向了还跪在地上的蚊子，如同许多年前蓝天白云下那个伸出的手。
蚊子没有犹豫，紧紧握住。
紧到仿似只有刀砍电锯才能断皮裂骨。
接着蚊子就到温泉酒店办了退房手续，住进了和尚的住所里。那是个离都市有一个小时车程的地方，偏远且安静。
在有些颠簸的路上，和尚告诉蚊子是何爸爸给他找的地方，加上吴伯儿子在日本有些门路，才来到这里静养。平日里和尚只在这附近看山看水，会想去上野不过是樱花节到了，他很想看看盛放的实景。
蚊子心里想，你以前问过我没混□□的话要干什么，我说要到日本看樱花，你是不是记住了？
自然，他只是想想，过去可以坦诚，但不停提起也不是他所愿。他要的不是明晰过去，而是未知却可以期待的未来。
和尚的住所很简单，由于在乡下地方本来就大，两个人住倒不显得局促。
从两人相遇到如今，四年的时光。之于和尚，却只有一天的印象。蚊子说的那些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遥远的故事。他可以默许蚊子的靠近，但要让一个陌生人全然进入自己的生活与人生，和尚还需要时日来调整。
有趣的是，这个时日并不太长。
一开始，和尚是让蚊子睡客房，他还不习惯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多一个人的存在。某个晚上，和尚做了噩梦。
枪声、鲜血、纷乱的人影，最刺痛的是后背，火烧火燎。
哪怕一点记忆都没有，有些事情的确发生过。真实存在的过去只是被深深隐藏，而不是真正意义的遗忘。一旦有了蛛丝马迹，就会在猝不及防的时候被猛烈地推到和尚的面前，防不胜防。
大汗淋漓醒过来的和尚，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蚊子。
他动了动手指，还没举起，蚊子就抱住了他。和尚模糊地想，这个人每次握住他的手也好，抱住他的背也好，力气大得好像不这么做自己就会碎掉。
他哪有那么弱啦！
想是这么想，和尚这次回抱过去了。
他把重心都倚靠在紧紧圈住自己的怀抱里，陌生人的气息、陌生人的体温、陌生人的心跳声带给他的却是真实。
那一晚开始，蚊子就和他睡一个房间。
本以为会需要更多的磨合，相处却神奇地自然起来，就像他们已经熟识多年。
“想起了什么？”蚊子的话把和尚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往前挪了一下，跟和尚的距离只有咫尺。
“什么都没有。”和尚言简意赅。
听到这句话的蚊子笑了笑，又往前进了一点，他很喜欢离和尚近一点，这种只有碰触到才可以确认的真实感让人心安。
“什么都没有不是很好吗？我记得就好了，而且我们又不是活在过去。”
和尚偏偏头：“你很会说大道理，我不觉得你是这么能言善道的人。”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蚊子一语双关，和尚嘴角翘翘地笑起来，这个总是靠近自己注视自己的男子，比谁都渴望自己的现在和未来。被一个人这么重视着……感觉蛮好的。
想到这里，和尚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被人重视……过去的他是不是没有被人这样专注地重视过呢？或者他是不是曾经有那么一丝丝的奢望有人可以这样的重视自己？
奇怪的思绪浮现起来，自然就带动了和尚的情绪不高，蚊子察觉出来了。如今的他，对和尚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敏感，赶紧问他：“你怎么啦？为什么不高兴？”
“不是……”和尚抬起头，迎上的是蚊子眼底自己的倒影，这个男人是真的把自己放在心里面的吧。从没有体验过这种感受的和尚，一次又一次因蚊子不加掩饰的全心全意而动容。
“李志龙……”和尚忽然间说出的三个字让蚊子的面色变了变，相当享受蚊子变脸的和尚并没有中止自己的话，而是继续下去，“你说过这个人和我的关系很复杂，有多复杂？”
在蚊子对过去的叙述中，和尚跟志龙之间的关系虽然谈不上刻意隐瞒，但也没有特别强调。究其原因，一来，当年和尚与志龙之间的纠葛，蚊子并不十分了解。和尚抱着志龙大哭，以及和尚流着泪对着志龙说的那句话，蚊子更不可能知道。他对于这两人的联系只是从平常的言行举止去推论，答案是没错，涉及细节就无话可说。二来，哪怕蚊子有多坦荡，他都不可能完完全全不在意地对着和尚说与己无关的话。人都有私心，蚊子也一样。他不会无视志龙与和尚的关联，但同样不会多加描述志龙与和尚相处的点滴。和尚对于李志龙的印象，仅仅就是蚊子所说的——外人难以理解。
就目前和尚的状况来看，他确实很难以理解自己跟那个李志龙究竟是怎样的互动。但方才微妙的对比落差感，让他有种似乎碰到了线索，追查下去又是一头空的茫然感。另一方面，他背部和小腹的伤，按蚊子说应该是志龙砍的，而且叙述者迟疑了很久才极不情愿地说，和尚并没有反抗。
关于没有反抗这一点，和尚觉得不能推导出他跟志龙之间的真正关系。蚊子似乎也不愿他通过旧伤证明些什么。最明显的就是一个多月的相处下来，和尚只要提到李志龙这三个字，蚊子的气压就会明显低下去。当然，和尚自身是无法追忆起任何往事，『李志龙』在他脑海里也不过是个脸上一团白雾的陌生人。对陌生人，和尚一向是忽视乃至无视。但蚊子的反应很好玩，和尚有时候纯粹是逗逗蚊子而已。
好比现在。
“能有多复杂？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蚊子的口气多少有些埋怨。
和尚笑眯了眼：“我觉得你一定少告诉我很多关于……他的事情。”
蚊子心想，靠夭！全告诉你你要跟他跑了我怎么办？他想归想，这个念头脑海里一转自己都觉得好气好笑。和尚已经没有过去的记忆，蚊子不觉得从头来过的自己有任何输给李志龙的可能。但人总是这样，一旦怀里揣着宝贝就没办法客观的看待事物。
与李志龙相比，蚊子输在过去的十七年。
从小就跟在志龙身边的和尚，两个人一起有过哭有过笑，有过痛苦有过欢乐。那是蚊子这辈子都无法参与的日子，是几乎可以奠定和尚一生的起始与终幕。这份回忆，李志龙有，生灵活现。和尚同样有，不同的是被有意无意地埋葬。
之于蚊子和和尚，他们相遇得太晚，能做的只有努力追赶。时光的差距无法弥补，只好用新的一段历程证明自己的意义。
可是……难保到时候不会有人来挖坟。
和尚欣赏着蚊子脸上千变万化的表情，最终都归结到沮丧和不甘。他心里笑得大声，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外人难以理解的话，难道只有内人才……”
蚊子黑线一脸，瞪向和尚，没好气地说：“你才是我的内人。”
和尚手一抖，哎呀一声就往后倒下，蚊子赶紧俯身：“你怎么啦？”和尚脸白一阵红一阵，还好意思问他？！当下也懒得起来，枕着后脑说：“没什么，躺着休息一下。”蚊子就跟着躺在他身边，两人望着米白色的天花板好一会，和尚把左手从枕着的姿势抽出来，握住了蚊子放在身侧的手。
这是两人见面以来和尚第一次主动与蚊子十指交缠而握。从手心的热度蔓延到心口，火烧火燎。
“回艋舺吧。”和尚平静地说，蚊子侧过身，把和尚整个抱住，又是那种不这么做好像怀中人就会消失掉的力气。
“我跟你一起，我们。”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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