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犹可追

　　“怎么了？”林星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问道，“谁的电话？”
　　“我舅妈。”陆澄子说。
　　“她说什么了，让你这么生气？”
　　“也没什么，就是让我别玩儿太疯。”陆澄子眉目烦躁，“我差不多过了一年没日没夜的日子，放纵一下怎么了？还想要我怎么样？我都已经成年了。”
　　“没怎么样，”林星野说，“高考结束就应该好好玩儿，别出格就好了，那些话听听就行，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道理她都懂，可陆澄子就是不爽，这种情绪到了极致反而变成了委屈，转身蔫蔫地往他身上靠。
　　林星野拢着她，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想走吗？”林星野问。
　　“会不会扫了大家的兴致？”
　　“不会，他们有的是乐子。”林星野说，“都快十二点了，再不走就没有时间过二人世界了。”
　　“郭宇肯定要讨伐你。”陆澄子笑说道。
　　“讨伐就讨伐吧，反正他打不过我。”林星野语气轻快，拉着她直接就走，也不回包厢了，按照那帮人的尿性，回去肯定被逮。
　　夜深了，人和车都很少，只有橙黄色的路灯静静地亮着，城市在夜晚的笼罩下变得非常安静，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林星野给郭宇发了消息，那头果然在上蹿下跳控诉他，林星野把手机摁灭，没理他。
　　“你累吗？”林星野问。
　　“不累，”陆澄子说，“我现在精神得很，通宵都没问题。你喝了那么多，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没有，”林星野说，“我酒量还行。”
　　“上限是多少？”
　　“看度数，刚才那种大概能喝五瓶。”
　　陆澄子惊讶地看着他：“这么能喝？”
　　“那当然了，”林星野笑容得意，“也不看看我是谁。”
　　KTV在市中心外围，离照相馆不到一公里。两人漫步在深夜的街头，也许是因为喝了酒，也许是因为考完了高考终于可以彻底放纵一次，心情从未如此轻快。
　　“你要带我去哪儿？”陆澄子问，刚才玩真心话的时候她就想问了。
　　“不知道。”林星野说。
　　陆澄子挑眉：“那你还说有安排了？”
　　“高考呢，哪有时间安排。”林星野愉快地说，“那是说给他们听的，尤其是郭宇，不然他能逮着咱俩早退的事儿挤兑我一年。”
　　陆澄子笑了起来：“那我们现在干嘛去？”
　　林星野捏着她的两腮拉近，有些危险地眯起眼睛：“先不说这个，高考结束后第一句表白竟然对别人说，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陆澄子的笑意还是收不住，被他捏着腮，说话有些含糊：“你想怎么着？”
　　林星野眉毛一挑，手松开揣在兜里，眼里的意味非常明显：“你自己想办法，我现在生气了，想起一次就气一次。”
　　说完甩头就走，陆澄子好笑地追上去：“亲哥也不行吗？”
　　“不行，”林星野不理她，“我对林星塬都没说过我爱你。”
　　“可是他的性向你也是知道的啊，”陆澄子说，“那句话就跟吃了没一样，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没啦。”
　　“那也不行，”林星野说，“我拼死拼活没日没夜地复习了这么久，难道还不值得你第一句表白？”
　　陆澄子在后面偷笑，小跑追上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他：“我爱你，行了吗？”
　　林星野得了便宜还卖乖，故作生气地说：“这是第二句，我要的是第一句，别想糊弄我。”
　　陆澄子惯着他，绕到他的面前，冷不防亲了一口，笑得月牙弯弯：“第一个亲亲给你，成了吧？”
　　林星野顺着杆往上爬，低头攫住她的唇舌。
　　这个吻比以往要纯粹浓烈得多，带着不顾一切的专注，和燃烧凉风的热情，深夜无人的街头给予的微妙的心理刺激让这一切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林星野阖眼吻着她。
　　不急不躁，热情缱绻，抛开所有，好好享受恋人之间的亲吻。
　　心中的感恩和喜爱在争第一，后来发现彼此势均力敌，最后决定和谐共生。
　　他很感谢陆澄子这几个月不厌其烦地给他讲题、解释公式定理，坚持不懈地帮他听写单词，如果高考考得好，一切功劳都应该归于她。他也很喜欢陆澄子，从来没有人像她一样令他如此心动，总想把最热切的情意都捧到她的面前，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心里都产生无数的奢望，想宠她，想爱她，想和她看山看水看星月，手牵手细水长流。
　　今晚要记住的事情有很多，日后的记忆也许会被时间模糊，但陆澄子永远也不会忘记，高考结束当晚，她和林星野这个带着酒味的吻。
　　“别醋啦，”陆澄子搂着他，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我最爱你了。”
　　林星野这才心满意足，从地狱解脱后的失力感在这一刻涌了上来，仿佛归巢的倦鸟，抱着她像抱着一团柔软的被子在床上睡觉，不肯撒手。
　　“我也爱你。”林星野闭上眼，在她的发香中沉醉，“谢谢你一直拉着我。”
　　陆澄子眼睛都笑眯了起来，林星野的重量压了一部分过来，这样被他抱着，她觉得很舒服，很踏实。
　　他们都不想回家，都想趁着气氛最好的时候争分夺秒，让甜蜜再多一点，让美好的回忆再多一点，最后打算去照相馆。
　　小姑对这幢三层楼的独栋商铺物尽其用到极致，顶楼也没放过，布置成了空中花园的样子，有花花草草，也有小彩灯，角落放了许多拍摄道具，她总是能根据客户的需求做出相应的布景。
　　林星野把彩灯打开，顶楼亮起了暗淡的光。他还点了蚊香，喷了花露水，免得蚊子过来逮着他俩咬。
　　浑身疲惫的时候往懒人椅上一躺，顿时有一种人生圆满的感觉。
　　两人挤在这张懒人椅上，依偎在一起看星星。
　　阆城的城市灯光没有燕城那么亮，夜里还是可以看到星星的，虽然跟满天繁星比相差甚远，但好歹有星星点点挂在夜幕上。
　　“那边看起来有点红的那颗，”林星野指着天边，“是火星，古代管它叫荧惑。”
　　“这个我知道，是不是还有一个词叫荧惑守心来着？”
　　“是啊，”林星野说，“这个词说的是占星学上最凶的天象，也就是古装剧里常说的不详之兆。”
　　“嗯。”陆澄子点头。
　　“北斗七星在那儿，”林星野用手指比划着，“这几颗，连起来像勺子似的，勺柄指向咱们家的方向，最末端的那颗叫摇光，这七颗星星当中数它最亮。”
　　“看到了，”陆澄子看着天上，“其他六颗叫什么名字？我记得好像有一颗叫玉衡，是吗？”
　　“我也没记全，就记得摇光、开阳和玉衡。”林星野拿手机查了一下，“另外四颗叫天权、天玑、天璇、天枢。”
　　“四兄弟和三姐妹。”陆澄子点头。
　　林星野扑哧一笑：“你记东西就是这样记的吗？”
　　“是啊，”陆澄子说，“这样记比较有趣，记得也快。”
　　“受教了。”
　　“还有吗？”
　　“还有夏季大三角。”林星野指着东南方，“那边最亮的那三颗，连起来就是一个巨大的三角形，看到了吗？”
　　“看到了，”陆澄子说，“这三角形是哪三颗星星组成的？”
　　“牛郎星和织女星，还有一颗天津四，午夜时分，斗转星移的时候，就会有一条银河横贯在牛郎织女星中间，传说中王母娘娘用发钗划下的银河。”林星野说，“牛郎织女的故事你应该听过吧？”
　　“听过啊，小学课文里就有。”陆澄子想了想，有些不平，“牛郎和织女之间为什么要插入一个天津四？”
　　林星野瞬间乐了：“你的脑回路很清奇啊。”
　　“难道不是吗？”陆澄子说，“这两口子的命本来就苦了，还惨遭第三者插足。”
　　“就不能是它俩之间的桥梁吗？”林星野说，“银河太壮阔太遥远了，天津四可以是他们两个七夕相会时候的据点嘛。”
　　“两点之间线段最短，”陆澄子说，“天津四真有那么好心，干嘛还拐一个弯，直接当牛郎织女的中点不行吗？”
　　林星野：“…………我竟无力反驳。”
　　“第三者就是第三者，”陆澄子晃着腿，“别狡辩了。”
　　林星野笑着，搂着她重重地亲了一口：“我俩不被第三者插足就行。”
　　“那可不一定，”陆澄子意有所指地说，“今天晚上给你表白的女生应该不少吧？”
　　“彼此彼此，给你表白的男生也不少吧？”
　　两人对视了几秒，同时笑了起来，陆澄子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些痴迷地看着他的侧脸，小声唤道：“星野。”
　　“嗯？”
　　陆澄子刚想说，又觉得他们这样不够亲密，于是翻身手脚并用地抱住他，像一只粘人的树袋熊。
　　今晚是个特殊的夜晚，长久以来的繁重课业负担终于卸了下来，两人都感到无比轻松，那些因为复习压力而克制的黏糊劲儿犹如脱缰的野马，怎么都觉得不够。
　　林星野把她抱到怀里，鼻尖儿亲昵地蹭着她的脸：“你想说什么？”
　　“我们换个情头吧，”陆澄子撒娇，“昵称和个签也换成情侣的，这样别人就都知道我俩在一起了。”
　　“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林星野说，“还要换吗？”
　　“以后上了大学还是会有新同学的嘛，”陆澄子说，“等他们加你好友的时候，一下就知道你是我的人了，让她们想勾搭都不好意思下手。”
　　林星野笑个不停，把手机递给她：“那你换吧，换什么都行，密码你生日。”
　　陆澄子打开他的手机一阵捣鼓，林星野就这样看着，两颗头颅亲昵地挤在一起。
　　她兴致勃勃，修改资料的时候却犯了难——用什么名字好？
　　太隐晦怕别人看不出来，太明显又……
　　陆澄子还没想好这个形容词，林星野的手机顶头就跳出一个聊天框。
　　一个昵称叫“樱桃可乐冰”的人发过来的，一发就是好几条。
　　—林星野，我是二班的许倩，有一句话我高一的时候就想对你说了
　　—我真的真的非常喜欢你！
　　—大家都说你已经有女朋友了，但我觉得你们不合适，陆澄子太高冷了，小鸟依人活泼可爱型的才适合你
　　—所以，你可不可以试着和我交往看看？
　　陆澄子：“…………”
　　林星野：“…………”
　　哦嚯，一不小心就舞到太座大人跟前了。
　　陆澄子的眼神跟机关枪似的扫射过来。
　　“我不认识她啊！”林星野连忙说，“你看她是从九班班群发起的对话，我没加她好友！”
　　“你是九班的人吗？”陆澄子瞪他，“自个儿在哪个班都不知道！？”
　　“高一的班群！”林星野喊冤，“那时候还没分班！”
　　“你很喜欢小鸟依人活泼可爱的吗？！”
　　“不不不不喜欢，”林星野的求生欲非常强烈，“你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你就是我的择偶标准！”
　　“哼！！”陆澄子怒气冲冲地打字。
　　—陆澄子比你可爱，我很爱她，勿扰[微笑]
　　打完毫不犹豫地点击“发送”，然后拉黑。
　　护食的小猫崽。
　　林星野心里早就笑翻了，却不敢笑声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对话框删除，然后把他的昵称改成“野子”，个签换成“该用户已被陆澄子占有”，打开微信又是同样的操作。
　　非常直接，简单粗暴。
　　“头像用什么？”林星野忍着笑问。
　　“用我的照片，”陆澄子把手机还给他，“自己选一张。”
　　“这个不包办代替了？”
　　陆澄子抱着胳膊：“我很民主的。”
　　林星野忍俊不禁，打开手机相册翻了翻，挑了一张在青城海边拍的照片，是陆澄子在沙滩上随意走动的身影，背景是海天一线，海风将她的发丝吹得有些凌乱，她侧过脸看着镜头，脸上没有笑容，精致的五官到处都是高冷的模样，加上冷调滤镜，有一种清冽的质感。
　　“我手机里全是你的照片，”林星野说，“一天换一张都没问题。”
　　“不用换，这张挺好的。”陆澄子说完，又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把社交账号昵称改成了“星澄”，个签换成“该用户已被林星野占有”，头像选了一张在青城海边拍的林星野的背影，海滩晚霞映着年少恣意。
　　把这些信息改完，陆澄子才总算满意。
　　“等到了大学加新好友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你我都是有主的人了，把潜在的第三者全部排挤出去。”陆澄子说。
　　林星野哭笑不得：“要不要发一条秀恩爱的动态置顶啊？”
　　“现在不用，以后迟早要发的。”陆澄子说，“刚刚在KTV已经秀够了，我俩还早退，再秀就要挨骂了。”
　　“这可怕的占有欲。”林星野啧啧摇头。
　　“怎么了？”陆澄子有点不好意思，梗着脖子说，“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完完整整地拥有过某样东西，现在有男朋友了，还不让我宣示一下主权了？”
　　“没说不可以啊，”林星野心里一软，“你想怎么宣示都可以，拍一张咱俩接吻的照片放到空间都没问题。”
　　“……这脸还是得要的。”陆澄子说。
　　林星野乐出声来。
　　夜越深，天上的星星就越多，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壮丽的银河。
　　“在这儿是不可能的，”林星野说，“得去山上或者人少的荒郊野外才能看到。”
　　“我想看一次银河，像网上别人拍出来的那种银河，”陆澄子说，“这件事已经列入我的人生必做项目清单里了。”
　　“是吗？”林星野看着她，“你的人生必做项目清单里还有什么？”
　　“暂时没想到，”陆澄子想了想，“以后想到了再列。”
　　“那到了大学，我俩就加入一个跟天文有关的社团，和社员们一起去山上看银河，郊外也行。”林星野说。
　　“如果没有这样的社团怎么办？”陆澄子问。
　　“那就申请一个。”林星野笑了起来，“要是申请失败，我们就找一个节假日去草原，或者去沙漠，宽广的平野看星空视觉效果比山上好。”
　　“去草原还行，去沙漠，就我俩，不要命了？”
　　“跟团游嘛。”
　　“哈哈哈哈哈……”
　　两人看着星星畅想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下意识把彼此都计划到其中，一想到曾经设想过的大学生活，心情就特别好。
　　“宝贝儿，”林星野捏着她的肩膀，“报哪个学校，你想好了没有？”
　　“H大。”陆澄子说，“我的目标专业在那里的国内排名跟Z大不相上下。”
　　“申沪那边？”
　　“嗯，如果分数够的话直接就报了。”
　　“为什么不直接去Z大？”林星野问，“你哥在那边，也好有个照应。”
　　“我比较喜欢申沪的城市文化，而且申沪离陆南之那儿也不远。”陆澄子说。
　　“你的成绩去清华北大肯定没问题，这两个学校在国内都是顶尖的，不考虑一下？”
　　“偷偷告诉你，这个专业在H大的录取分数比清华北大还要高。”陆澄子笑了笑，“我觉得专业建设水平比学校的名气更重要，再说了，H大也是双一流，差不到哪儿去。”
　　林星野赞许地点点头：“这么说也有道理。”
　　陆澄子玩着他的手指，忽然抬眼看着他：“你想去燕城吗？毕竟你的家人都在那边。”
　　“不去，其实我也不太喜欢燕城。”林星野说，“北方的气候太干燥了，我想体验一下南方的生活，而且去燕城的话，说不定还要受我妈管呢。”
　　“那你跟不跟我去申沪？”陆澄子问。
　　“跟啊，”林星野说，“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跟。”
　　陆澄子甜蜜一笑，仰着下巴亲了亲他的脸颊。
　　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多了，陆澄子原本还期待着或许能看到银河，可是聊着聊着，就躺在林星野怀里睡着了。
　　林星野把那件格子衬衫盖在她身上，静静地端详陆澄子的睡颜。
　　这次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陆澄子睡得很香甜。
　　这种状态非常好。
　　林星野轻轻笑了笑，低下来亲了亲她的眼睛。
　　——我当然是哪里都愿意和你一起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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