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冰河入梦来

　　昌平城很快到了深秋，柳眉穿着毛呢大衣还躲在车子里瑟瑟发抖。
　　“小喜，咱回去吧。我好冷啊。”
　　“小姐，不是您说要来等张小姐给她道歉吗？”
　　“……”柳眉那天说完那些话回去之后就后悔了。她太沉不住气了，纵使张淑怡做的不对，她不该那样骂她，不然岂不是和她一种做法了吗？
　　张淑怡因为那天的事情没有再去上过学，她躲在家里不敢见人。柳眉就让齐思思带话约她出来吃个晚饭。
　　本来约好晚上七点在帕尼卡餐厅门口见面，现在七点半了还没个人影。
　　阿嚏，柳眉打了一个喷嚏，车窗上泛起一层白雾。
　　往来的人群走走停停，柳眉记忆中的场景是黑白色的，可是如今它变得绚丽多彩，生动有趣。她时常会搜索民国时期的照片去感受当时的情景，可是照片里的人看起来是麻木的，动作僵硬。如今她真真正正站在这里，看着过往的一切，竟觉得悲伤。
　　路边的小贩，行走的路人，还有奋力赶路的黄包车夫。昌平城还算繁华，街边的乞丐孤儿本来就少，卖儿卖女的难民也几乎见不到。
　　可是柳眉知道的这一切只是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面，而另一面柳眉没有见到，只是从未来的一些资料里窥得一隅。
　　“小姐，张小姐到了。”小喜把柳眉拉回神。
　　“嗯。”
　　柳眉开门下车，一股萧瑟的凉意往她身上涌入，她裹紧大衣，心里暗想下次要穿秋裤出门。
　　张淑怡看了她一眼，就往餐厅里走。柳眉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预订的位置。
　　气氛确实尴尬，柳眉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正当两人僵着，服务生来问：“请问二位需要点什么？”
　　柳眉翻着菜单看的头晕，全是繁体字，大概意思知道，读错的几率也不低。这要是念错了，柳眉可以不用出去见人了。
　　“一份烙火腿，一份肺肝板鱼，再来一份枣云布丁加一个花旗番茄汤。”张淑怡娴熟的点着菜，又看了看一脸无措的柳眉，“还有两杯水果咖啡，就这些。”
　　“好的。”
　　服务生走后，现场气氛没有丝毫缓解。
　　柳眉终于忍不住了，她先开了口：“张小姐，上次的事情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问题却用了最不好的方法。”
　　“柳眉，你什么时候学会道歉了？”
　　“失忆之后。”
　　张淑怡没想到她还真的回答了。
　　“我说得是我听到的，你敢说那不是真的吗？”
　　“我当然敢说。那晚那个人把我绑在那里，我身上的衣服不完整是因为我用蜡烛烧断了绳子，火烧到了我的身上，还有我知道你们很看重名节名声，我也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守规矩一点呢？”
　　“你看不惯我难道不是因为齐天百吗？”
　　“一部分。但是我更看不惯你任性妄为，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作态。”
　　“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我守的规矩是我自己的，那些别人给我加的条条框框为了限制我的，我才不会去遵守。”
　　“你这样不对。”
　　“你清醒一点。我也没做什么吧。如果只是因为女生之间的嫉妒我觉得还可以理解，你不能把它上升为对我人格的批判。”
　　“你在说什么？”
　　“多读书行不行。”
　　“你还让我多读书？你自己功课差的全城皆知。”
　　柳眉再一次对繁体字进行无声的控诉。
　　“我今天是来跟你道歉的，你不喜欢我随便，但是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能因为一些话就来对我攻击，你没那个资格。
　　“还有我现在还跟你好好沟通是因为我觉得以后我们避免不了接触，说开了大家以后好相处，不会变的一发不可收拾。如果你非要把我们的关系搞得水火不容，那我也奉陪到底。”
　　旁边的服务生本来要上菜，看着这两人剑拔弩张，他摆了摆手示意晚会上菜。
　　场面僵持了很久。
　　“两位小姐，请问你们要现在上菜吗？”服务生生硬的插话，不然菜凉了还要挨骂的。
　　“上吧。”
　　几盘菜还有咖啡迅速上完，服务生就溜了。
　　柳眉喝了一口水果咖啡觉得舌头苦的没有了味觉，这里面加的不会是苦瓜吧！哪里有水果。
　　“柳眉，我是羡慕你。你有好的家世，好的样貌，你爹娘还宠你。试问这昌平城有几个小姐不羡慕你？可是你仗着这份优待，对我处处打压…”
　　“等一下，你说我对你处处打压？”
　　“柳小姐贵人多忘事，不对，你是真不记得了。你不是从小长在昌平城的，你十岁上下才来的，我们当时都很喜欢你。你长的漂亮，家世又很好。还记得我第一次和你说话，你对我说，我还没有见过磨破有补丁的裙子呢。你还笑了起来，当时所有人都笑了。”
　　柳眉看着张淑怡眼睛里涌出的泪水，也知道那话对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是多么大的伤害。
　　“我的裙子是旧了，这是我娘给我补的。我家里是败落了，可是也不能让你这么嘲笑我！”
　　柳眉这锅还是让柳眉背上了。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真的忘记了。我现在知道了这件事，我觉得我当时真的像个傻子，你不用理睬我。我说的都是肤浅的鬼话，我为我当时对你的伤害道歉。我不知道怎么弥补，但是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或者困难你可以说出来，我在我力所能力的范围内可以帮助你。”
　　“不用了。我不用你施舍。”张淑怡站起来准备离开。
　　“等一下。”柳眉突然很严肃，“坐下来，把菜吃了。这么一桌子菜是外面普通人家一个月的伙食费了吧。你说你家道败落，那你应该知道吃不饱饭的滋味吧，不说吃不饱，你应该没有被饿过，那吃不到你想吃的你应该体会过。外面现在有很多人的最大梦想就是吃得饱，不要饿死。”
　　张淑怡对柳眉居然能说出这一番话很是诧异。她又坐了回去：“看不出来，柳小姐还知道人间疾苦呢。”
　　柳眉没有理她，开始拿起筷子吃东西。张淑怡也动筷，两个人吵了这么久是真的饿了。
　　八点的钟声敲响，柳眉站起身：“走吧。我也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是能够让我做出一点弥补就好。”
　　“不用假惺惺的。那我这么多年针对你岂不是欠你到死都还不清？”
　　“那正好，两项抵了如何？你怨我这么多年也算有个结果。我现在郑重告诉你，我没有对你的偏见，不会因为你外貌或者疾病或者财富地位的差异而看不起你。我鄙视一个人只因为他做人的底线，因为他不配在我眼里为人。”
　　张淑怡对她翻了一个白眼上车走人。
　　柳眉笑着挥手：“沉默的话，我当你同意了。”
　　解决一个小难题，柳眉觉得天气也不是那么冷了。
　　回到柳府，二太太告知她一个消息。
　　她要出远门去上京一趟。路程的姐姐孩子满月酒，柳淮生要带着柳眉一起去祝贺。
　　“我也要去啊？”
　　“路程姐姐当初对你很好的，你不记事就算了不能不记恩。这次你被绑架，路少爷为了你费心费力，还帮你顶罪，你有没有点良心呐！我告诉你那个严老六的姨太太作妖呢，非要路少爷给她弟弟抬棺送回西北老家！路少爷还要把她娘也护送回去。痴人说梦，路少爷怎么可能去干？再说了那个男的尸体早就被野狗吃完了。本来要闹到上京城，偏偏路家大小姐生孩子了，还是个男孩，大总统看着刚出生的大胖孙子，怎么可能会理严老六那个姨太太的事情。”
　　还有这档子事？还给路家惹了一身麻烦，柳眉也觉得自己没良心。
　　“我去，我还要给新出生的小孩子好好准备一份贺礼！”
　　第二天，柳眉去上课。昨晚上熬夜想给小孩子什么礼物，结果今早上柳眉的头一低一低又一低，最后被罚站了。
　　虽然丢人，但是柳眉认错受罚态度积极良好。
　　老师气不打一出来，觉得柳眉在戏弄他，就给她加了一遍《盲女》抄写。
　　中午下课，柳眉也不吃午饭，趴在桌子上提着毛笔写的仿佛抱了个炸弹一样。
　　最后她妥协掏出钢笔照着书上的字写，除了熟悉的字，其他的都像在画画。
　　“你这笔画顺序不对吧！”
　　“哎呀，写出来就好了，谁管那么多。”柳眉正着急上火也没注意是谁说的话。
　　齐思思站在一边看着柳眉身旁的张淑怡活像见了鬼一样。
　　“你好好用毛笔写。”
　　“那不是不习惯吗？早几百年扔给我老师了。”
　　柳眉终于体会到她以前的小侄子作业不会写，逼得焦头烂额的苦恼了。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圆珠笔，更别提中性笔。
　　柳眉终于抄完了，她拿起那几张纸细心擦拭，小心翼翼夹在书本里。
　　齐思思看她的脸色忐忑提出自己的疑问：“你和张淑怡怎么回事？”
　　“啊？”
　　“刚刚她在你旁边看你写字哦。”
　　“这个，是因为，我昨晚上和她解释开了。不用担心。”柳眉点头微笑，拎起书袋朝外走。
　　齐思思看着她的背景，心中满是敬佩。
　　三天后，柳眉和柳淮生准备踏上前往上京的火车。
　　二人是准备带两个随从，可是路程却派人来通知他们路上可能有危险，一切从简，至于安全问题就交给路程。
　　所以柳眉和柳淮生各拎了一个行李箱，没有带随从去上京。
　　本来好好的都要上火车了，柳府管家居然在柳淮生上火车前把他拦了下来。
　　“老爷，不好了，柳二老爷来信，柳老叔公老了！二太太赶紧叫我来拦，这可怎么办？”
　　柳淮生一听，这还吃什么满月酒，先去奔丧！
　　“路少爷，家里突发急事，这满月酒恐怕去不成了。这样我把贺礼给你，你帮带个好。”
　　说完，柳淮生直接把行李箱递给路程，然后拉着柳眉准备出火车站。
　　“柳伯伯，您不去，总要来个人的，我给姐姐的信里说了您是一定要去的。姐姐从小非常敬仰您的文采和人品，听了我的信之后很高兴。这您现在不去了……”
　　“家里有丧事了，怎么好去喝满月酒。”
　　火车快出发了，柳淮生也很为难。
　　“不如这样吧，柳小姐和我一起去，姐姐好多年也没见柳小姐了。”
　　柳眉本来就想着是一趟旅行，可是管家出现之后她就知道旅行泡汤。
　　“我和你一起去？可以吗？”柳眉既是问路程也是问柳淮生。
　　要在以前，柳淮生绝对不同意。可是路家大小姐也算是他的半个学生，还抱过她看着她长大嫁人，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了。
　　“柳伯伯，您放心，我一定会把柳小姐给您安全送回来的。”
　　柳眉看着柳淮生为难的神色，她知道如果她在柳淮生心中是个可靠的，他就不会那么为难了。柳淮生想去看看路家大小姐，但是自己去不了。他也害怕柳眉出事，觉得她自己应付不了外面的一切。
　　火车马上就要开了，柳眉把柳淮生拉到一边悄悄对他说：“爹，你忘了，我开过枪。我还带了防身的武器。路小姐这么多年在上京城，几年也见不了家人和你几次，她该多想家啊。”
　　柳淮生想到自从出嫁后除了回门，一次都没回来过的路遥，心里觉得无奈。
　　“好，不过你一定别乱跑别乱说话，好好待在路程身边。”
　　“嗯嗯。”
　　柳淮生看着柳眉和路程的背影还想伤心一会，可是管家又催着他回去奔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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