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夜声

　　东宫中，太子贺铭阙遥遥看着无题宫的方向：“老师，你说父皇会怎么补偿六弟。”
　　司徒寒年逾古稀须发皆白但依然神采飞扬，精瘦的身材和手指的老茧看得出身手不凡，只见他神色不慌不忙：“皇上最不过封个王罢了，眼下最着急的恐怕是昭王了。”
　　贺铭阙嘲讽一笑：“孤那个草包三弟偷鸡不成蚀把米。”
　　司徒寒沉默不言，天家之人不是他能随便置喙的，纵使他已做到如今的位置，小心驶得万年船。
　　贺铭阙换上真诚的笑意：“老师，糖儿前几日还在跟孤念叨您。”
　　提起唯一的孙女，司徒寒笑得一脸温暖：“太子妃在东宫有太子殿下照顾，臣是放心的。”
　　贺铭阙眉间隐隐有着懊悔：“老师哪里话，平时都是糖儿在宫中劳心劳力，孤欠她甚多，因为孤，她入了宫放弃了自由。”
　　司徒寒口称太子过谦，夫妻本应异体同心方得始终。

　　南地的秋日依然热情似火，晏青坐在马车里捂着伤口，马车并不颠簸，为了照顾她，众人已经做了很多准备。透过窗子能够看到骑着马前行的贺天阙，见他头发束起紧身黑衣，晏青内心触动，她对这个世界渐渐有了实感。却又不禁蹙起眉头，禾心远不知所踪，晏青想起他之前说过要去九重山，那么应该在路上了。贺天阙并没问过禾心远去向，想必他已经调查的八九不离十。贺天阙明知她撒谎，晏青头靠在窗上，贺天阙，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抚摸着胸口的平安玉，晏青有些坐立难安，要不要告诉贺天阙呢？

　　似有所觉，贺天阙回头看向晏青，逆着光面如寒冰，黑色的衣白色的颜，却在看到晏青时冷漠的眼睛渐渐暖了起来，他微笑着问道：“阿青，感觉可还好？”
　　晏笑着拍了拍胸脯：“我很好。”
　　贺天阙点了点头内心叹气，懂事的人的心思最难猜，因为不知道对方所求为何。不过，若是回程时间过长怕是要引得京里不满，如今也只能抓紧赶路：“阿青，若是不舒服告诉我，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难为你了。”
　　晏青摇摇头表示没事。

　　马是上好的千里马，人是精兵强将，刚刚经历战争的官道上路人寥寥无几，烧毁的树木一晃而过，一切百废待兴，是生的希望。
　　莫城，晏青想，这是她人生新的起点。

　　槿朝帝都-陵城，晏青趴在窗边，这家客栈并不是陵城最好的客栈，但是得胜归来的贺天阙和军队却会路过此处游街庆贺。
　　犹记得贺天阙离去前的背影，现下贺天阙还是皇子并未出宫封王，陵城城内并没有贺天阙的府邸，而她又不能进宫，遂选择了这家客栈暂时住下。“我会尽快想办法的。”晏青抬头看着天空，脑中是贺天阙临行前的话，她相信贺天阙，她相信贺天阙什么都能做到。

　　街上传来嘈杂的叫喊声，是欢呼，是雀跃。晏青看着远处的贺天阙，黑色的铠甲红色镶边，在黑色的头盔下是一张白皙秀美的脸，一双眼睛里似是看透一切，左手环绕着缰绳，右手握着饕餮，正是得胜归来的姿态，端的是好气魄。
　　贺天阙抬头看向晏青，晏青眨眨眼，也学着路边的行人双手放在嘴边大声呼喊。贺天阙被晏青的动作逗笑，竟然露出一丝笑意，顿时呼喊声响彻陵城上空。

　　“傻姑娘，你又在傻笑。”只见房中一彪形大汉一条腿搁在凳子上啃着鸡腿，间或拿起酒壶对着来几口，他看着趴在窗边的晏青，嗤笑一声摇摇头继续埋头苦干。
　　“江城子，你说贺天阙这次会加官进爵吧？树大招风，不会被人算计吧？”晏青坐回桌边，她的出现打乱了原本的剧情，后面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内心略微不安。
　　江城子哼笑一声，抹抹嘴巴：“他？放心，六皇子只有算计别人的份儿！”想起当初被贺天阙算计，如今只能守着个小姑娘，江城子又拿起一个卤猪蹄，他活该，聪明反被聪明误。
　　晏青憋着没有笑出来，想起江城子打也打不过贺天阙，脑子也算不过贺天阙，本来自由自在的山贼变成了她的护卫，晏青往江城子碗中添了块牛肉。
　　江城子看着牛肉嘴里说道：“丫头，六皇子这次怕是要一鸣惊人了。”
　　晏青放回筷子的手一顿，不由望向皇宫的方向。

　　红色的墙黑色的瓦，贺天阙看着久违的皇宫，这是他长大的地方，是他的家，亦是另一个战场，一个不会流血的战场。贺天阙武艺高强目力极佳，很远便看到皇帝的身影。
　　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进皇宫，皇宫威严高耸，贺天阙戾气逼人，两者于无形中纠缠，好像在无声诉说着槿朝的磨难和辉煌。
　　惠帝看着他的孩子，将近一年，走前还乳臭未干，回来已是历经沙场的将军。
　　贺天阙重重跪地：“臣贺天阙不负圣恩！”

　　太子贺铭阙看着皇帝红了的眼睛，脑子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若是这个弟弟回不来该多好。手心刺痛，原来是指甲嵌进了肉中，贺铭阙深吸一口气，他是太子，他是兄长，他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贺铭阙看了眼贺天阙，他没什么可担忧的，只要做好太子、做好兄长便可。
　　“父皇，天寒保重龙体。”贺铭阙扶着皇帝的右臂，贺天阙扶着皇帝的左臂，贺霖阙看着这一幅父慈子孝的背影，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察觉有人扯他的袖子，侧头一看是秦景源，贺霖阙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追上走远的皇帝。

　　秦景源面无表情地撵着手指。秦仇从秦景源旁走过，天遥优秀，他欣慰无比，毕竟秦氏族长要支撑起整个秦氏家族。想到秦开源和秦思源，折损两子并没有让秦仇心绪有丝毫波动，失败的人在他这里没有价值，对秦家没有价值。
　　“静则宁，稳则平。”秦仇沉声说道。
　　秦景源收起手低声道是，默默地便跟在秦仇身后前行。

　　惠帝坐在帝国最高处，视线扫过下位，“临江”。
　　太监总管临江口称是，将手中的圣旨展开：“六皇子贺天阙接旨！”
　　贺天阙抬头看了眼惠帝，随即下跪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六子贺天阙，当敌勇敢，杀敌致果，智勇兼备，乃逸群之才。乃于康平十年十月十五，着即册封武王，领兵十万，驻北地晏城，钦此。”大殿一时鸦雀无声，临江将手中圣旨交给贺天阙，笑道：“恭喜武王殿下！”
　　贺天阙紧紧握着圣旨，叩头回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昭王贺霖阙回过神，眼睛狠狠盯着贺天阙。
　　惠帝闭上眼：“老三，站出来。”
　　贺霖阙换上一副笑脸：“父皇，儿臣在。”
　　“跪下！”惠帝抬手揉揉眉角，却是怒气更甚，一把将手边的茶盏摔向贺霖阙。
　　贺霖阙见惠帝盛怒立刻跪在地上，殿中众人亦跪地口称皇上息怒。
　　惠帝一步一步走向贺霖阙，他实在难以相信殷渺的回报，可殷渺的能力由不得不信。他老了，只想看到儿女环绕膝下。
　　疲惫的双眼看见贺霖阙腰间佩剑，他还记得贺霖阙小时候拿着这把剑，用带着稚气的声音说要为父皇打天下。他高兴，便将这把剑赐给贺霖阙，如今再看到这把剑，他终归还是不忍：“老三，回你府中闭门三个月吧。”侧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贺天阙，背着的手松了松，然而惠帝最后什么都没说，慢慢地走开了。

　　贺天阙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本来火热激动的心渐渐凉了下来。
　　临江一声“退朝”后，众大臣虚与委蛇走出大殿。贺霖阙走到贺天阙身边，拍了拍腰间的佩剑，轻哼一声走了过去。
　　贺天阙没说什么，可是却感到额头的青筋一跳又一跳。这时，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贺天阙侧头一看竟是顾言。贺天阙起身行礼：“顾将军。”
　　顾言哈哈笑道：“武王多礼了！晏城苦寒，武王可要照顾好自己。”随即小声道，“那里有老夫的好友，届时若有难处可以找他”。
　　贺天阙面露感激身鞠一躬：“多谢顾将军。”
　　顾言摆摆手走出了大殿，虽年近古稀，依然气势如虹脚下生风。他抬头看着艳阳，他不愿好苗子被埋没，不想国中无良将，他希望武王能在边关有所建树。如今太子地位稳固，昭王背后有秦家，武王势起，未来谁又说得好。

　　无题宫中宫婢脚步匆匆，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不仅因为柔妃病体痊愈，还因六皇子封了王领了兵，便是以后在宫中她们都能高人一等了。
　　宫内柔妃紧紧攥着贺天阙的手，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一时无言，泪水滴下，轻轻揽过贺天阙：“我儿，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贺天阙轻轻靠在柔妃膝上：“害母妃伤心，是儿不孝。”
　　柔妃轻声道：“委屈我儿了。”她知贺天阙心中不忿，昭王一事被皇帝不痒不痛轻轻带过，不过能领兵封王也算是莫大赏赐，远离皇城，未尝不是幸事。
　　“母妃，儿这次能够平安无事回京，还要多亏晏青，要不是有她，儿恐怕……”贺天阙起身坐在矮榻上，慢慢地和柔妃叙述过往。
　　柔妃淡淡一笑眼神微亮：“哦？既是我儿的恩人，亦是我的恩人了，要好好答谢这位公子。”
　　贺天阙摇摇头：“母妃，非男子，乃女子也。”
　　柔妃以手掩唇：“那我可更要见见了，哪天便将她请进宫来吧。”

　　晏青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果然天寒了。
　　江城子拿着一件狐领白色披风粗鲁地披在晏青身上：“天冷回屋，你哥哥现在得意得很，倒是你，别一会儿生病了。”
　　晏青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江城子看似粗鲁，实则心细如发，这些日子还好有江城子。拢了拢披风，不知道贺天阙这次有什么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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