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

　　26902年，林莎佳终于不得不前往黎晨星，亲眼看看那个方石——人人都在催促她，虽然莎佳一再宣称她对它没有兴趣：一个理论物理学家会期望一块石头告诉她什么吗？别扯了。也许苹果可以，一块石头？不可能。等到物理学界大大小小的角色都纷纷参观过一圈之后，她的冷漠更象一种可疑的做作姿态。莎佳不是真的没有兴趣，她只是不想应酬某些讨厌的人。
　　莎佳和她的行政助理陈琳榭匿名混进了一个直达黎晨星的观光团，在那些家庭主妇、退休老夫妻、小情侣和嘻嘻哈哈的大学生中间，两个年轻随和的女孩子显得非常协调并且惬意。莎佳的打算，就是悄悄的进去，可以的话，再悄悄的出来。
　　当她看见红地毯时，她明白，她低估了黎晨星的安全级别。
　　那条长长的红地毯，松软的丝质长绒弹性恰好，一朵之前几不可见的织绣牡丹，在莎佳脚下发出暗红的微光，展示它复杂的针法。往前一步，牡丹光熄，隐藏回大红背景中，现在亮起的是一行淡黄的拉丁文，也许是她某篇论文的摘句。再往前一步，通用语的多贝卢克奖获奖感言。一步一步，繁华依次熄灭亮起，步步生莲亦如是罢。
　　但是地毯上的莎佳，觉得自己和这幅尊贵的艺术品毫不相称，宽大晃荡的T恤，揉得稀皱的长裤，马尾辫松松散散，拽着旅行包，象沙滩上的鲸鱼一样不合时宜，忍受着观光客们的指指点点。
　　她并没小看情报部门的反应能力，但是多少体谅她的心情，默许她悄然进入，不好吗？
　　她只是个沉闷的理论物理学家，正在沉闷的观光，为什么他们就不能让她沉闷到底，而非要给她一个可恶的惊喜呢。如果地毯那头还有个乐队准备跳出来吹吹打打，她就打算撂挑子不干了。
　　反正作为一个科学家，她总是有行为乖僻的特权。既然他们不打算迁就她，她又何必迁就他们呢？她打定主意要摆出一副倨傲的冷脸，再从鼻子里哼哼几声，好教他们晓得，她没空和他们逗乐子。
　　但是，莎佳的气恼并没能持续太久，因为等在出口处的，既不是吹吹打打的小丑，也不是阿谀奉承的公关人员，而是两张老友的熟悉笑脸，一束鲜嫩朴素的土著野花。
　　看见莎佳展开微蹙的眉头，薇薇安•卡文迪许和朱迪宇也松了口气。先不说他们仨厮混几十年的铁杆情谊，光说他们没把这位学界偶像请回去，研究所的猪头们也一定会追杀他们的。
　　如果研究所里人人都是莎佳的崇拜者，事情就简单了。问题是，二老板虽然很期待莎佳的加盟，却拉不下脸来做小伏低，毕竟双方曾经相处的很不愉快。大老板私心里巴不得莎佳永不沾方石的边，明里却不得不摆副举贤荐能的假模样，因为太上老板们盯得紧。而他们深知莎佳的个性，如果逼得太紧，莎佳是真的可以调头就走的。况且他们完全不想做帮凶。太上老板们这次想压榨莎佳到什么程度，只剩骨头渣还是多搭点肉沫子，他们两个小虾米也无法得知。
　　但是也许，莎佳真能从方石那里捣鼓到点好东西呢？
　　哪个对莎佳更好，留还是不留？这是个问题。两个好朋友的心里都非常彷徨。
　　朱迪宇更倾向于不留，同样是理论物理学家，他赞同莎佳的观点：就是想从方石那里得到什么启示，看看试验报告就可以了。理论学家不需要在试验现场。连他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某些原因，也不愿意呆在这个昏黄丑陋的星球。
　　薇薇安，则更倾向于留下莎佳。她自从转到昂琉星大学读博士，就只能在网上和莎佳吧啦吧啦了。她要狠狠地蹂躏蹂躏这丫头的脸，怎么可以比全息影像还嫩呢？！
　　“有人提醒我们，不要给你看车窗外的黎晨星风景，如果没借口关上车窗，至少不要让你注意它们。”薇薇安终于从莎佳脸上放开自己的怪手，笑着说：“虽然我很想以后每天都揉揉你的脸，不过还没到为此不择手段的地步。看，这就是黎晨星。”
　　虽然恒星离得很近，在天空中显得硕大沉重，让人担心它随时要掉下来，但因为那是一颗衰退期的白矮星，黎晨星的光照比地球少三分之一。看恒星的位置，现在应该恰是午前，但光线橙黄，仿佛日暮时分。这大概就是它叫做黎晨星的缘故吧。莎佳之所以会觉得它像日暮而不是黎明，是因为植被的关系。小翼车正低空飞过一大片平缓而杂有树木灌木的草原，速度很快，看不清植被的具体枝叶形状，一眼望去，低草矮树乌沉沉的让人压抑。莎佳知道，因为光照不足，植物只能拼命地吸收光线，以此勉强维系热量的补充。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个世界已经老迈不堪，日薄西山。却偏要叫黎晨星，欲盖弥彰，也是好笑。
　　朱迪宇道：“大气有微毒，外出需要带上呼吸罩。不过这里倒是没有什么大型食肉动物。”他嘲讽地说，“大概是太贫乏了，养不起。”
　　翼车这时已经到达了黎晨镇，它被扣在透明的巨大圆罩中。圆罩内光线白亮，约有50米高，望不到边，只见树木青翠，绵延绮丽，想来不管是光线还是空气、植被，都已经调到最适宜人类的程度。
　　带领莎佳步行穿过消毒通道后，清新湿润的空气沁入心扉，入口处也没有其他的欢迎人员，莎佳终于放下心来。薇薇安故意珍重地拍掌笑：“欢迎！这里，才是黎晨星旅程真正开始的地方，把你之前见到的那些统统忘掉。实际上我们也很少出去，28平方公里，2万人口，足够我们转悠了，除非你酷爱荒野探险。不过你比我们都宅得多，应该不会有这个问题。”
　　一直默不作声的陈琳榭突然说：“地方大小确实不是问题。网大小才是问题。”
　　薇薇安和陈琳榭不熟，耸耸肩笑而不语。
　　朱迪宇则感慨地拍拍陈琳榭：“专家就是专家。”
　　黎晨星的网，说起来真是一包的苦水啊。官方至今仍未找到一条便捷的瞬时通道链接到外网。和外网的联通都要延迟1小时。这对习惯了即时通讯的人们，是最大的折磨。来来去去和镇上这2万人玩，有啥意思。想组个战队打怪，都尽是老面孔。
　　这都要怪黎晨星恶劣的周边环境，它离最近的行政星并不算多遥远。但是因为周边密布超新星爆发残骸，流星带，还有黑洞等等诡异古怪的力场，实在是不好布设通讯节点。如果不是这样的环境，人类也早该发现方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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