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王谢堂前燕

　　今日本又是闲散的一天，宴宁却从一大早开始就心神不宁，以为是宴安出了什么意外，却不想是纸鹤有了异常：“宁儿，速回。”宴宁心下一紧，涌起满满的不安，立即点燃缩地成尺的符箓。
　　一到家，宴宁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心下更是慌乱不安，急忙冲到院中，就见母亲正闭目背靠着石椅，一贯的白衣被血染成一片脏乱。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母亲如此狼狈，眼泪几乎瞬间夺眶而出。
　　宴宁冲到母亲面前，不敢去碰触此刻脆弱地仿佛一触就散的母亲。“母亲~”她低低地呼唤成着。
　　白衣女子眼皮微动，慢慢睁开眼睛：“宁儿，你回来了？”
　　“恩。”宴宁哽咽地应了一声，言语中是无法抑制的愤怒：“母亲，你怎么了？是谁伤了你？”
　　白衣女子尽力牵起嘴角，给她最爱的女儿一个安慰的微笑。她摇摇头：“宁儿，母亲舍不得你……”她抬手伸向女儿，为女儿擦眼泪。
　　宴宁一把握住母亲的手，将它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母亲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吗，怎么就舍不得了，母亲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哦。不然宁儿可是会生气的。”
　　“宁儿……对不起。”
　　宴宁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从未告诉你你的父亲是谁，我怕你会怨我这个母亲……但现在，若不说怕是来不及了……”白衣女子脸上浮现出悲伤与追忆的甜蜜相交织的神情：“你的父亲姓谢，他是我最爱的男人，他是英雄，却因我而死。我自责内疚了一生，恨不能随他而去，但我不能，我还要护住我们最爱的的女儿。可是宁儿，母亲……太累了。母亲让你父亲独自一人在那阴冷的地方等了我那么久，也不知你父亲还愿不愿意继续等我……”
　　“不，不会的……”
　　“母亲为你取宴宁，希望你一生安宁。既不想你像母亲一样为宗族所困，也不想你像你父亲一般被我牵连……我这一生最得意的事就是让你父亲爱上我，最后悔的事也莫过于此……”
　　“母亲，别丢下我，宁儿害怕……”
　　“母亲想把世间最好的都给你。”
　　“我不要，我已经没有父亲了，你不能再让我失去一个母亲。你不能……”
　　“宁儿，听话……”
　　“那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白衣女子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艰难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荷包，递给宴宁面前。宴宁泪眼朦胧地颤抖着手接过，从触感上看是一个小小像是药丸的东西。
　　“宁儿，这粒药丸你千万随身携带，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只有在命悬一线的时候才能用它。你一定要记得。”宴宁一手紧握着荷包，一手紧紧抓紧母亲的手，似乎这样就可以抓住母亲流逝的生命。
　　白衣女子脸上满是不舍：“宁儿，母亲的院子里桃花树下有坛酒，那是母亲的嫁妆，没来得及给你父亲，就给你做嫁妆吧。”
　　“我不要，是你的就自己给父亲，我不要，不要……”
　　“宁儿……女儿……我真的很爱你。”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正冲这边而来，手轻柔地一点点在宴宁的脸上流连，像是要最后把宴宁的模样刻在心里。
　　宴宁第一次觉得母亲的手好冰，仿佛可以冷到心底。只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想清醒也不能，只能无力地靠在母亲身上闭上了眼睛。
　　宴安快步走到她面前跪下，惊恐地看向奄奄一息的母亲：“母亲？”
　　“安儿回来啦。”白衣女子吃力地微笑着。
　　宴安看出白衣女子伤势不妙，又见宴宁正安详地靠在她身上，想将宴宁扶起，却被白衣女子制止了。
　　“别，让我在这样抱抱她。”眼神注视着宴宁，温柔地仿佛能滴出水来。白衣女子眉头一皱，自觉气血上涌，她压制住喉间想要涌出的那口血，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放嘴里咽下，瞬间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几分。
　　宴安伸到半空的手收了回来：“母亲，你怎么了？怎么会……”
　　“安儿，你可知宁儿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
　　宴安听此言目光一紧。
　　“四年前我救了你，与你许下四年之约，本是看中你的能力和品行，期望你能庇护宁儿。你心里觉得我乘人之危也好，不甘埋怨也罢，我都不会放在心里。”
　　“我没……”宴安急忙反驳。
　　“但是宁儿不行……”白衣女子为宴宁擦拭脸上沾染到的血迹。“宁儿最重情意，除了我之外，心里就是你。她定不会把四年之约放在心上，甚至可能因此有愧于你。宁儿敏感多智，最会替人着想，她理应受尽万千宠爱，若因你惴惴不安，我宁可从未有过这一遭。”
　　“母亲，此话何意？”宴安自觉心如刀绞。最初他确有几分猜忌，但朝夕四年，两人对他恩同再造，此刻白衣女子此话于他而言不亚于剐心。但他又怎会不知若如此，宴宁确实会有这样的不安。但……
　　白衣女子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沉思了一会。她看出宁儿对宴安起了些心思，但因年岁不长，恐不会表明心意。本想试探一下宴安的心意，但转念又觉得太过仓促，宴安若因恩情勉强和宁儿在一起反而不美。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事还是两情相悦地好。
　　“安儿，你大仇得报了吗？”
　　话风转得突然，宴安一愣，随即回应道:“恩。”
　　“现在我重新给你一次选择。一，还你自由，宁儿我也会托人照顾，你既然叫我四年母亲，我也不会挟恩图报。之后若有缘重逢，希望你庇护宁儿一二。二，……这里有颗蛊毒，吃下它，此生你就要听命宁儿，直到宁儿……来陪我。”
　　宴安没有犹豫，从白衣女子手中拿出那粒蛊毒咽下。
　　白衣女子深深地看着他，脸上神色不明。“为什么？”
　　“我做不到。宁儿叫了我四年的哥哥，我怎么放心把她交给别人照顾。”
　　“哥哥？”白衣女子眼神异样地看着他。
　　宴安皱眉，不解其意，以为白衣女子是质疑他的理由。“当然不止，您和宁儿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救了我，此恩绝不能忘。”
　　“……你过来些，转过身去。”白衣女子坐直身子，将宴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她靠在腿上，随后招呼宴安。
　　宴安依言照做，随即只感觉两只手贴在他的背上，一股汹涌澎湃的热流涌向他的全身。“母……”宴安不安地转头后看，被白衣女子厉声呵止。
　　“进气凝神。”
　　宴安不由照做，只感觉那股热流流经全身后汇聚丹田，不断地充盈压缩，直到压缩成一个拇指大小。
　　不知多久，白衣女子好不容易恢复些血气的脸上苍白如纸，鲜血再也抑制不住地从嘴角边露出，而后贴在宴安背上的双手也渐渐脱离，之后整个人慢慢地向后倒去。
　　宴安察觉后连忙转身，眼疾手快将白衣女子扶住，惊慌失措地看着体温渐凉的白衣女子：“母亲……”
　　“嘘，宁儿睡着了。”而后白衣女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宴安的衣襟：“你要是敢欺负宁儿，我不会放过你。”看到宴安哽咽地点头，白衣女子才满意地扭头看看睡着的宴宁。在宴安悲痛欲绝的眼神中，白衣女子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抓住衣襟的手也同时渐渐地松开。
　　此刻，天边一道流光降落在小院中。“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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