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竟是我自己

　　太医来看过，说只是最近的天气冷热交替，郡主又自幼习舞，体态过于轻盈，这才抵不住病气入体。开了药嘱咐瑶影她们按时煎制给郡主服用，好生将养，数日便可见好。
　　送走了太医，瑶影她们都出去煎药了。江羽芯又靠回沈玦夜怀里：“皇兄今天怎么在丽春宫啊，平日里这个时候皇兄不是应该在尊和殿批奏章吗？”
　　沈玦夜扶她睡下，给她拉来被褥盖好。“你这是怪朕没早点来看你？”语气里的宠溺却藏不住。
　　“我可不敢，莫说这后宫，连天下都是皇兄的，皇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是苦了青竹那丫头，忠心伺主，却吃了那样的苦头。”
　　难得的从她语气里听出一丝嗔怪，沈玦夜心情大好，破天荒地耐心解释：“楚妃今天送甜汤过来，跟朕说她新熏制了安神的香露，让朕去试试。朕想天热以来你总是睡不好，就打算先去试试，若真有效，就让楚妃也给你熏制一些。”
　　给江羽芯掖了掖被角，沈玦夜接着说：“若不是以你为由，朕怎么会去，你可还怪朕？”
　　江羽芯愣愣的看着沈玦夜，明明他脸上带着笑，这般温柔，可是却逐渐和上一世那个一边在自己身上动作一边逼自己说爱他的沈玦夜重合了。
　　“皇兄，我乏了，想睡了。”江羽芯转向一边，不愿再看他的脸。
　　哄得沈玦夜离开，看着他的轿椅离开皎玉阁，朝着尊和殿的方向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江羽芯才泄了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彻底的放松。
　　纵然现在的皇兄不是上一世那个暴虐无常的君王，可是那些耻辱痛苦的记忆刻骨铭心，她终是没有办法心无芥蒂地和沈玦夜相处，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只能感觉到恐惧和仇恨。
　　“瑶影，我累了，把烛火灭了吧。”
　　放松下来以后，困意就席卷而来。不用担心有人突然闯进来，不用担心沈玦夜心血来潮的欲望，能这样安稳入睡，上一世的自己已经多久没有体会过了呢？记不清了......
　　大雨倾盆而下，天地万物的污浊都得以净化，但是无论如何也洗不净皇宫里的罪恶。
　　尊和殿内，沈玦夜正和一个多年来困扰他的噩梦纠缠。
　　“你只有成为君主，万人之上，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大殿内，朱红的墙，鲜红的血，似已融为一体，这天下人皆向往的宫闱，分明是血染而红，这万人觊觎的皇位，分明是白骨而砌。
　　母后立于大殿，面容却是年轻时的模样，倾国倾城的容颜，母仪天下的仪态，可神色里的疯狂，与自己年幼时几乎无二。空气里愈发浓厚的血腥味熏得自己欲呕，母后的双脚浸于血泊之中，世间有百千种红，可唯有血液的猩红，最能衬出她肤白胜雪。
　　低头，自己的双手早已浸满鲜血，右手握着的却是那把被自己煅烧而熔、象征着自己罪恶的利剑，而身下的哪里还是王座，分明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首和累累白骨。
　　沈玦夜从梦中惊醒，头痛欲裂。
　　“是梦......”
　　是梦，可梦中种种，又不是梦。那梦里熏得他欲呕的血腥味，和现在浓重的土腥味交织在一起，混着空气中的潮湿和黏腻一起钻入他的每一个毛孔，占领他的每一处感官，仿佛又要把他牵扯回那个多年来纠缠他的可怕梦境里。
　　“皇上，善宁宫那边来报，说太后有关于淳钰郡主的事要和您商量，请您现在就过去。”
　　方聪一脸为难，这外边下着大雨，太后这个时候传唤皇上，万一皇上淋湿受凉，又要责怪他们这些下人照顾不周了。
　　“和羽芯有关？”
　　沈玦夜轻叹了一口气：“摆驾吧，摆驾善宁宫。”
　　去善宁宫的路上，沈玦夜倚在轿椅上，一手托着下巴，一双乌黑鎏金的丹凤眼里傲气凌人。
　　母后为什么突然要见自己，还有羽芯的事情要商量，难道她打算松口同意自己娶江羽芯了？
　　想到这里，沈玦夜心里抑制不住地开始兴奋。
　　“朕一天天养的都是废物吗，走快些！”他想快点到善宁宫，快点见到母后，快点让自己这个期待成真。
　　“皇上怎么这么匆忙啊，身为帝王，应处事不惊，镇定自若。这般着急忙慌的成什么样子。”
　　善宁宫厅堂正中，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坐在一把高脚官帽椅上，虽是半夜，可是衣着妆容却都一丝不苟。
　　这便是李婉惠，沈玦夜的生母，曾经的皇后，大琰当朝太后。
　　沈玦夜看着自己端坐正中的母后，她一向如此，不会让任何人见到她不完美的样子，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儿子。
　　“是儿子失仪了。”沈玦夜坐在侧方，太后贴身的蓉秋姑姑替他脱去下摆有些淋湿的大氅，在一边用热壶熨干。
　　“母后这么晚找儿子来，是要商量羽芯的什么事呢？”沈玦夜单刀直入。看到母后的脸，他又想起了那个梦。他不想再和母后待下去了。
　　“皇帝也知道，现在后位一直空缺，长此以往难免让后宫人心不稳。后宫不稳，前朝也会有怨言，不利于皇帝统领朝纲。”
　　沈玦夜抬眼看着自己的母后。她是母仪天下的前皇后，是当朝太后，每一个角色她都扮得像模像样，可就是不像一个母亲。沈玦夜从她脸上看不到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突然生出一股陌生感。
　　“母后，立后的事情您比谁都清楚，儿子只娶江羽芯为妻，只立她为后。”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太后，想从她的眼神里读到点什么。可惜，母后一贯喜怒不形于色。沈玦夜突然觉得可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羽芯从小就入宫给大郡主伴读，这孩子自幼聪明伶俐，很是讨先皇和哀家喜欢，这才收了她作异姓的养女，作你的皇妹。”李婉惠右手持一串奇楠沉香的佛珠细细拈着，她信佛，连寝宫都取名为善宁宫。
　　“呵......”沈玦夜忍不住笑出了声。“母后，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这些对外的光面话就不用在儿子面前说了吧。”
　　“父皇让羽芯进宫伴读，美名其曰为了嘉奖江丞相的赫赫之功，其实只是怕江丞相功高盖主，羽芯不过是他眼里的质女。”
　　沈玦夜直视着太后。“封她为异姓公主，是因为父皇发现我对她动了心。父皇担心我娶了她以后江家的势力更大，所以让她成为我的皇妹，用世俗伦理来约束我。”
　　李婉惠面上不见波澜，但是心里早已五味杂陈。
　　沈玦夜此刻倒是完全放松了，他靠在椅背上继续追问太后：“所以母后到底要和儿子商量什么事情？”
　　李婉惠微笑着，拈动佛珠的速度却更快了。“皇帝如今看事情通透，哀家甚是欣慰。哀家知道你心悦羽芯，可你既然满心满眼都是她，也该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李婉惠冲蓉秋姑姑点了点头，蓉秋姑姑就会意进了内阁。“你们两个都是哀家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你父皇当年怎么想，可是在哀家心里，羽芯聪明能干，若能够立为中宫皇后，哀家自是放心，也无需再操劳这后宫之事了。”
　　沈玦夜听到李婉惠这么说，心里的埋怨瞬间烟消云散。难道母后终于要兑现自己儿时的承诺了吗？
　　自己儿时本无心争夺皇位，但是父皇封江羽芯为异姓公主。既约束了江丞相，又约束了自己。
　　他永远忘不了，十岁那年，父皇下旨封江羽芯为异姓公主。年幼的他不知道其中利害，但是隐约也晓得自己再不能和羽芯在一起了。
　　他躲在自己房间里偷偷哭泣时，母后一把推开房门，捏着他的肩膀，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你只有成为君主，万人之上，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那时候母亲的神色近乎疯狂，让他感到害怕。
　　于是他开始争夺王位，几乎杀光了自己的兄弟，远嫁了自己的姐妹。他只有一个目的：当上帝王，才能够更改父皇的旨意，他才能娶江羽芯为妻。
　　“还是母后考虑的周到，是儿子忽略了羽芯的感受和想法。”
　　蓉秋姑姑从内阁走出来，将一沓信件给了太后。
　　“后宫无皇后，哀家暂时掌管后宫事务，这里有一些羽芯的家书，就由皇帝交给羽芯吧，皇帝也能借由和她拉近一些距离。”
　　沈玦夜起身，走到太后身边，接过那一沓家书。他感到些许温暖，原来母后心里还是在乎他的。
　　“母后有心了。”沈玦夜觉得空气里那和血液相似的土腥味被善宁宫的檀香味慢慢覆盖，让他心安。
　　“哀家还有件事要和皇帝商量。”李婉惠轻轻捂住胸口。“许是年纪大了，最近时常想起哀家的亲族。皇帝忙于处理政务，不能常来看望哀家。所以哀家想接亲族的一个侄女来身边陪伴，皇帝觉得可否？”
　　沈玦夜轻轻蹙了蹙眉。母后的亲族曾多次上奏，以长辈的身份催促他立后，他早就不胜其烦。如今要送母后的侄女入宫，想来目的不仅是是为了陪伴母后这么简单。
　　可是母后话已至此，他若不依，岂不是让母后亲族众人给他扣上不孝的帽子。况且，母后这般为自己和羽芯着想。
　　“母后宫里的事全凭母后安排，儿子没有异议。”
　　临走之前，沈玦夜突然想任性一回。
　　他回头看着自己的母亲。“若抛开前皇后和太后这些虚名，您可曾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爱过我？”
　　李婉惠仍端坐着，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变化。“皇帝现在是大琰的君王，说这样孩子气的话成何体统。”
　　沈玦夜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母后是前皇后，是太后，可终归不是能给他温暖的母亲。
　　回到尊和殿，沈玦夜把紧紧护在怀里的家书拿出，随手翻着。大都是丞相府送来的普通家书。
　　唯有一封，朱红的信封上是漆黑如墨的火漆印。沈玦夜驰骋沙场多年，自然认得，这是战场上送来的信。
　　羽芯怎会和战场有来往呢？沈玦夜抑制不住好奇，将信透光看去。朱红的信封本就是防止被人窥视信件，沈玦夜看不清其中内容，却清楚地看到两个字：周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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