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愉

　　华阳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满是血的马车和明显焦躁发狂的马，丹唇微微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可......这个样子进城，不会更招摇吗？
　　她看向前面黎江的背影，咬了咬唇。
　　“唔......”
　　华阳一惊，低头去看，去看到桑榆眉心动了动，悠悠醒转过来。
　　她赶忙去扶。
　　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磕到了头，桑榆觉得头晕目眩，再加上马车颠簸不已，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
　　“阿榆！”华阳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感觉好些吗？”
　　桑榆脱力似的靠在后面，闭着眼睛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已经能看到永兴城的城门了。
　　黎江听到动静偏了偏头，余光瞥了一眼桑榆，勒紧马绳，放慢了速度。
　　桑榆咳了几下，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由于长时间没有喝水，嗓子沙哑极了，像是嗓子眼里含了一捧沙砾，一动就磨得嗓子疼。她对黎江说：“我们去哪？”
　　“永兴城。”华阳急急忙忙回答道：“你放心吧，我们得救了，这位勇士救了我们。”
　　当然，因为他是我的护卫啊。
　　桑榆没有力气解释，只胡乱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华阳。然后她对黎江说：“黎江，你先停下，等、等我们换身装扮再进城。”
　　黎江只顿了一下，就毫不犹豫地拉紧了缰绳。马长嘶一声停下了脚步，开始焦躁地原地踏步，似乎受到了惊吓。
　　黎江一把掀开轿帘进了马车里面，似有些疑惑。
　　桑榆撑起一只手揉了揉额角，低声说：“黎江，你先出去吧。我和华阳换一身装扮。”
　　说着，她一伸手把王婆子的包裹取来，撇着嘴颇为嫌弃地揪出几件衣服，一件递给华阳。
　　接着，她又问道：“离城门还有多远？”
　　“不到一刻钟的脚程。”
　　还好，不算远。
　　桑榆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们走着进城吧。”
　　黎江皱了皱眉：“你的伤还没好。”
　　“这马车上都是血，恐怕还没等我们进城就先被抓起来了。”桑榆无奈地解释道。她取出一根头巾，在自己脑袋上缠了几圈，又往脸上扑了些灰。
　　这样下来，她看上去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妇，毫无新奇的地方了。
　　华阳愣愣地接过手里的衣物，后知后觉道：“你们认识？”
　　话音还未落，桑榆就已经抓着黎江的胳膊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闻言忍不住笑道：“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来救我们？华阳，快换衣服吧！”

　　******
　　桑榆虽然仍旧觉得头晕目眩，但华阳一脸担心，她也不好说出实情，安慰道：“我已经好多了。”
　　她扯了扯衣角，嘟囔道：“有些大了......”
　　这也没办法。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们不好出面，只好让黎江去成衣店里买些男装回来，女子本就比男子娇小，衣服不合身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她正了正斗笠（如果不是她们都是一头一脸的伤，绝对不会戴斗笠的），托着华阳的胳膊，说：“走吧。”

　　风雅阁
　　官兵如水潮般褪去后，店内又恢复了原来的喧闹。
　　“啧，最近又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来了这么多军爷？”
　　坐在他对面的老秀才答道：“唉，谁知道呢？世道不太平。听说皇帝老儿的身体不太好，边境又屡屡进犯，咱们离京城如此之近，也不得安宁。”
　　“嘘——天家的事情哪是咱们可以谈论的？你也不小心着点！”
　　“欸，怕什么！”那个秀才灌了一口酒：“你知我知，再说，老朽又不是什么大官，还怕祸从口出么？”
　　“怎么，边境还在不断的侵扰吗？”和他交谈的那个汉子疑惑道：“陛下不是刚送了位公主和亲吗？怎么他们还不满足？”
　　“这就是你不懂了。陛下明摆着是年纪大了，不想大举兴兵，武力镇压。眼看着冬天就要来了，那些蛮子要的是过冬的物资，哪是什么公主美人？！陛下选择这次妥协，嫁了个公主过去，下一次，就更得寸进尺喽！”
　　“什么？”那个汉子重重地丢下酒杯，念道：“那还能有几天太平日子吗？我看还是带着媳妇孩子赶紧跑吧！”
　　“不忙。”那老秀才不慌不忙地捋了捋胡子，安慰道：“若是蛮子真的到了这里，那京城岂不是唾手可得？陛下再妥协也不会放纵他们到了这个地步，怕什么？！再说，你还能逃到哪去？莫非要从京畿地区跑到边陲不成？”
　　那汉子如梦初醒，这才放下心来，连连称是。他向那老秀才一拱手：“多谢您的指点。”
　　老秀才连连摆手：“不必不必。”他忽然觉得有一道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忙回头去看。
　　那是一个青衣书生。他面如冠玉，有有嵇康之貌。一身布衣不掩周身气度，嘴角有一抹淡淡的微笑。见那老秀才发现了他，也不慌张，只微微颌首，微笑致意。
　　正是多日不见的谢晗。
　　谢晗结束秋闱之后，一直着急赶路，想快些回去。路上正好路过此地，眼看就要回泾阳了，谢晗心里一松，便决定在此处歇歇脚，休整休整自己，起码捯饬些，好回去见阿榆。
　　不料刚进来坐定，酒菜还未上齐，就突遇官兵查人。等官兵走后，顺道听了一耳老秀才的高谈阔论，觉得十分新鲜。
　　他熟读四书五经，却从未有先生或书籍教过他当今天下大势。在某种程度上，他也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这一路所见所闻，听听不同人的想法，看看朝廷的统治和民生百态，倒也颇有收获。
　　他一时听得入神，完全忽略了自己十分不礼貌地盯了人家许久，直到老秀才直直地看过来，才猛然惊醒，心里存了几分歉意。
　　好在那老秀才倒并不在意，只是一笑而过。
　　谢晗见他衣衫破旧，几个大大的补丁十分显眼。但是脸上风轻云淡，在风雅阁毫无窘迫，举手投足皆是从容不迫。心下多了几分敬佩。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
　　谢晗心里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这句话，他忍不住开口，小声向同桌的人问道：“那位老先生，是何许人也？”
　　“嗐，他呀。”同桌的人看了看他示意的方向，答道：“那是徐秀才，你问他做什么？这老家伙胆大包天！不好好读书，却整日怨天怨地怨朝廷。他考中秀才几十年了，若是好好学学如何答卷，还怕中不了进士？人人都为他可惜，可就他自己整日乐呵呵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大能耐呢！刚开始还有些邻里劝劝他好好准备秋闱，可他一直不放在心上，长此以往，在没人愿意理他了，他也就混在酒楼里天天高谈阔论。要我说，他那些邪魔外道，也就骗骗你们这些过路人！”
　　这人说话不客气，谢晗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笑了笑，道了谢。他看了看徐秀才谈笑自若的脸，犹豫了一下走了上去，举起酒杯道：“先生......若先生不嫌弃，学生请先生喝一杯吧？”
　　徐秀才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难以言表。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谢晗，好像在犹豫谢晗的用意。
　　“学生刚才听了先生的话，颇有些感悟。但仍有些疑惑，想请教先生，不知先生可否拨冗授业，为我解惑？”
　　徐秀才握着酒杯，突然哈哈大笑。他颇有些豪气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冲他摆摆手：“我都是瞎讲，不作数，不作数！”
　　谢晗原以为他会答应，有些愕然道：“先生......”
　　“你不去考你的四书五经，来我老朽这里作甚？老朽教不了你如何考试，快走快走！别耽误老朽喝酒！”
　　“四书五经教的了文采，却教不了治世！学生游历至此，离了书本才发现天下大得很，若一味按照书本来，如何能做到天下太平？还望先生教我！”
　　谢晗声音提高了些，深深做了个揖。
　　徐秀才有些不耐烦。他骂道：“说了教不成就是教不成！”
　　这边的动静大了些，谢晗原本的同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小声骂道：“又是一个疯子！”

　　“掌柜的，两间上好的客房。”黎江丢下一锭银子，扔在管事的老头面前，语调平平地说道：“不用找了。”
　　管事的老头头也不抬，眼里全是那锭银灿灿的银元宝，笑开了花：“好说，好说。”
　　他一推身后的小厮，吩咐道：“快领客人去房间！”
　　“得嘞！”小厮领了命，一躬身：“客官上边请！”
　　黎江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人，示意她们跟上。
　　桑榆一身青色长衫，带着一顶斗笠，把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华阳也是同样的打扮，她们互相挽着，冲黎江点了点头。
　　突然，酒楼内原本杂乱的说话声一滞。仔细听听，从中庭处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小声的议论声，不知发生了什么。
　　三人齐齐转头，望向声音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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