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时差

　　——“绝交。”

　　真真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那不知怎么从脑海里传来的久远的话语叫她顿时心下一凉，就仿佛突然踩空了台阶，又似梦中惊醒。

　　她出了些虚汗，眼里却倒映出EJ广场出了名的顶楼夜景。

　　抬眼望过，商务楼群点缀出一片繁华，她的眼底被交相辉映的各色霓虹灯与圣诞彩灯晕染出无数光点。

　　耳边传来的是顶楼呼啸而过的风声，周围的嘈杂喧闹以及人们的欢笑声。

　　这里是EJ广场的顶楼。

　　“好漂亮…”真真缓步跟随着走在离她一步远的旻彦身后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那偶然的一瞥让她禁不住发出感叹。

　　她不记得吃完饭之后都和旻彦聊了些什么，也不记得他们是怎么来到EJ广场顶楼的了。今天一整天，她一直紧张得无法思考。

　　远眺了一眼这座城市的夜景，瞥过周围依偎在一起的亲密无间的情侣们，听着那嘈杂声渐渐远离自己耳边，她只感到心跳声异常清晰，就像挂钟在嘀嗒作响，仿佛那是在倒计时。

　　——“对不起。”
　　——“绝交。”
　　——“那种家伙，我讨厌她。”

　　每走一步，脑海里的声音便愈发清晰，就像小小雨点汇聚成滂沱大雨，一滴一滴洒在她的心上。

　　“嘟噜噜噜”——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让她不自觉打了一个激灵。

　　吞了口口水，定睛一瞥，她才发现那是戴哲的来电。

　　“你接啊。”她正不知所措，一抬眼却发现面前的旻彦已经朝自己转过头来了，她看不清他背着光的表情，只听得出那声音平淡到几乎有些冷酷。

　　垂下头，她手指一点，终于止住了那挠人的电话铃。

　　“咳咳…喂？”

　　接起电话，戴哲的话便进入她左耳，晃了一圈，然后又快快乐乐地从右耳溜走，再接着，她便听到他又开始卖弄起他“魔法师”的才干。
　　｛真真，你把我接下来说的话在旻彦面前念出来，啊，最好大声一点！”｝

　　什么？
　　又是刚刚的咒语吗？

　　听闻那话，她又止不住泛起疑惑，戴哲不待她问话便抢过了话头。

　　｛学长？｝

　　“学长？”
　　可她竟就这么照做了。

　　哪个学长啊…

　　｛嗯，好啊。｝

　　…

　　“嗯，好啊。”

　　｛现在不用说话，笑一下｝

　　还有动作？

　　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提线人偶，又或者是在进行某项仪式，可压着满腹的疑惑，她还是照着戴哲的指令笑了一下。

　　｛好了吗？然后继续说：这多不好意思啊。｝

　　“…这多不好意思啊。”

　　说完那句，她听到了电话发出“嘟”的一声便断了。

　　总感觉…

　　耳畔的高楼风不住地呼呼作响，真真只感到自己的脑袋也被吹得嗡嗡个不停，她实在是茫无头绪。

　　我好像做了一件很社死的事情…
　　都快20岁了，怎么可能相信什么魔法啊、咒语啊之类的东西嘛…
　　阿哲…是不是该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还有…心存一丝侥幸心理，想要依靠这种莫须有东西的我，也是…白痴…

　　她摇了摇头，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希望痛感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李旻彦…”她将手向内捏紧，犹豫了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拿出餐券，她感到指尖有些发冷，嘴唇也有些颤抖，这让她好不容易才得以发出声音：“…要不要…一起坐摩天轮？”

　　广场顶楼的城市夜景和建在顶楼的摩天轮是EJ广场的第三和第四大特色。

　　——使用此餐券可免费享用晚市套餐一份和顶楼摩天轮一次。

　　回想起餐券的使用说明，真真咬了咬牙。

　　没错，其实在看到餐券内容的那一刻起，她就计划好了…她准备…

　　“哈？你不是恐高吗？”还没等她控制住自己狂跳的心，便听到低沉的声音如是说道。

　　“就是…轻微的…和别人一起坐的话就没事啦…”她解释起来，不过她很快便明白过来了。

　　李旻彦…是不是不想和我一起…？
　　那…
　　就在这里…

　　做了个深呼吸，她再度喊起他的名字。
　　“李旻彦…”

　　“嘟噜噜噜”——谁能想到，真真的电话居然又一次来捣乱了。

　　“哇！”好不容易才做足心理准备，这下本来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的真真差点魂都要散了，禁不住叫唤了一声。

　　可还没等她平复好心情…

　　“…他要来几次电话才满意啊…”

　　“什么？”

　　那话音刚落，旻彦便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他一脸不满地夺过她手里的餐券，不等她发出疑惑，他竟就这么抓起她的手腕径直来到了摩天轮底下。

　　“你好，检票。”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大家都沉醉于夜景，摩天轮下反倒是门可雀罗，这下真真还来不及理清刚才发生的一切便看着旻彦一把将两张票塞给检票员，下一秒，她很快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被用力拉了一下，紧接着，舱门关闭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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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搞什么啊！王喆析这个家伙！

　　旻彦刚一屁股坐到摩天轮里，就开始在心里嗔怪起来。

　　此刻，面对比自己高两个年级的喆析，他居然连“学长”都不愿意加，甚至一气之下就用了“家伙”这两个字。

　　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察言观色啊！
　　朱真真不是没有邀请你一起来吗！？
　　她现在是请我一起来吃饭的，在圣诞节吃饭！
　　你懂不懂啊王喆析！

　　旻彦在脑海里假想着面前有个贴了“王喆析”纸片的稻草人，想着想着，他几乎要对那个可怜的稻草人/拳打脚踢了。

　　——“学长吗？对我是很好啦，还经常请客。”

　　…

　　回望起面前的真真，他的视线不自觉的就落到她胸前那丰满的“双峰”上了。

　　C…肯定超了，D？E？
　　王喆析也好，还有上次三个人渣学长，根本明显就是在用居心叵测、意图不轨的下流眼神看她！
　　啧…
　　笨死了！一点都不懂男人的想法。
　　如果你今天真、真的跟他来了，就准备好哭着回去吧！傻瓜！

　　“…李旻彦…手…”

　　听闻那软绵绵的一声叫唤，他才意识到不妙。

　　糟了…

　　原来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抓着真真的手腕。

　　“抱歉！”他飞快将手松开，可那向后抽离的袖子却又被真真轻轻拉住。

　　他听到了一句怯生生的询问：“可以就这样拉着你吗？”

　　不知怎的，那话竟让他有一种真真是在对他撒娇的错觉，这让他刚才的火气瞬间就消了一大半。

　　对了…她…有一点恐高…

　　想到这里，他不再说话，只点了点头。

　　圣诞节的夜晚灯火辉煌。处于S市市中心的EJ广场在一众高楼中闪烁出迷人的异彩。览过一片流光溢彩，旻彦的视线慢慢回到眼前，身边那个小个子的女孩子此刻正拉着他的袖口痴痴地看向舱外，许是因为她的恐高，她的手仍微抖着。

　　他用自己的一只大手轻轻拨过那几乎要落在她头上的用来装饰摩天轮内舱的星星灯，正准备收回那只手，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了一顿，望了她的侧脸好一会儿，他才重又伸出停在空中的那只手，用它比了比身边这个娇小女孩的个头。

　　她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了…？

　　他的回忆飘进了班德小学六年级（4）班的教室。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旻彦只要一把真真的课本举过头顶，她就踮起脚来也拿不到了。看着女孩焦急的表情，他心里感到痒痒的。

　　不过现在估计也还是拿不到的吧…

　　收回了那只比个头的手，他忽然又想狠狠捏一把身边女孩子的脸。

　　想欺负她，看看她的表情…
　　因为那样的话，她总是会露出很奇怪的表情…太好笑啦…

　　其实他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了，自己总是挂在嘴边的“奇怪”就是“可爱”的意思。

　　想多看看她那样的表情…也真的想弹弹她的脑袋！

　　然后大声告诉她：

　　“都是你啦！你知不知道你弄得我最近都心神不宁的！”
　　“看看看，黑眼圈！刚才也是！饭都没吃好…”
　　“你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想象中的自己伸出一根手指对着真真就是一顿责难。

　　可当那想象里的课桌、黑板都褪了色，映入他眼帘的又是绚目的星星彩灯，灯光洒在眼前的女孩子身上，旻彦感到一阵恍惚。

　　看着真真那卷过的短发在面前一晃一晃的，他只依稀感到自己看到了四年级分座位那天耀眼的阳光，又像来到了大学城著名的“黄金大道”，看着银杏漫天飞舞…

　　笨蛋…

　　他真想戳一戳她的脑袋。

　　——“因为你要在圣诞节告白。”

　　耳边不知怎么的传来了戴哲的话语，他只得咬了咬牙试图阻止不受控制的思绪。

　　我才不是…喜欢她的…
　　我…

　　下一秒，许是对越升越高的摩天轮感到恐惧，真真禁不住抓起了他的手。感受着那只小小的手被自己握在掌心，感触着她指尖的微凉，他只感到心间有颗种子急欲破土而出。

　　他再不想等待，哪怕一分一秒。

　　“我…”“我喜欢你。”

　　摩天轮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最高点，他看着回望过来的女孩，耳边传来一阵耳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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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你。

　　光说出这四个字，真真就感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喜欢你，已经…很久、很久了…
　　日月交替，四季轮回。
　　从认识到绝交再到现在…
　　我都一直，喜欢你。

　　“…什么？”

　　看着面前俊俏的男孩满脸疑惑，她用自己那一向清晰的口齿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你，李旻彦。”

　　于是她看到他漂亮的五官拧了起来，接着用他好听的声音道出：“你骗人！”

　　我没有…

　　那句话让她感觉眼眶一阵湿润。

　　“你明明那么怕我的！”

　　男孩的声音仍在继续，可在她的脑海里，却只听到他用那好听的声音不住地重复着两句话。

　　——“我讨厌你。”
　　——“绝交。”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那是因为…你一直讨厌我、欺负我…，我不想被你更加讨厌，才躲着你…”

　　“…那既然我…只会欺负你…”看着道出那句话的旻彦瞳孔里满含着不可置信，难过蔓延上了她的心头。

　　八年…

　　光是回想起来，她都有种落泪的冲动…

　　开心的、烦恼的、委屈的、难过的、伤心的、绝望的…还有不安的、好奇的、期待的…

　　是啊…
　　好多好多时刻，我都想过放弃…

　　可就是放弃不了…

　　连自己都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
　　就算那样…

　　“还是喜欢你…”

　　从八年前开始…

　　“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就…”

　　我的眼里就只有你…

　　“一直喜欢你…”

　　眼泪早已在她的眼眶里停留了太久了，强忍着泪意说完那句话，它们便再也违抗不了重力，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好啦。
　　你就…
　　甩了我吧！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结局了。

　　窗外的夜景美丽依旧，可惜她的眼前已是模糊一片，再也看不清那些漂亮的霓虹彩灯了。

　　婆娑的泪眼里，面前的男孩向她靠近过来，她感到眼角被一只大手拂过，紧接着，唇边的一阵温热覆过她满心的茫然。

　　什…么？

　　“我知道了。”她哭得发不出声音，只听得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

　　“那…交往吧，朱真真。”

　　…我没听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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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哭成这样…

　　旻彦看着哭得一抽一抽的女孩，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从小学六年级开始，他就最讨厌看到真真哭了，一旦她哭起来，自己心里好像就空了一块似的。

　　别哭了…

　　他咬牙摸了摸口袋，转而又伸出另一只手替她拂去眼泪。

　　因为刚才…
　　她说的话实在太奇怪了…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李旻彦。”
　　“还是喜欢你。”
　　“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就”
　　“一直喜欢你。”

　　想都没想，就亲了她…

　　看着眼前的真真，他只感到心里泛起一阵酸。下一秒，他终于从口袋里摸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将它缓缓拿出，他又恂恂地撩过她的一撮侧发。

　　他仔细地将手里那个银杏叶模样的发夹别在了她头发上。

　　“这是什么？”

　　听闻她的问话，他小声嘟哝起来。

　　“…我迟到的理由…”

　　——［圣诞礼物啊！］
　　［你不是要去跟真真吃饭吗？？今天可是圣诞节啊，你就打算空手过去？（疑问）］

　　烦死了，戴哲…绝对是居委会大妈转世投胎！

　　忆起上午的信息，他忍不住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也是我…
　　居然真听那个呆子的话了…

　　何止听了，他还足足在饰品店里纠结了半个多小时。

　　其实旻彦并不是没有给女生挑过礼物的经验，真要说来，他的审美眼光还好得惊人，随手一挑的礼物都能合女孩儿心意。

　　可一旦想到…

　　想到赠予对象是真真，他就束手无策…

　　就这样，他在店里瞪着那个发夹半小时有余，才硬着头皮说服自己将它买下。

　　只一想到那发夹呆在她头上会是怎样的奇怪，他就觉得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瘙痒。

　　“理由？”他见她眨了眨眼，小声道出那两个字。

　　…圣诞礼物啦，这都不懂…

　　他努了努嘴，便弹了弹她的脑袋。

　　紧接着他又听到她断断续续地不知道是说了句什么“难道咒语是真的有用的吗”还是什么的话，叹了口气，他只觉得是她又犯迷糊了。

　　这个人就是这样！明明脑子很好，却很迟钝…还有点路痴…手也有点笨…有的时候又有点天然…真奇怪…

　　还没等他一一谴责完，清甜的女声再次响起。

　　“李旻彦…”
　　“交往就是…我们成为男女朋友的意思…吗？”

　　笨…文学系的学生怎么连“交往”的意思都不知道啊！

　　这让他忍不住又朝她瞪了一眼。

　　“…你刚刚…是亲了我…吧？”接着，他便听她用越来越小声的语调道出了那句让他感到脸上的温度不断升高的话。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啊？不想的话你就说啊…”他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想的，想的啦！就是…”

　　“什么啊？”

　　“是、是不是太快了？因、因为按照顺序应该是先告白，然后…然后约会…牵手三次以上才能…亲…的吧？”

　　…哈？
　　按照什么的顺序啊…？

　　此时此刻，他乱如麻的思绪溶进了舱外的月色，在那一片星光点点之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感谢您的搭乘！Merry Christmas！祝您圣诞快乐～”顶楼的检票处，检票员们对每一位乘客的祝福话语淹没在了大街小巷传来欢乐的颂歌之中。

　　这个节日过去，今年也终于进入了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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