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版流星花园]贪狼(MJ BG)

作者:景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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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一物中无尽藏,有花有月有楼台。」


      “Joe在哪边,查到啦?”
      听筒另一侧传来一声敲打,示意肯定。睡意未尽的杨自立看一眼时间后轻句缓声:“阿D,Joe若抵抗呢,别用安眠药,打昏他啦……想到很快要见到他,做大哥的还是开心的。毕竟他出生以来,我们很少这么久都不见面……嗯,其他人你知道怎么做。”
      自幼父母形同虚设,他少年时期开始便亦父亦兄地将杨自新带大,一度坚信没什么是注定的:从运动会上的跳高,到弟妹被欺负时的反抗,再到后来的公路自行车赛和铁血交织的火拼……杰出的成绩也曾让他以为战胜了医生的宣判和命运的嘲笑: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他偏要光明正大地活给那些人看看。
      直至他出狱后……

      ——“最要紧开心嘛,有哥哥在我身边嘞,我就好开心,好像能活到五十岁!”
      “才到五十岁,这么没追求?”
      “算命的说我活不过二十五嘛——翻一倍都赚翻啦,做人要知足咯!而且,只有我好好活,才能帮上哥哥嘛。”
      “傻女,信他做什么?”
      “要信的!哥哥你可是‘贪狼坐命,一生亨达’,听起来就好威!”
      “你漏掉后面那句‘唯所求不得’。”
      “咩意思——是不是,只要你不想要,就什么都能得到咯?”
      “……阿希,虽然医生说过我们多活一天都是赚到,但,我绝不会让你走在前面——所以,不管爸妈讲什么,永远不要想用你命换我命,知不知?”
      “你看你,又皱眉!”
      “喂,杨咏希,你没大没小!”

      他分门别类一一吃下提前备好的药后,剥了颗花生糖含着。眼尾扫过,各处保镖分毫未变。轻咳两声后,杨自立长舒一气,后心的剧烈绞痛稍平后,双手的麻木也缓和许多,便拖着愈发沉重的身子回了侧厅——前一刻沙发上的小憩并不愉悦,他随意拨开抱枕,拿起被垫在枕下刚熨好的衬衫,浇了杯饮用水上去浸个透彻,拎去墙边佛龛前,仔仔细细将上面的牌位擦拭干净:
      “阿希,今年,你就五十岁了。”

      “杨咏希”,三字,精雕细琢,历久弥新。

      伴着眼底柔缓的笑意,他划开打火机,鞠躬,挺身,在香炉中上了三炷香:
      “有些话,还是等见到你再讲。”

      直至不服输的杨自立出狱后,妹妹已在一抔黄土一柱碑石之下与他阴阳两隔,才知道前半生的自以为是有多可笑——自己的命,做什么要活给旁人看?
      是他太愚蠢,才连阿希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咩系踎监啦?你老豆死,你都去不得——就系踎监,知唔知(什么是坐牢啊?坐牢就是你爸挂了,你也没法出去看他。懂不懂)?”*

      是他愚蠢。

      手机又自顾自弹起钢琴时,杨自立尚品着那一丝廉价而简单的糖分,惫懒地浸在思绪里。看着那串未被保存至通讯录却熟稔在心的号码,他按下接听,百无聊赖,面无表情:
      “抱歉,我失败了。你那边还有没有办法?我好像被小少爷发现了……”
      “所以你急红了眼,买凶想一网打尽?你知不知,我们那里有个词叫‘打草惊蛇’?跟你讲过多少次,生意人,没有完全把握前,不要草率啊。”

      杨自立从来没将电话另一侧那个被野心支配的家伙放在眼里——确实有点小聪明,夜路走得久防备心也重。但也许正因自负聪明,才总以己度人:日日疑神疑鬼,合作以来不知踩了多少雷——这次为了向他表示合作诚意,主动提出帮他解决倪大小姐——于他而言自是无害,他也乐得观鹬蚌相争。但胆肥到把Jarustiwa的太子爷一起牵扯进来,便有点出乎他意料了——看来那位不可小觑的太子爷已经发现这位不安分的手下作二五仔的蛛丝马迹。
      这家伙能活到现在,那个合作搭档一般的太太才是最大功臣。
      是时候慢慢丢掉了。
      好在他也从未对这家伙解决倪向贤抱任何期待——那位被他亲手推进深渊的大小姐,早就不是他见到的儿时的样子。
      拜她所赐,他也得了不少乐趣。

      ——“大小姐不快点回去,我怕这孩子就回不去了。”

      但哪怕足够聪明能从暗线众多的曼谷转弯抹角回到香港,杨自立只消一通电话一句话,再把手机递给那个数丽酒店顶层俯瞰维港夜景、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便轻而易举让她无功而返——杨自立早已知,阿Gin给她的钱她一分不动得以不同名义捐去曼谷贫民窟周遭的学校——类似自欺欺人的慈善行为,他并未少做,从不陌生。而他也“恰巧”在去往曼谷时,见过某位家长,并亲切地将那位贫民窟出身的孩子带来香港一日游而已。
      虽然一日游结束后能否回家,还是取决于她罢了。
      即使于他而言又嫩又幼稚,总归还是那群以他性命为目的、不可胜数的仇人中,极少数能偶尔带给他惊喜的——若Tim、Jerry和Howard当真是在她的算计下被一网打尽,她也不愧为倪生的女儿。
      时至今日,很多事,他懒得究;很多人,他不爱管。

      杨自立放大了留声机的音量,将手机开作免提,三言两语地敷衍着,不耽误他妥帖着装。门铃响后挂断电话,戴好口罩,笑着从房间迎出去。
      “Daddy!”
      他刚一弯身就被冲上来的小女孩抱了满怀,虽然抱起她对杨自立而言已很是吃力,但毕竟在外人面前,他还是用力托起女孩,将加重的喘息和不适感困在口罩的遮挡内:
      “Aguang,谢谢你一直接送她。”
      光头狱jing来回瞥着二人乍看恍若亲生的五官:“哪里,还好不负Yang先生和狱长嘱托。Yang先生对Sela真好,每次上学放学都到门口迎送的……Sela真幸运,能遇到Yang先生这样的养父。她很信任依赖您呢——”
      “是我的幸运才对,”杨自立弯了眉眼,“遇到Sela是我的幸运。”

      以不薄的小费将狱jing送走后,杨自立拦住奔向平板的养女:“又忘了?”
      女孩一吐舌头,急忙净了手跑去侧厅,拈香伫立,躬身三回合,恭恭敬敬地插去香炉中。
      在养父欣慰的眼神中,Sela凑近些,神秘兮兮地示意他靠过来。他听话地蹲身,女孩的手伸至领口时被他轻轻一拍。被拒绝的Sela瘪了嘴,试探般望过去,确认他只是无奈并未生气后,问得小心翼翼:“Daddy,多加的香管用吗?你梦里的姑姑有笑吗?”

      杨自立拍拍养女的头,深呼吸后摘了口罩:“先洗手吧,饭好了。”
      “好耶!”
      小孩子的注意力从来散得容易。

      ——“她带着孽障走,不会早入轮回。在你梦中纠缠,也是余愿未了。你啊,回头是岸。”

      从不是她一人的孽障,何苦教她独自承担?
      近来她已连入梦都吝啬,是否自己这些年来的纸钱檀香、捐助拯救,已足够她赎清罪愆,再入轮回?
      她……终是放下一切、干干净净地走了?

      他有点怕死去后见到她。
      但他更怕见不到她。

      ——我守约,你再等等我。

      ……

      Luna转接好与康莲医疗中心顶楼照明设备电路串联的zha弹线路——这还是她在最终探测前无意间发现的,藏得隐秘又精巧,她一个人都难以处理:看来杨自立也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这个危险的疯子很少进du场,却一生都过成du徒。

      市立图书馆一如既往地安静,她混迹其间,如鱼得水。很快来到几无人声的国内哲学区,她在书架上寻到那本覆了新尘的《Run Away》,将背包里的旧书签——背面用铅笔划了幅简笔画,乍看来仿佛只是国小生走神的证据。而细视处可在一字排开的动植物里发现点与长短不一的横线——夹在中央后,放回原处。
      这是最后一根“针”了。
      很快,针入人海,便再觅无可觅。

      她拉好背包,确认时间充裕,漫不经心的外表下保持着一贯的警惕,依旧是末个上了公交。
      曼谷市中心内外对比过分鲜明,几乎是城镇化进程的横向展示。
      她下了公交后登上三轮出租,摇晃着抵达菜市杂货街。治安称不上优秀的街区鱼龙混杂,街边维修监控的工程师还在顶着烈日兢兢业业。Luna熟练地合上连体帽,戴好手套后进了电话亭。拨通号码,忙音四响后无人。她方欲挂断,对面便传来试探般的无规律敲打音,时而停顿,时而短促。
      虽然同样是摩斯密码,但与他们约好的信号有微妙不同——短音的敲击声比往日更圆混。陈sir到曼谷以来根本没有修剪指甲的空闲,先前联络时,以指尖敲出的短音更偏清脆。
      她立刻挂断电话,欲转身离开时,公用电话又肆无忌惮地吵闹起来。
      若说前一通还是那个盗了陈国忠名义的人的试探,那这一通多半是恫吓——若能知道对方来历是好,但若对方有她意料之外的手段……
      她的手在听筒上黏着片刻,最终抿唇,她接起来,一言不发。
      “你猜,我多久抓你回来?”
      电话那侧响起的声音疏离沉韵,冷刃撞玉般清清冷冷,不带分毫感情色彩,而语气却仿佛只是谈论今日温度多高——让她本能下卸了紧握听筒的力道,所幸在对方察觉前急急接住。她不加回应地挂断,走出电话亭,未曾回头。
      是Gin。
      自此确认,陈国忠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但于她而言无损大局——毕竟她从未指望这位对本地知之甚少的港jing真能从常勤把控的北孔普雷救出兄长——她也不行。原本能为她多争取一些时间,便已足够。
      看来杨自新很快就会被送来——这也意味着兄长已无利用价值。杨自立虽行事乖张难以揣测,却与那些亡命之徒有着本质不同——他不怕死却不会送死,向来谨慎,更不会轻举妄动。
      而她多年来练就最成功的,便是耐心。
      生肉屠宰场大门紧闭,如往日表里不一。公车经停时她仔细打量了周遭,确认异状的同时满心嘲讽地想着:物随其主。
      她自幼开始也算见过不少衣冠禽兽,但杨自立在其中,一点也不影响同他血型一般的稀有度——纵使在东南亚混迹已久,他也低调得仿佛从无此人。
      从连差人都敢利用、祸及全家地灭掉倪家却无人指摘全身而退鸠占鹊巢之类的大动作,到麻雀poker花样百出的折磨手段——
      曾经,她也怀疑过:从未见过这个瘦削慵懒的家伙动手,这家伙却是早前的倪家红棍*;从不进大档**,却能在偏僻的旧波楼***就地架起牌桌,兴致盎然地打起了麻雀——狗捉老鼠猫守门,反常无好事——看桌上其他三人的表情便知道,这绝不是单纯的牌局。
      直至他笑着鼓掌,她看到对面那人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整个背部的衬衫都湿透了。
      “自摸清一色——有咁技术,做咩出千(有这样的水平,为什么出老千)?”
      “我、我可唔可以走(我、我能走了吗)?”
      “仲有我(还有我)……”
      她看到杨自立咬着铜锣烧无聊地摆摆手,两人慢慢转身,轻步,渐快,最终头也不回地跑走。
      “咁急,咩事啊(急什么啊)——赶去投胎啦。”碎碎念的杨自立回身时,将吃净的糖水一扔后,桌上未开封的两瓶罐装啤酒被利落丢给一旁的马仔——她恰巧看到那人的棉质连帽衫上大大的Tom and Jerry,配上他五官端正的娃娃脸更显得颇有欺骗性——然而在场的每个人都不会觉得这家伙存有半分童心善念。
      比如那个椅子都坐不住、颤抖着揪住他的裤脚,涕泗横流的男人:“杨生,求你,饶我一命。”
      “你们三个运气不好,在我的场出千,还被我抓住。但共我嘞,恰巧凑一桌牌,也是老天的意思,”杨自立蹲身提起那男人衣领,拖着尾音,“我讲信用,赢了的可以走咯——但你哭成这幅样子,让我很难做。传出去还以为我们是哪路阎罗,坏了名声……”
      杨自立打个响指,一名马仔应声而退,崩溃的男人仿佛捉到半丝生的希望,挺身而起时又被他一臂压下:“出来混,要讲信用嘛——你输了又放你走,就是我食言。怎么办?”
      迥异于飘扬的尾音,这个人说话的整体音调都是平淡缓慢的,与他不时放空的眼神类似,充满矛盾。
      他将吃了一半的铜锣烧扔去一旁,随手把玩着马仔携配的匕首,貌似好脾气地蹲去颤抖的男人身侧,一把揽过,一如既往慢条斯理地笑道:“最近我做成了一笔大生意——生意伙伴呢,告诉我他们家乡有句老话,‘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男人看到返回的马仔手中托举的包裹,在不远处零星的枪响中,再压抑不住崩溃的失声,瞬时暴起向外冲,不过三秒,便被径直插进小腿的匕首止了步子重新放倒在地面,哀嚎在他没干劲的声腔中:
      “做什么,也赶去投胎啊?我可没有倪生的技术,你差一点,就会跟那两个一样,死得很难看。啧啧……血流这么多,这条腿不赶快去医院也要废的吧?把这些都吞了——放心,有我在,数量上他们不会骗你啦,一根不多,一根不少。吞完,我放你。”

      ……

      Luna至今都记得杨自立那淡泊无波、爬行动物般的眼神,与暴戾取乐的言语相矛盾,殊异于素日的懒散:仿佛与他人生死毫不相关,只是单调而平静地叙述一段无关自己的乏味故事。
      目睹倪孝礼头部中枪倒在面前时,他亦是如出一辙的安静无趣。
      而常勤,两度在那里,在与她相反的位置,经历同样的一切。
      多少年午夜梦回时,循环般重现彼时,都足以让她瞬间惊醒。
      只是昨夜,明明身侧多了个人让她无法适应,却在那人规律沉缓的呼吸声中被渐渐催眠,一夜无梦,小臂压过来都无知无觉。
      近三年来,她的闹钟第一次在被按下前,成功响了起来。

      这样的散漫,于Luna而言是危险的。
      向来寡欲的她倒也并未因一夜的安心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她未来渺茫,别无所求。
      但愿意珍惜当下。

      Luna放缓脚步走下公交,四周景状无异,广处人流如织,并无监控。她将连体帽更拉低了些,重新戴好手套,走入电话亭。
      旧电话响起时她已吸完一支烟,来电号码打头的数字来自美利坚。铃声过四响,Luna将烟蒂捻灭在地,提起听筒:
      另一侧滴滴哒哒的敲击声有序传来,她默默拼出那个与设想重合的名字后,在心底一叹,举手回应。
      暗号相合后,传来怀念的旧声:
      “大小姐?”
      说实话,这个称呼她已被Gin唤出应激——自被卖到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会这么叫她。而对于父亲手下唯一幸存忠心耿耿的旧友、助她逃离倪家、曾经威名赫赫的双花红棍,她不欲求全责备:
      “华叔,恭喜你出册(出yu)。”

      ……

      昨日玻璃破碎的现场已被收拾干净,未拉警戒线,看来已经以意外处理。MJ在周遭小心地重新确认了一次,并无人为痕迹。
      他登上空无一人的顶楼,窗棂上还有未净的玻璃碴。跨过“玻璃已坏,请勿靠近”的警示牌后,在窗口处眺向对面:视线自封窗的仓库、旅馆和商超一一掠过,至某处一停,而后继续来回。心中有底后,他登上对面仓库的室外梯——每层的外门都贴有醒目的“严禁烟火”,层层攀登调整着视野,至四层时恰好将对面顶楼和街衢全貌以恰到好处的距离尽收眼底。
      他在有多处烧灼痕迹的铁栏后蹲身,发现墙角水洼里浸着的烟蒂——昨夜才下了大雨;且,敏感于烟火的仓库,即使有人出来吸烟透气,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把烟屁股丢在原地;通常都会按熄后丢去旁边的垃圾桶;而卫生的清扫从一路上来的灰尘看也足够及时。
      MJ有了揣测,下楼以遇贼为名问起仓库值班员监控状况:果不其然,室外梯的监控年久失修,至今预算未批。
      若是以同样方式向附近店面打听,可是个大工程,有无收获不提,还会招人怀疑。
      不过这种监控对他而言破起来也不是难事。
      于是他戴好口罩、压低鸭舌帽,混去街边的浪者和啃着早餐的司机、装运工之间,打开笔电敲敲打打。等待进度条爬行的同时眼观四路:这一带是商业街后区,人流量也算密集。他眉锋目利,在帽檐投出的翳子下从行色匆匆的早班职员滑到睡着的浪者身旁角落里被夜雨浸透的往期报纸:那张放大的照片他很是眼熟,抱着笔电踱近几步:
      是Deron。
      “纯属意外?近距离接触DT会所火灾——”
      醒目的标题让他眉线半挑,这样哗众取宠的私家小报确实不曾引起他重视。但以此为媒,让他想起去年年末Deron手下DT会所的火灾事故,据说损失惨重,原本换他第一年牵头的例行查账也因此不得不跳过——虽事后他在查自家老底时“顺手”补查了电子账目,也无引人注目的不妥:这家会所看似光鲜却经营不善,一把火烧了确实是不回本的“损失惨重”。
      起初他确实未多在意,甚至将Deron重争Asok车站片区的积极性归因于此。如今把这看似无关的一切联系起来,若非他被害妄想,倒有了些阴谋论的味道:若顺此思路假设——那场火灾同样不是意外,既可以避免查到问题账面,又能以Asok片区为障眼法,拿到清迈夜市的场——毕竟Jarustiwa向来不亏待自己人,拒绝他一次,便不会再婉拒第二次。
      “天高皇帝远”的清迈夜市,是最适合掩人耳目地培养第二事业的。
      他忽然想起那次与Dael谈过后,就去查了五大黑港前任把控者Kochai的事:Kochai入狱是黑吃黑的结果,私吞的货却一直流向不明——原本他压根不会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DT会所账目出现大额亏损,和Kochai私吞货物流向不明。
      他还要感谢这做贼心虚式的主动出击——
      MJ也想不到先前自己的私心在别有用心的人的眼中,南极的企鹅也能变澳洲的考拉。
      比如那位受母亲之邀前来自家茶会的Deron太太。
      Deron,或是Deron太太,怕不是早就与那位卖家有所勾结——那位北孔普雷的幕后庄家、表面上的玩具贸易商?
      从清迈跟到曼谷,下手的时机亦选得极好——即使不成功,也可以利用他过往的名声的风言风语反将一军,用他与有夫之妇牵扯不清的实证,给Jarustiwa泼脏水。
      看来Jarustiwa庙小,确实容不下他夫妻二人的野心。

      是时进度条走到百分之百,屏幕一闪后周边店面的监控画面一一显示。他挑着慢速回放,时而暂停——用室外梯的人次虽多,但都在仓库内外活动。少数几个,除却周遭的浪者和打坏最后一个监控的国小生,就是在仓库附近徘徊几次后混入人群离开的不起眼胖子。
      包括MJ认识的那个在内,这类制造“意外”的高手绝非电影中常见高调酷炫的墨镜风衣MSG90,而多形同路人,甚至团队配合,相互遮掩。
      他暂停又拉近,用手机存下几张最大限度的多角度截图,又更换程序连上手机,锁定着某个位置。是时铃声响起——来电显示大大的Kavin让他很是惊喜:
      “你终于出来了?”
      “你在哪里?”

      那位贵公子吻了吻心爱的小丫头,从单车后座跃下——矛盾的动作却无损他的优雅。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挚友在狭道里躲闪着昨夜暴雨攒下的水洼,步步行近,至面前定格,低首,将这个迥异于往日的他收入眼底。
      好整以暇蹲着的他打个呵欠:“先前你坚定不要我们帮忙,我以为你是在逞强。现在看来,不愧是你?”
      “这话该我说,”Kavin扶了扶眼镜,毫不犹豫地在他身边蹲下,不顾自己的新款Armani是否撩地沾墙,“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德性的?”
      “一言难尽……”

      教养极佳的MJ本以为将彻夜难眠,结果倾盆大雨浇凉了后半夜,让他在扇叶送来的暗香中屈服于连日的疲惫。不知不觉便坠入一场好眠。然总归尚未习惯,早上醒来时已从自己的枕头上滚下而不自知,睡姿亦歪斜得奇形怪状,半边身子还压着她的被褥,脑袋却埋在她的枕头里——半醒间MJ不禁仍对自己的痴汉予以嫌弃。倒是她早就将其他收拾齐整,不见人影。怔忡的他头晕脑胀,但一抬眼就看到被她一起洗好的、他和她的衣服在窗口与寡言的风铃相伴。
      他不经意抬手遮住双眼,左臂撑着身体坐在那儿——有些难以言喻的心绪蒸腾到双颊,拉拉扯扯,让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挡了脸,躲在阴翳之后悄悄牵着唇角笑出来。

      ——居然这样就满足了……

      他掏出从她那里顺来的Kent,未及开口便被笑得意味深长的好友夹了去:“那就长话短说,为了女人?什么女人能让我们的卡萨诺瓦先生沦落到这个地步,瞒天过海家都不要?别告诉我还是那个‘小月亮’……”
      “放尊重点,人家叫Luna,”MJ重新取出一支点燃,“其实也不只是她的事,只是由她的事牵出了一些麻烦的家事,我想一并把长期以来的大麻烦解决掉一部分,也好增加跟老头子谈判的筹码。”
      “爱情线走上事业线,所以Luna已经被你这出自断后路的必杀技搞定了?”Kavin目光在他的黑眼圈上暧昧地停了两秒,而面前从小到大的好友却不再是往日谈及此类话题时的高谈阔论,吞吐烟圈,沉默着一反常态。

      ——“去他的命中注定。”

      Kavin心知,他同自己一般,有什么不一样了。
      于是捺下心思,只是陪他吞云吐雾。
      “溺水的人,只有舍弃一切杂物,把自己摊平到原始状态,才会被水重新推着浮上来,”MJ苦笑着挠了挠头,两线向来英挺的眉峰降下来,将涩意弯进眼睛里,自嘲,“我觉得我大概是有苦行潜质的……也可能是之前经历的报应——自业自得,对吧?”
      他专注望着被云翳裹挟的光晕,将自己的悲戚隐去氤氲后。眼睑开阖,两汪盈烁:
      “我不能太接近她,我会忍不住碰她——但,直到目前,任何亲密,对她而言都是暴力;是她应激反应下、用心用力去反抗的暴力。我怎么忍心……怎么舍得……”
      好友一言未尽,意已充分。

      ——怎么忍心逼迫,又怎么舍得放弃。

      从Ren到Thyme,Kavin到他,F4终是一个不落地遇到了克星。

      于是Kavin拉开他有意无意挡在双眼的手:相别多日,挚友一双漂亮的眼睛仿佛已被人间烟火熏灼过,又被催出的泪水濯洗透彻——没有他臆想中的迷茫和恸,两汪静水流深,干净坚定地涤荡着。
      “我还以为你已经‘溺水’了,溺水的心态是救不了她的,反而你自己会被拖死——毕竟那个女人不简单,你也清楚吧?连我都查不到她来历的任何不妥,简单得仿佛只是个本国普通民众——但你我都知道,她不是——当然,这只是我担心你自己行动的,跟我家无关,放心。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注意到她。”
      Kavin展臂搂过好友,拍拍他的肩:
      “现在看来,我放心了——不愧是你。”
      MJ扬了扬眉,亮着眸光抿了口烟。
      “看你现在这幅样子——完全不是消遣吧……但你家那边怎么办?伯父会同意吗?”
      他闻言缄口,并非刻意沉默,只是不知从何说起——关于她的旧事,他没有资格、亦不愿从他的口中说给第三人,哪怕那是亲如兄弟的挚友。
      “她时间有限,所以我没想那么多,”烟蒂在身侧的水洼中发出微弱的悲鸣,而后被随手一丢,划着漂亮的弧度,以垃圾桶作为最终归宿,“现在,我只想握紧她在的每一刻。”

      ……

      目送好友于Kaning的后座上起身,在那辆阿斯顿马丁旁三两下将折叠单车收去后备箱,推着心爱的小丫头上了副驾系好安全带关妥车门一气呵成,MJ倚在遮阳棚的阴影里,向他挥挥手。
      回身后眉目一凛,MJ解开手机锁熟练地戳开APP划划点点,确认那个定位仍在网咖未动,便拦了出租车一路直达,路上还顺带打开在线地图确认网咖周遭街巷地形——从她昨日神鬼不觉地绕到他身后现学现卖:合理利用道路可比盲目的追逐有效得多。
      进了网咖的MJ先走进后侧办公室合上门,将一叠泰铢放去在几盏监控屏旁看A巄V的老板桌上,下面精神而双眼茫然的老板愣了愣,他随意燃了支Kent,又摞上一叠,便靠去墙畔好整以暇地抽起烟来。
      老板眼中焦距顿复,机巧地起身关闭了全部监控,将嘴巴拉上拉链。
      他一笑,道一句多谢。开门走向二楼中间排,然自他来到二楼便引起了向来警醒的目标人物的注意——对方二话不说起身就跑时,倒也不出他意料。
      白T花裤的家伙动作快得一如既往——研究过地形位置的他很快从旁边窗户一跃上了房顶,在高他一层的距离紧跟——离岔道口五十米处时他纵身一跃到对侧:在那家伙逃脱的三角路线中他通过高空选择最短的斜边路线,在尽头处一隐身形,顺手拿了房顶杂物堆里的球棒,掐准时机一跃而下。对方惊愕之下本能一滞,却被惯性又推了几步,前方的他冲准腿骨一闷棒过去便将其拦截在地。
      对这样的人,须得简单直接——借刀杀人绕一大圈回来,人家单子都结三个。
      “跑什么,不认得我了?”MJ上前长腿一跨,弯身揪住白T恤的领口,“最近生意兴隆?发达就忘旧人啊——Xion哥?”
      “怎么是你啊大少爷……”额头鼓包青了一片的Xion舒口气,“你这才是,扮成这幅样子追过来,我还以为又是哪个同行……大少爷,你又在玩什么啊?”
      “被你们仔细关照着,我哪有闲心玩?”他径直坐去其背,将香烟按灭在Xion扒在地上挣扎的指间。
      “哎哟,你在讲什么笑……等等,大少爷,”一直倍感冤屈的Xion灵犀一通,“难不成你就是那个运动装女人身边的人?法克——这是要坑死我们……大少爷,你们是阎王打架,我这中介也很难做啊……”
      “哦,钱不少拿,觉得难做?难做就别做了——以免有命挣,没命花。”MJ亮出刚才拍下的几张监控截图,“我时间有限,这个人在哪?”
      时近正午,浓烈的日晕斜切,散在他凛冽的眸子里。

      直至被整个染红的夕阳被他的眼波再次环抱时,他在门前眨眼,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没有钥匙,便下了楼,随便坐在楼下泊着的单车后座上等她回来。
      顺带饶有兴趣地看着市井烟火人潮汹涌,皆是曾与他绝缘的景致。一楼厨房溢出的饭香让他胃腹开始了轻微抗议。拒绝掉楼下将制服改造得时髦前卫的高中小妹妹后,MJ意识到或许自己在这里干等过于显眼,便向前方街区行去。
      突如其来的太阳雨淅淅沥沥,将巷弄淋得不那么拥挤。他重新戴好连体帽,远远锁住迷蒙在雨雾中的身影时,便止了步子——她一如初见那般,远望似发育期的少年,戴着连体帽的身形高挑单薄,雌雄莫辨。
      Luna衔着烟卷,专注地立在那儿,顾不得吐出烟圈,似一株迎雨而生的植物,不声不响地作着人来人往的布景——身前一人,阳棚下拉着大提琴,唱着通俗歌,乐音疏疏朗朗,与歌声诡异地和谐——旋律熟悉得与记忆底部的碎片重合,细思而去,他回到儿时家中一楼的音像厅,母亲在那里用唱片机放着黑胶,时不时跟着哼唱两句。彼刻陌生的语言而今想来,已谙其意:

      “盼望我别去后会共你在远方相聚,每一天望海,每一天相对;
      盼望你现已没有让我别去的恐惧,我即使离开,你的天空里。”****

      语言曾是他们的结界,而他以自己的努力强硬地挤进去,也不得不再次直面自己的无力。
      不可能不怕的。
      她历经剧变,眼底却长燃明火——如今他已然知晓,那些曾让他悸动的光,源于何因。
      所以,那个目的一达到……
      立誓冲破天际的鸟儿,终会发现平流层的风平浪静、一无所有。

      他怕,她不会留下,不论是泰兰德,还是……
      但所幸,从她还会为某些驻足来看,她亦非除却仇恨,全无留恋。
      所幸,他还有计可施。

      MJ沉下心思,不惊不扰,就地往旁侧台阶上一撤一蹲,随手揪下道旁雨后新长的野草,按记忆里向家中阿姨学过的手法编起蚂蚱,同他一起在街边静默者排排坐。
      列成小队时,果不其然吸引到过路男孩的目光:撑着伞的男孩拎着菜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只栩栩如生的蚂蚱,一边小心翼翼试探性地望过来。他亦是干脆,直接递了两只过去。男孩犹豫半许,在他鼓励性的眼神中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喜笑颜开:
      “谢谢哥哥!哥哥真帅!耳朵上那个也是,酷毙了!”
      男孩倒是精准地抓到了他目前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在连体帽和发丝间若隐若现——颇有眼光。本欲就此应付过去的MJ也不禁笑着拍拍他的头:“眼光不错,但这个可不能给你——这可是我用第一次写代码挣的钱买的。”
      耳垂上那副低调的白金耳钉,单论价格远比不上之前几大品牌的数款限量手工耳饰,但却是他最喜欢的一副——初时决心来找她,便准备轻装上阵。一堆身外之物中,也只有这个舍不下。
      雨势稍急时他送走了男孩,只是回眸间却不见了她身影,而大提琴犹自顾自地响彻湿润的空气。
      他眨眨眼撇去梦魇般虚幻的浮感,再被渐大的雨滴敲醒——不禁心下一乱。刚迈开步子时,却见她自大提琴一侧走出,撑开了新伞,背向遥遥的赤色光轮,向自己奔来。
      仿佛在逃离夕阳,又仿佛满载新日的希望。
      一步步,义无反顾。
      至他面前时,提前举高的手臂仿佛早有预料,避过他自然而然接伞的动作,将那柄纯色的蘑菇挡在他头顶,叼着将尽的烟卷含糊道:
      “你手臂有伤,多注意点。”
      没有疑惑,没有询问。只是理所当然般并肩。
      间或一二雨滴自发尾挠下,刺激出微痒的异感,他甩了甩沾有雨滴的发,轻眉缓目地笑开:
      “好吧。那,我们回家。”
      她在他飘扬的尾音中轻怔,他便毫不客套地趁隙贴近,一时缩短的距离让她的眉眼瞬间放大,在他眼底留下两抹未回神的怔忪,占满彼此视线——反而是他在悸动无以控制前撇头一避,遮掩般顺手夺了她的烟,凑近脑袋深吸两口后踩灭在雨洼里,看着她被稀释的倒影捧着那截烟蒂,送到汩汩细流中,进了下水道。
      他抓抓后脑,左手包起她不自觉握紧伞柄的手,在这个无人多顾的雨天,带她跑起来:
      “少食烟——”
      “安全第一咯——我晓得,衰仔。”
      他大笑出声。

      于她而言,曼谷,纸醉金迷仿佛只是市中心的地区限定,宛若淳朴的姑娘将唯一值钱的首饰戴在最显眼的部位,迎来送往,热情而好客——却注定只是过客。
      不管在这里住了多久。
      而如今,曼谷却似乎,被赋予了新的定义。
      他体贴的温柔里,总是带着威严。看似绵软,细想来,却从未妥协。
      曾经的他受偏好所限,几乎不会与恋人有公然的亲密——除却他们的交往见不得光,或许潜意识里彼此都觉得,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就没了后悔的余地——而后悔,就是这段分量不足的感情的预设。
      而现在,MJ求之不得,心底某个阴暗的角落在反复叫嚣着让更多人知道、看到,再传到那位游刃有余的典狱长耳朵里,来撕裂他们紧密又生疏的羁绊,好将这段掩盖在表面的平静下、把他们强行捆缚到一起的契约,彻底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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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红棍,指社团里领头的打手,红棍中最厉害的即双花红棍。
    **大档,即赌chang。
    ***波楼,即台球室。
    ****系Beyond《情人》歌词。
    ——————
    久等了!从周更变成半月更变成月更真是OTZ还没修文,之后如果有更合适的标题或者需要修改的部分会随时再修。感谢一直等待的小天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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