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复仇者】投入错误代码

　　钟声自神社的方向传来时，新年的第一场雪淅淅沥沥飘扬而下。不多时，细腻的雪花就将庭院中的土地浸染湿意，丝丝寒气便自院里盘桓纠缠而来。
　　老人现时还未佝偻的身影正在厨房忙碌，我斜倚着身后的廊柱，屈腿坐在木廊上，分神听着厨房的响动，任凭少有的几片雪花融化在我伸出去的手心。
　　借着回到过去的由头，我从记忆深处挖出了属于这一年的相册。
　　我记得零四年的跨年夜，外公独自一人在日本守岁，外婆被妈妈拐去了意大利散心，爸爸在澳洲探望爷爷奶奶。而我那倒霉的舅舅，跨完年回来还得料理差点被我用羽绒枕给毁了的卧室。
　　想起舅舅那张阴得能滴出水的脸，我在十四年前外公家的廊下不厚道的笑了出来。
　　零四年年初，老两口还在因为外公摔坏外婆心爱的杯子闹脾气，然后，这场温水煮青蛙的老夫老妻式吵架就闹了一整年。
　　加柴火保持温度的是外公和外婆，被煮的青蛙是我们一干儿孙。
　　前前后后吃了三百六十多碗夕阳狗粮的我们，用人散心不散的态度跨过了新旧年份的交接。
　　零五年春天，老家的天气还不容许人们脱下大衣，换上色彩缤纷的春装。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一家三口加上舅舅，四个人，一人一杯三色杯，坐在机场的等候区，观看外公将那个歪曲丑萌的马克杯塞到外婆手里。
　　这对老夫妻历经一整年的别扭，终于用一个极力模仿碎成渣的一代目的二代目杯子和好如初。

　　寿喜锅的香味自屋内飘出，萦绕鼻端，肚子也很给面子的咕噜作响起来。
　　我转身爬起来的时候，外公正把玻璃杯往暖炉上摆，鲜榨橙汁装在矮胖的玻璃壶里，被放置在桌面上离我更近的位置。
　　酷爱烹饪的外公看起来对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见我进屋，连忙招呼我过去坐下。
　　“快来尝尝外公的手艺，小乖。”素日文雅的外公竟有顽童的一面，得意洋洋的与我自夸，“虽然下厨的机会不多，但我相信小乖一定记得小时候外公做的每一餐。”
　　我边在榻榻米上坐下，边笑着接话，“当然记得，外公做的饭那么好吃，想让我忘记也太为难人了。”

　　昨夜，接收能力良好到超出我理解范围的外公并没有晕倒。在最初的震惊后，老人立马将我迎进了屋里。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隶属科幻片的局面，井井有条的帮我安排睡卧和换洗衣物，催促我赶紧将身上被雪水浸透了的湿衣物换下。
　　在我从浴室出来之后，他甚至往我手中塞了一杯热牛奶，就像小时候那样。
　　“这一路来很辛苦吧，早点休息，有什么话，等你外婆回来后再跟她详细的说。”
　　连怀疑都没有，老人和蔼的笑着，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小乖长大后，跟外婆年轻的时候真像。”
　　我沉默了很久。

　　您不质疑一下我的身份吗？
　　不担心我是骗子吗？
　　外公您和外婆是不是知道什么？

　　无数问题随温热的牛奶咽下喉，亲人充满安抚味道的顺毛，和暖黄柔和的壁灯一点点驱赶了心中的慌乱。
　　大半夜的奔波和严寒恍若一场不是那么美好的梦境，我回到了充斥熟悉味道的栖息地，可以就此卸下满身戒备，蜷缩在柔软舒适的小窝里安眠。
　　“……圣诞节快乐，外公。”
　　“哈哈，小乖也圣诞节快乐呀。”

　　就此顺理成章的在外公家安顿下来。
　　至于教室里的专业图？那玩意儿早就被我拧巴成一团，毫不可惜的扔到脑后。假如可以，我甚至想把它扔进垃圾桶里。
　　俗话说得好，没有画完的图，只有累死的画图人。
　　美院和建筑院的大家能相处得这么融洽，共同激情怒骂画不完的图也是原因之一。
　　听说我大学选择了室内设计专业，外公有些吃惊，他以为我会走上跟父母类似的道路，就读金融或者历史方面的专业。毕竟我的父母一位任教大学，一位叱咤商业界。

　　“因为被调剂了。”我实话实说，无可奈何的耸肩，手中的档案哗啦作响，“原本第一选择的是应用心理学，但是分数划线够到了录取线，没有够到专业线。”
　　外公拍拍我的脑袋，缓声劝慰说没关系，大一结束后还有转专业的机会，等回去后好好准备，外公相信小乖。
　　“不过心理学好像也和这两个领域相交甚少……”
　　推门而入的病人打断了外公的思索，我将手中整理好的档案叠到左手边的竹筐里。
　　停留在这个时间段的第三天，我开始在外公的诊所帮忙，断断续续的把我枯燥无味的大学生活讲与他听，全当没有病患时的解闷。
　　步入午后时分，来问诊的人逐渐减少。我抬头看向窗外，艳阳高照，过于耀眼的阳光洒满街道，多日沉积的冰雪在悄无声息的消融。
　　隔了两条街的学校传来清脆的铃声，沉寂四十多分钟的校园又一次喧闹起来。
　　外公早年在圣路加国际医院任职，与外婆结婚后，辞职开了这家诊所。
　　舅舅曾经跟我提过两嘴，佐竹家往上追溯，是隶属佐竹大将家族的一系分支，在历史长河里也曾留下过刻痕。
　　外公的家族不知从何时起，出现了世代为医的局面，平安时代也曾出过名扬平安京的医官。直到妈妈和舅舅这一辈，两个孩子一个经商一个行武，这才离开医学界。
　　可能是因为跨国基因造就奇迹吧。舅舅刚这么瞎掰完就被妈妈一巴掌抽在手臂上。
　　“明明是老爸老妈思想开明，你少在这里带歪我女儿！”

　　确实挺开明的。我拿手撑住下巴，无所事事的看外公拿听诊器逗弄那个号啕大哭的小孩，把人家哄得咯咯直笑。
　　估摸着三四岁的小姑娘被妈妈抱在怀里，葡萄般大而圆的眼睛载满眼泪，鼻头也可怜兮兮的哭得通红，此时正伸出两只白嫩滚圆的爪子，想去够外公手里的听诊器。
　　在那两只小爪子扯住听诊器前，我抓起桌面上特别给孩子们准备的棒棒糖塞进小姑娘手里。
　　孩子的母亲偏过头朝我道谢，我连道没关系，伸手戳了戳小姑娘软糯的脸颊，“您女儿真可爱。”
　　送走小姑娘和她的妈妈，外公往我手里塞了根棒棒糖，“出去走走吧，”镜片后，作为医生时锐利的眼神紧锁在我脸上，“过于缺乏运动可不行。”
　　有位医生在家里就是这点不好，哪怕只宅个十天半个月，或者大熬几天，经验老道的医生只稍一眼就能戳破事实，完全躲不掉。
　　“外公——”我想把手里的糖放回托盘里。
　　结果手心里又被塞了一根不同口味的进来，外公笑呵呵的拒绝，“不行。”
　　“……”

　　于是只能脱掉白大褂跑到两个街道外的学校旁边晃荡。
　　忙碌大半个学期，骤然空出大把时间，我还有点无所适从。
　　踢踏着路边的石子，我避开学生三五结伴的大道，拐进偏僻的窄巷。
　　外公好像也不急着帮我找回去的办法，确认我日常和人交流没有问题后，仿佛唯一的顾虑都被打消，整天乐呵呵的就那么随我去了。只会在适当的时间段催促我出去走走，不要老是闷在屋子里。

　　“我记得你很爱到处跑啊，”昨天把我推出家门的外公脸上满是疑惑，“怎么长大后倒成了个安静的孩子？”
　　“……人是会变的，外公。”
　　任谁每天从早上开始就缩在教室画图，一画就到晚上十点多才走，都会习惯性的养成不爱到处走的性格。

　　我叹气，在一片菱形格铁栅栏前蹲下，逗弄窝在栅栏边的一只三花猫。
　　猫咪一点都不怕生，我手刚放到它的脑袋上，小家伙就熟门熟路的蹭了过来，半张脸直往我手心蹭。
　　我摁住它的两只耳朵来回往后撸，“业务很熟练嘛，小家伙。”
　　享受愚蠢的两脚兽按摩半天，三花咪呜一声，前爪着地把身子拉成一条长长的猫条，而后懒洋洋的掉了个头，尾巴扫了扫我的手臂，毫无留恋的向一旁跑过去。
　　“等……”
　　顺着三花离开的方向看过去，我这才发现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
　　温顺的三花一路小跑，亲昵的凑到男生跟前，挤开其他猫咪，如同刚刚蹭我的手那般，小脑袋凑到男生手边蹭了蹭。
　　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的野猫们慢悠悠的凑了过来，围绕着男生形成了颇为壮观的包围圈。

　　男生被围在猫群中，蹲在栅栏边上，两只手臂搭着膝盖，随意垂着手，任凭猫咪们在他身上手上撒娇蹭蹭。
　　我也蹲在不远处的栅栏边，身边空无一猫，只有自栏缝下长出来的野草，被微风撩拨着摇摆不定。
　　是猫王吗。
　　三花心满意足的退出猫群，绕到男生脚边卧下，开始舔前爪的毛，其他猫咪迅速补上空出来的位置，将尾巴往他手上扫。
　　是赢家。
　　人生赢家。
　　我蹲在原地，眼巴巴的望着那边的热闹，将不存在的手绢放进嘴里扯咬。

　　“喂。”
　　或许是我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过于灼热，实在难以忽视，男生抬头冲我喊道，“你要不要过来一起？”
　　一起撸猫？
　　我拿手掩住嘴轻咳了下，维持住身为成年大学生的威严，然后起身迈着三分不屑四分漫不经心的步伐，凑到他三步远的地方重新蹲下。
　　柔软温热的皮毛有种下一刻就会在手中化开的奇特触感，我顺着唯一肯赏眼的三花的毛，感觉自己被作业摧残的灵魂得到了洗涤。
　　我圆满了。
　　赶图人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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