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枝

　　《仰枝》
　　厘子与梨/2023.7.21

　　第一章

　　临近傍晚，残霞如火。
　　市中心的主干道车流如织，向枝坐在出租车后座上，抬眼望着窗外一排排飞速掠过的树影，手边的手机开开关关重复了好多次。

　　司机从后视镜打量了她一眼，笑说道，“前边单行道就开始堵车了，堵了好长一条车队，估计我们过去还得再塞个十几分钟。”

　　都到门口了，也不差这十几分钟，她和司机说了句没关系，目光从窗外收回来。

　　这时，手边的手机震了几下，向枝看着来电提醒眸色不甚明显地添了几分不耐，她接通，没什么表情叫人，“妈妈。”

　　电话那头有些许嘈杂，还有商场导购甜美的嗓音，向枝耐心等了一会，唐音开口，“明天晚上和明中沈校长吃饭，你过来一趟。”
　　近乎命令式的口吻。

　　向枝像是习以为常，“明天研究院开会，请不了假。”

　　话落，电话两端陷入不同程度的死寂。
　　“向枝，你是不是觉得你跟了你爸我就管不了你了。”

　　“没有。”
　　“你弟弟要上初中，我托关系联系了明中的沈校长，他还记得你，明晚一起吃个饭，你弟上学的事，十拿九稳了。”

　　向枝初中时被父母丢到明城中学就不再管她，带着她弟弟去淮城接受所谓的更好的教育，时过境迁，明城中学接连出了好几届省状元，水涨船高，成为省重点中学，就是最差的那个班级出来的学生，也能混个民办的二本。
　　更别说每年被各大高校争夺人才的竞赛班。

　　而不巧，向枝就是竞赛班出来的。

　　窗外的街景在缓慢倒退，向枝盯着一处眼睛开始发酸，她揉了眼角懒倦道，“你是在和我商量吗，妈妈。”
　　最后两个字被她刻意咬重。

　　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而后，向枝像是预料到一般听到唐音女士急得跳脚的声音。

　　“你少在这和我阴阳怪气，”女人的声音尖锐，“他是你弟弟，让你陪领导吃顿饭而已又没让你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车子前进速度慢，停停走走，晃得她胃很难受。
　　向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唐音不容商量开口，“地址我稍后发你。”

　　向枝抬手摁在腹部，没什么情绪嗯了声，扯了扯唇角挂断电话。

　　车里很闷，即便是开了空调，向枝还是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
　　她降下车窗，或许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雨的缘故，天际红得发紫，一团一团的火烧云堆积在高耸的大楼上空，干燥的夏风从缝隙溜进来，拂过脸颊，耳根被热气熨烫。

　　她不喜欢夏天，这个季节的风无论从哪个方向吹来，都十分燥热，让人心烦意乱。
　　正如当下。

　　重新升上车窗，车里空调开着，向枝手心出了点冷汗。
　　她半阖着眼，“师傅，麻烦关一下后座的空调，谢谢。”

　　“欸，好嘞！”
　　或许是刚刚听到了那通电话，司机看她的眼神隐隐有几分……怜悯。

　　向枝自嘲地牵了唇角，也没在意，径自阖眼养神。

　　大约十分钟。
　　车子停在酒吧正门口，司机出声提醒她下车，向枝才揉了眼醒神。
　　“到了小姑娘。”
　　向枝礼貌说了声谢谢后付钱下车。

　　今天周六，她本来和好友千迎约好来打卡刚开业的酒吧，往常向枝都是不用加班加点的，碰巧今天研究院有点事耽搁了。
　　她推开门进去，还没进电梯就接到了好友千迎的第十通电话。

　　向枝一边越过人群找着酒吧所在楼层的电梯，一边接着她的电话急匆匆地回她“到楼下了”。

　　夜幕降临，高透观光玻璃外边霓虹灯闪烁不定，纵横交错的城市立交车辆疾驰，CBD夜市人潮涌动，纸醉金迷。

　　这家酒吧位于高层，视野好，消费也高。
　　很受那些网红和富二代热捧。

　　到达二十二层，向枝找了好一会才在卡座里看见千迎的身影。

　　“快来，打你十个电话了。”
　　向枝困得睁不开眼，她揉揉因生理反应泛起泪水的眼角，带着鼻音说，“别提了，我导和他老婆吵架了，硬生生把研讨会拖了一个半小时，我连晚饭都没吃。”

　　听她这么一说千迎也不好抱怨，托腮看着她，啧啧摇头，“哎，我真服你，我就纳闷你当时高考填志愿是不是阿飘附体了，选什么不好，偏选考古。”
　　“你选考古都比你去选美离谱。”

　　向枝捏着吸管戳着面前的苏打气泡水，刚抿了一口差点呛在嗓子眼，“你这骂人本事又高级了。”

　　其实也不怪千迎不理解。
　　因为向枝长得确实漂亮，收拾打扮能出道小火一把那种。

　　她是标准的南方人长相，肤白，五官温淡内敛，周身有股清冷的气质，让人不易接近。
　　但偏偏一双微翘的狐狸眼，抬眸的瞬间蕴着风情，漂亮得叫人晃神。

　　刚进大学的时候身边不少人觉得她难相处，但后来熟络了才知道，向枝，那就是披着小红帽外衣的狐狸。
　　勾人得很。

　　可偏偏却选了淮大最冷门的考古专业，一个系统共也就12个人！最后还因为系里人丁稀少，被迫考研留在研究所，一待就是三年。

　　“你这和’死人’待久了，得偶尔出来见见活人啊，尤其是男、人，”千迎一字一顿，“壮一壮你的阳刚之气！”

　　神他妈阳刚之气。
　　向枝真觉得自己有个文盲朋友时候也挺无奈的。
　　千迎：“不过说真的，你真的打算把自己奉献给伟大的考古事业？”
　　“嗯？”
　　“不然怎么不见你大学谈恋爱，明大和淮大的男生还不够你挑吗？”

　　向枝还真认真想了一下，她嘶了声，“或许吧。”

　　千迎知道她又在打马虎眼，“哎，我前段时间去集训，认识一学弟，人很不错，一米八几双开门，天蝎座双眼皮，完全符合你的审美标准，怎么样够不够顶。”

　　向枝发笑，“哟，大画家改行当媒婆啦。”
　　千迎眼睛瞪得老大，“我可真在为你物色，好心当作驴肝肺。”

　　向枝一双狐狸眼弯了弯，眼尾上挑，笑得勾人而又无害，“行，那我谢谢你。”

　　千迎无语又无奈，“那你有想法不？”
　　向枝要了杯度数低的酒，她抿了一口，牙齿冰到打颤，“得了吧，天蝎男狗都不谈。”

　　千迎一拍手，“你怎么还双标呢，乔——”
　　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在千迎嘴边绕了绕紧急刹住车。

　　她头皮一紧，扫了眼向枝的脸色。
　　她眨巴着眼，反应迟钝地啊了声。

　　千迎慢吞吞坐回去，反复调试了语气，小心翼翼试探问，“你是不是，真不想谈了。”
　　“还是除了那位，你都不想。”

　　吸管戳到细小的冰粒在舌尖融化开，一刹那向枝脑子像是被冰到短路，没听清她问的是什么问题。

　　好一会。
　　向枝才强装镇定地装傻，“啊，谁啊。”
　　她一脸天真无辜的表情，心里却乱得像一团麻线，她不知道自己在躲避她什么，但就是下意识的，不想让自己去直面这个问题。

　　千迎不依不饶，她靠得很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时像在严刑逼供。
　　向枝被盯得不自在。
　　肩膀往后撤，手撑在座椅时摸到了震动很久的手机。
　　她如获大赦，“我出去接个电话！”

　　一开包间门，音浪抵着人胸口扑面而来。
　　向枝捂着手机穿过包间，快到电梯口时音量才稍稍降下来。

　　她接通电话，对面像是憋得快要死一样一顿激光枪输出。

　　“向枝！你怎么才接电话！！你今天回明城了？你在哪呢？！我听说乔望回来——”

　　他说话完全不带喘息，向枝听得一顿，脑子里还反应不过来他刚说的话。
　　谁回来了？

　　她温吞啊了声，刚要出声，眼前的电梯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叮的一声，恰巧就在这层打开了。

　　向枝本能地看过去。
　　原本宽敞的电梯轿厢挤满了人，清一色的黑色西装。
　　站在为首的男人尤其惹眼，他穿着黑衬衫黑西裤，戴着金丝边框眼镜，身形笔挺清瘦，轿厢明亮的冷光自他头顶打下来，皮肤是偏冷调的白。

　　他平静地抬了下眼。
　　彻底露出面部轮廓。
　　男人黑短发下眉眼清隽深邃，鼻骨高挺，下颌线利落而又冷硬，一双凛着锐意的眼瞳漆黑。
　　看上去清清冷冷，单是站那，就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向枝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颤，她保持着半侧身的姿势，呼吸都屏住了。

　　一秒、两秒。
　　两人视线在半空交汇。
　　空气似乎都凝滞住，黏腻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心跳猛地加速，就在电梯门即将闭上的那一瞬间，向枝眼皮一抽，她看见有人重新摁下开门键。

　　好半晌，她似乎听到一道清润疏离的嗓音，从记忆里抽离出来落在她耳边。

　　低低的，带着点颗粒的金属质感。
　　“向枝，好久不见。”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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