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初收

　　外公是在三天后离开人世的，走的很安详，闭眼前，他还拉着徐静姝的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放心吧孩子，你外婆来接我了。”

　　徐静姝看着外公在弥留之际露出的笑容，情绪瞬间翻涌，嚎啕大哭。
　　从今往后，她真成了一个人。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因为外婆的死亡，外公是对她有怨气的，只是老人一直没有表现出来。
　　而是用消极治疗的态度抗拒活下去。

　　外公的葬礼，她没想告诉任何人，老人不喜欢大操大办，只想安安静静的离开，但因为郑启的身份摆在那里，岳父的葬礼，规模自然小不了。

　　前来吊唁的宾客，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出于郑启和徐楚的人脉，而只有那仅存的百分之一，真心对这个老人的离世感到惋惜。

　　说起来，这场葬礼，还是郑绪一手操办的。

　　徐静姝看着盛大且有序的场地，身穿黑色制服的人尽然有序的准备着香火和鲜花，她默默走到郑绪旁，“谢谢你，哥。”

　　郑绪回头，抬手在她头上揉了两下，“说什么呢，傻不傻啊，我们是一家人，哥做什么，都不求你一个谢字。”
　　话虽这么说，但她眼里的感激，并没有减少半分。

　　“早餐又没吃吧？看看这小脸，都快瘦的只剩皮包骨了。”说着，他的手顺势从头上移到脸颊，捏了两下。

　　徐静姝注意到他说完之后也没放下手，反而是看向她身后，沉默着，
　　她便回身看过去。

　　一眼看到了康聿，以及他的家人。

　　郑绪回神，手臂搭在她肩上，稍微带点力就拥着徐静姝往侧边走，“先去吃东西。”

　　“我不饿，也没胃口。”说着徐静姝挣脱出郑绪手臂的包围，然后径直朝另一边走。

　　郑绪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视线和尽头的康聿交汇。
　　因为面部肌肉用力，离近的人，甚至能看见他凸起的青筋。

　　“老板，郑董来了。”助理压低声音提醒道。
　　郑绪转身的同时，脸上的嗜血因子立马消失。

　　“你妹妹呢？”郑启环顾了一圈，在一群黑衣中没发现徐静姝。

　　郑绪顺着徐静姝离开的方向指过去，“可能是去见朋友了。”

　　郑启眯着眼看过去，正好看到徐静姝和康聿站在一起，他严肃的脸上立马浮现不满。
　　“那是谁家小子？”

　　郑绪故作思索，半天后摇头，“我也不清楚。”

　　郑启冷哼了一声，父子俩远远的盯着那一处。

　　“此次集团下达的南方巡检工作，你牵头，葬礼结束就立马动身，别耽误时间。”
　　郑启突然的指令打破了郑绪的筹谋，可纵使他一百个不愿，面上还是要应承下来。

　　“那小静这边.....”

　　“我这个做老子的在江城，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郑绪微微颔首，“好，我这就下去安排，今晚就出发。”

　　助理跟在他身后，没走出两步，就听到骨节发出咯吱作响的声音。

　　康聿看着徐静姝过来，第一眼就注意到她红肿的眼睛，心里挡不住的酸涩感涌上来。

　　“昨晚没休息好吧？”他率先开口问道。

　　徐静姝注意到他的衣服，都是白衬衫，黑西装，黑领带，可却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她思维有些迟缓，“嗯，没睡着。”

　　这让康聿想起以前，徐静姝有失眠，还挺严重。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就算没有失眠也很难休息好。
　　更何况，徐静姝是外公外婆带大的。

　　看着她疲惫的样子，康聿突然想起她习惯在这个时候借个肩膀，所以问道：“需要肩膀靠一下吗？”

　　徐静姝摇头，“不用，我挺好的。”她已经不下了，以前总想找个暂时的肩膀做依，可历经生死后，她一个人也能抗下所有。

　　康馨和周骁上香的同时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好不容易等到周骁被人叫走，她立马走过来。

　　“小聿，过去上香。”

　　康聿答应着，然后离开。

　　徐静姝看着康馨，很熟悉，也很陌生，以前住桔园的时候见过几次，再加上她偶尔接送康聿，她远远的看过。

　　当然，最熟悉的，还要是自己离开江城的那一天。

　　按道理，她应该叫一声“阿姨”，可是想起她的所作所为，徐静姝叫不出口，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

　　康馨注视着康聿跪拜行礼，薄唇轻启，以徐静姝能听到的音量开口说话。
　　“今天这样的场合，有些话我不该说，但作为一个母亲，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我当年的态度，并不会因为你身份的转变而改变。”

　　“嗯，不用你提醒我也记得，但我也想问一句，看着康聿爱而不得，因为我的离开而颓废的时候，你可曾后悔过，当年的所作所为。”

　　徐静姝说出这番话，并不求答案，所以说完后就迈着步子离开。

　　康馨有一句说对了，今天的场合不合适。
　　她也没闲心去考虑其他。
　　她太累了，身体和心理，都疲惫到了可承受的临界点。

　　康馨杵在原地，感觉那块自欺欺人的布被突然揭开，她略显慌乱的看向康聿，儿子没有看到。
　　又看向周骁，丈夫也没看到。
　　她抬手摸了摸心口处，放心的吐了一口气。
　　随后自我安慰道：她无论做了什么，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不再受伤害罢了。

　　康聿回来时徐静姝已经走远了，他私心想留下，可理智却告诉他，他没有立场留下。
　　所以最后和父母一块离开。

　　“小聿，如果我没记错，那个女孩就是你当年的同学吧？”
　　周骁问他。

　　康聿在副驾上低头看着手机，点头应下，顺便补充道：“她也是我等了很多年的人，我希望，你们尽可能的喜欢她。”

　　“康聿，我看你是不清醒，你别忘了，是谁害你在医院待了半年。”
　　康馨突然提高音量，不仅把一旁的周骁吓到，就连开车的司机也愣住了。

　　康聿则表现的无所谓。
　　“我没忘，可是我住院不是因为我自己的身体情况吗？与旁人何干？”

　　“小聿，不能这个态度跟妈妈说话。”周骁说完又看向康馨，拉着她的手，“你也是，孩子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感情这种事，不是你我可以干预的。”

　　“我不管，他未来娶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是徐静姝。”
　　康馨的态度很坚决。

　　康聿不悲不喜，甚至也不急着反驳，目光悠远。
　　今天又飘起雪来，看来，她不喜欢下雪不是没有理由。

　　葬礼前脚刚结束，徐静姝后脚就病倒了。

　　她在葬礼期间就遣散了管家，所以此刻，家里只剩她一人。

　　疲惫酸软的四肢让她无法起身，最后想着，索性睡一觉，兴许就好了。
　　可身上的滚烫灼烧着她，浑身都难受，嗓子，也逐渐发不出声音，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可一看时间，凌晨一点三十七分。

　　她不知道该找谁，意识模糊的时候，她想起那个冬日，在副驾驶上喝的那口汤，她有点馋了。
　　不对，应该是馋了六个冬天。

　　......

　　十二月底，连续性的雨夹雪天气终于迎来晴日。

　　等阳光顺着窗沿蔓延进屋内时，已经快十点，康聿看着床上熟睡的人，清隽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温情。
　　忙乎了半宿，好在终于退烧了。
　　只是身体尚且虚弱，所以她素净的脸上依然不见红润，康聿起身，看了一圈屋内的装潢，除了必需的家具之外，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装饰。
　　跟别说照片相册之类的了，康聿更是没发现，心里顿时浮现一个疑问，六年，一点儿回忆都没记录吗？

　　他再回头看向床上的人，在浅灰色的床单被罩衬托下，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消沉和低迷的氛围。

　　门口有家庭医生敲门，惊扰了床上的人，只见少女微微颤抖着羽睫，有了苏醒的迹象。

　　康聿去开门，家庭医生拿着药水进来。
　　正好，迎上徐静姝睁眼后的茫然不解。

　　刚刚醒来，徐静姝觉得全身都酸软的厉害，就好像是负重十公里后的状态，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

　　入目还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还不等她被惊吓到，旁边一个声音问她，“醒了？”

　　看到康聿，她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试图扶着沉重的脑袋坐起来。
　　虽然难受，但康聿借了她一股劲儿，让她安稳的倚靠在床头。

　　“昨晚.....”不开口不知道，一开口，才发现她嗓子嘶哑的厉害，发声都很困难。

　　“昨晚你发烧了，我接到你的电话，所以就过来了，幸好，你家的密码跟以前的一样，否则.....”

　　徐静姝懂了，可自己是什么时候打的电话，她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难不成脑子烧失忆了？

　　“目前看来，烧虽然退了，但身上的炎症没消，还要服用接受药物治疗才行。”家庭医生靠近，从兜里拿出笔灯，示意徐静姝张口。
　　他看了看舌苔和嗓子的情况，了然的点了点头，“先吃点清淡的东西，待会儿我再来挂药水。”

　　“辛苦。”康聿淡淡说道，目送着家庭医生离开。

　　徐静姝摸索到枕头下的手机，打开，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来自康聿。

　　“家里就你一个人吗？”康聿好奇道。

　　徐静姝嗓子不舒服，所以只是点了点头，下一秒，康聿递来一杯水。
　　手指握上去，隔着玻璃杯，温度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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