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初收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这六年，你还好吗？”
　　这个问题徐静姝很早就想问，可却压到现在才有机会说出口。

　　“挺好的，你走以后，我正常参加高考，也不知怎么的，原本还计划的留学计划，也变了，大学就在江城上的，大学毕业后跟同学弄了一个摄影工作室。”

　　徐静姝知道摄影是她的梦，所以这也算是坚持梦想了。
　　只是，为什么会留在江城？

　　“我还记得，你当初说大学要去国外读，最好在这个时候，走遍全世界”感叹的同时，她端起红茶，热水入口，整个人都松散下来。

　　谢莹不爱喝茶，所以切了一小块蛋糕入口，“去外面了，你要是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说完谢莹又自嘲的说道：“谁知道你会离开这么久，谁又知道你回来了也不会第一时间找我们。”

　　“对不起。”

　　“行了，你的道歉我早就收了，今天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有些话，不吐不快，说出来了，就好了。”
　　谢莹举杯要跟徐静姝碰一个，瓷杯发出一声脆响。

　　谢莹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茶，喝完之后就立马嫌弃道：“我是真的不理解，你对饮食的苛求，你看看同龄人，谁像你似的，自律的可怕。”
　　说完之后两人都笑出声。

　　“也没有，我偶尔也会喝奶茶什么的。”

　　“你也说了，那是偶尔，我每天都要喝一杯的好吗？”说着谢莹又叫来侍应生，报复式的点了四款饮品。

　　“洛洛的脾气我还挺了解，算起来，她是我同校同院的学妹，跟她认识以后才知道，她竟然是康聿的妹妹。她性格挺好的，刚知道那会儿，我还在想，要是你在，你俩肯定合得来。”

　　提到康聿，谢莹尤其注意徐静姝的神态变化。
　　令她失望了，徐静姝眼里并无波动，她只是静静的做她的聆听者。

　　不得已，谢莹只能下一剂猛药。
　　“静儿，康聿他，他小时候有自闭症，这事儿，你知道吧？”谢莹也是后来听邓时说的，听说康聿小时候四岁才开口说话，小时候一度怀疑他是哑巴，可后来检查才知道，他的感官没有问题，只是自己不愿意开口。

　　听到自闭症三个字，徐静姝猛地抬头，然后摇头。
　　康聿没跟她说过，她也没看出来过。
　　或者说，如果她知道的话，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招惹他。

　　“怎么会？他那么阳光的一个人。”

　　“确实，可能在你记忆里，还停留在康聿阳光开朗的时候，但我们这些亲眼见过的人，就知道他性格的另一面有多吓人，大学的第一学期，康聿就休学了，那时他病的很严重。”

　　徐静姝静止了好一会儿，她实在想不到，谢莹描述的那个自暴自弃的画面。

　　“他，他现在康复了吗？或者说，我能问一下，他就诊的医院吗？”徐静姝有些语无伦次，她心疼，也悔恨。
　　说着说着，眼泪突然从眼中的位置滴落，砸在桌上。

　　谢莹保证，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徐静姝毫无症状的感伤。
　　声音只是哽咽，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一样，可眼泪滴落的频率却越来越高。

　　谢莹被吓到了，连忙从对面坐到她身边。

　　“康复了，真的，医院我不能告诉你，你可以问康聿，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有你，他一直在等你。”
　　说着谢莹就把手机拿过来，所有联系方式都一股脑的推送过来。

　　徐静姝小幅度的摇着头，“我不，敢，我一直不敢联系你们，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回国的这些天，她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没有一个安稳觉。
　　她想联系康聿，可一打开手机，就会想起他冰冷的眼神。

　　谢莹紧紧的搂着徐静姝，“所以你当初，为什么要不告而别，至少，你该跟我们说一声的，就算让我们等，也好过什么都不说就消失，你知不知道，最近这两年，我们一度觉得，你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徐静姝早已泣不成声，她低估了那场风暴的汹涌程度，也低估了那场恋爱对于两人的意义。

　　犹豫再三，徐静姝当天晚上就决定给康聿打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康聿知道这个号码是徐静姝的，谢莹很早就把联系方式给他了。

　　电话接通，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弱弱的呼吸声的交织着。

　　“说话。”康聿毫无感情的声音率先发话。

　　徐静姝咽了咽口水，“是我。”

　　“我知道。”

　　“你，还好吗？”

　　康聿不屑的轻哼了一声，“怎么，可怜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

　　“就是什么，徐静姝，你不会觉得我还跟当年一样，只要你勾勾手指，稍微给点儿甜头，我就会追上去，嗯？”康聿反问道，他的声音，远比他的眼神，还要冰冷刺骨。

　　但徐静姝却并不在意，或许是因为愧疚，可细细想来，是因为理解。
　　理解他的怒气，也理解他想要发泄的心情。

　　“康聿，对不起。当年，我......”一股无力感涌上来，有些话，她说不出口，不告而别是她的错，可最大的错是招惹了他，打着喜欢的名义，给他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康聿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下文，“你什么？”

　　两个人的情绪都在这间断的沉默中得到平复。

　　听筒那边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紧接着，徐静姝听到周洛的声音。
　　“哥，我肚子饿了，你给我做宵夜吧！”

　　“厨房有速食。”康聿有些不耐烦。

　　“我不想吃那些，晚上吃，容易发胖。”可偏偏周洛存了故意的心，执著的站在房门口叫喊。

　　“怕胖就别吃东西，自己热个牛奶，喝完早点睡。”康聿暂时放下手机，起身后不悦的直视夏洛。

　　“哼，你不给我做吃的，我打电话告诉妈妈，就说你虐待我......”

　　听到这里，徐静姝出声道：“你还有事的话就先去忙，我们改天再聊。”

　　康聿咬了咬后槽牙，“明天中午我有时间，地址待会儿发你。”
　　徐静姝一怔，应下了。

　　挂断电话的康聿撩起眼皮看向周洛，“你故意的？”

　　周洛刚洗完澡，头顶着一块浴巾，抱着手臂倚靠在门框上，脚尖点地，一脸的傲娇。

　　“对啊，我就是故意的，谁让浴室离你房间这么近，我一出门就听到你在跟那个女人打电话。”

　　说着周洛抬手从头上取下毛巾，走过来，“不是我说，哥，你就这么轻易原谅她了？六年诶，人有多少个六年可以荒废，我不喜欢她，咱妈更不喜欢她。”

　　康聿攥紧手机，面无表情的上前，轻轻用力，便把人推出了房间。

　　周洛一边抗争一边说道：“我是真的肚子饿。”

　　关门之前，康聿指着厨房的位置，“点外卖或者自己做。”

　　房门关上，周洛气愤的拍着门，“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你明明会做饭，却从不给自己的妹妹做。”
　　后面周洛又叫嚣了几声无伤大雅的话，康聿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夜深人静时，他依旧坐在床尾，面朝着墙上的背影画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脑子里的画面杂糅在一起，理不出一个开端。

　　最后轻叹了一声，弯腰低头，手肘撑在膝盖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抬头。
　　眼眶湿润，眼角泛红。
　　六年，确实不短。

　　次日，因为陪外公在医院做化疗耽误了一些时间，所以徐静姝没能按时到康聿指定的地方。
　　虽然她在路上发了消息，可心里的歉意不减半分，停好车后就小跑着往餐厅移动。

　　康聿坐在西餐厅最显眼的位置，一进门就能看到。

　　徐静姝到的时候，他正安静的用餐，一刀一叉，儒雅至极。

　　待徐静姝坐下，他放下刀叉，擦拭着嘴角，然后看向来人。

　　“吃什么？”声音透着成年人的精明和疏离，俨然是在职场待久了，没了当年的少年气息。
　　这样的谈判姿态，对徐静姝来说极其陌生。

　　她摇头，“不用，我来之前吃过。”

　　在此之前，她就在去医院前喝了半杯脱脂牛奶。
　　可能是饿过劲儿了，她没胃口。

　　康聿双手交叠在身前，身体自然后倾，尽显放松。
　　两人的坐姿，更像是面试官和求职者。

　　就连徐静姝也觉得，康聿的脸上，写着一句话，给我一个理由，凭什么录取你。

　　“听说你打算签下洛亦，正好，她的事你可以跟我聊，我妹妹单纯，不谙世事，以免她吃亏，所以她的事都由我说了算。”
　　康聿突然谈起公事让徐静姝没料到。

　　她回身去翻包，手刚碰到包就想起来，她今天出门根本没带合同。
　　幸好这件事她一直放在心上，所以对于合同上罗列的条款有点印象。
　　“是，经过大家的一致讨论，都觉得洛亦是个不可多得的画家......”

　　“这些场面话可以省了，你们不就是看中她的商业价值罢了。”康聿直接打断，反问道：“我只想知道，你口中的大家，是否也包括你？”

　　签下洛亦是左晨的想法，可要问徐静姝有没有私心，那应该是有的。
　　比起洛亦的商业价值，她更在乎的是，她是康聿的妹妹。

　　就这一点，足以让她同意。

　　“当然，她很有灵气，假以时日，一定会成功。”

　　“既然如此，她又凭什么一定要签给你？”康聿轻笑着问道。

　　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摄人心魄，徐静姝一点点后退，对方就一步步紧逼。
　　他们俩，早就过了势均力敌的阶段，如今，一个甘愿服软，另一个，顺势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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