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情

　　第三十二章

　　朝棺材砸去一个肉包子，邢瑛不敢动了，生怕里头的东西会出来，怯怯地躲在白月沉身后。

　　他静观其变，等了片刻见棺材依旧没冒出来什么，于是站起，邢瑛拉住人，可怜巴巴地朝他摇头，用眼神恳求他不要离开这个圈内。

　　“放心，我去看一眼。”
　　思考几秒，邢瑛还是选择相信他，松手，白月沉朝棺材走去。

　　走上前几步，棺材忽地冒出一缕紫烟，邢瑛在刹那间闻到了茉莉花香，她看见白月沉原地静止，一动不动。

　　棺材冒出的紫色烟雾还在往外飘，迟迟不见里头的到底有何物。
　　花香味很快变得浓郁，邢瑛闻久了有点发晕，她揉了揉眼，发现白月沉还站在原地，甚至都没有细微变化，她顿然察觉不对劲。

　　不敢说话，邢瑛扫一眼四周，抓起一颗石头朝他扔过去，扔到他脚上，没反应。
　　又扔到肩上，还是没反应。

　　白月沉似乎被这个棺材给定住了！

　　邢瑛倒吸一口气，迅速翻开包袱翻找里头无有剩余的符咒，大大一兜子只有钱粮。她早该反应过来他的处境。
　　就算是个道士，也得有符咒加持，他现在什么都没有，空手上战场，简直是存心送命啊！

　　也不管那么多了，她捂着鼻子，这花香令她愈发头晕，想必也是这个原因白月沉被眩晕，定在原地。
　　她背上包袱走出‘象牙塔’深呼吸一口，跑到白月沉面前抓住手，眼珠子一扫准备带人逃出洞穴。

　　“你做什么？”

　　邢瑛被一股力量往回带，没站稳一屁股摔地上，白月沉冷冰冰看着她，嫌弃似的拍了拍她接触过的部位。

　　“我当然是带你离开啊。”邢瑛急得开口，头一转，棺材里的紫烟停了，这是个好机会，“我们快走！”

　　白月沉避开她的接触，冷冷道：“你认错人了。”

　　“什么？”邢瑛神经紧绷着，他居然还会冒出这种话来，顿时脾气上来了，“白月沉，你别逼我揍你啊。什么认错人了，你脑子搭错筋了吧。”

　　“语气粗俗，性子暴躁。”他背手，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就凭你，当什么神女。”

　　闻言，邢瑛才知晓她是真的认错人了，白月沉从不会说这种话来，再骄傲也不会居高临下地批判她。

　　遇强则强。
　　她也毫不服输，面对他，与他对视，冷哼：“神女？我可不屑当呢。你是个妖吧，赶紧把白月沉还回来，别再占着他身子了！”

　　他不搭理人，偏过头。
　　想必这妖与棺材有什么关联，也许就是他的，这么一想她警告道：“你要再不还回来，我就把你的棺材毁了。”

　　话落，他这才正眼瞧她，“这个小辈的意识不在这里。他被选中，邀请在云端上了。”

　　“被谁选中了？”
　　“可能是某个大人物。”

　　邢瑛听的一愣一愣的，事发突然，她缓了会儿消化好信息，问：“某个大人物，会是狜来的神仙吗？你占了他的身子，是好是坏？”

　　在她潜意识里，狜来，是个极其神秘的地区。
　　可能是个世外桃源，有许多神仙居住，或者还有妖，神与妖共存的仙境。

　　她认为，只有这般强大的存在才足以使她回归凡人，剔除神女身份。

　　“我只是受命来的。”他有点不耐烦了，邢瑛这么多问题，他翻了个白眼，“总之，你在这洞穴等他回来就好。”

　　邢瑛有点失落，看着白月沉的双眼觉得好陌生，眼前这个不知是妖还是神的存在就这么占据着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洞穴漆黑一片，他可能开了个结界，令人难以判断时间流逝。

　　邢瑛又问：“白月沉多久才会回来？”

　　他不回应。
　　叹气，邢瑛就地而坐，下意识靠近他，没想这人极度厌恶她，看她的眼神似乎能发出冰刃。

　　另一侧，白月沉意识来到一座烟雾袅袅的山顶上，反应过来时他已单膝跪地，面前耸立一座巨大石像，似有七八十米高。

　　这石像一大截的身子都藏于浓雾中，辨不清刻的是何模样。

　　他想起身，身子不听使唤，这时耳边响起声音，空灵威严：“区区一个凡人，还敢主动接触‘纳灵’，看你身有法术，又是一个来寻‘鱼刺金’的不自量力之辈？”

　　纳灵……
　　想必就是棺材里的那副东西，白月沉想了想，回复：“这一切非我本愿。只是受家人安排。”

　　他稍稍抬眼，望了望这巨大的石像，想必就是它在说话。

　　“那你现在是不想得到了？”石像问他。

　　“不想了，我得到了比这还重要，还珍贵的存在。”白月沉心口如一。

　　石像又问：“再往南走一天一夜就可以寻到‘鱼刺金’，近在眼前的东西你真的打算放弃？”

　　白月沉愣住了，石像见他沉默，大气磅礴地笑起来，笑声四处魂荡，仿佛就是在嘲笑他方才的放弃想法。

　　“终究还是凡夫俗子。年轻气盛的人我见过了，你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石像说，“你身边的那个姑娘，你知道她的用途。自从你带她出来的时候，你未曾放弃过寻找狜来。”

　　白月沉对这话震惊了片刻，很快他接受了石像可能是神的事实。

　　-

　　邢瑛躲在角落里，精神萎靡，脑子不时就冒出自己的声音，不断的告诉她：“你被抛弃了邢瑛，你被抛弃了。你永远都会是一个人，无人关心你，无人怜爱你。”

　　捂着耳朵不管用，她就整理包袱里头的钱粮，这转移注意力的办法无疑是虚的。

　　“闭嘴！”邢瑛被吵的头疼，大喊，“你给我闭嘴！”

　　纳灵转身瞥一眼，不在意地继续倚靠在棺材上，看了一眼天空。

　　“你是一体双魂吧？”纳灵问。

　　邢瑛摇头，她不知道什么是一体双魂：“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不过我看你也不像。”纳灵眯眼，认真打量起邢瑛，从她身上依稀看出一道微弱的白光，恍然大悟，“原来你不是你啊。”

　　这时，邢瑛脑子里的声音停息了，她又问了纳灵一遍。

　　“我说你怎么能成为神女呢，到底还是人为。不过你执念也是真的强大。”纳灵边说边在棺材里掏着什么，“别怪我没提醒你。别去狜来，去了以后你会后悔的。”

　　说完，纳灵扔过来一个东西，邢瑛接住摊开手掌：“这是……一个小玉瓶？”她摇了下，里头有东西在响但她不敢打开。

　　邢瑛小心翼翼又欣喜若狂，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一个种子。”纳灵淡淡道，“你可别开心，这不是后悔药。”

　　邢瑛好奇地把玩小玉瓶：“这是什么种子？”

　　“你希望是什么种子就会变成什么种子。桃树，梅花，水仙，蔷薇，只要你日日夜夜坚定它是什么种子，往后便会长出你心中所愿的植物。”

　　小心翼翼地捧着小玉瓶，邢瑛反复向纳灵确定这东西真的是赠予她的么，在得到肯定后，邢瑛拿出一块布包了起来，放进衣服上的小口袋。

　　“谢谢。不过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他刚才不是很讨厌她吗？

　　纳灵解释道：“相遇即是缘。况且这个小玩意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他似乎想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不耐烦地长叹一口气。

　　“你别后悔就好……每个人的结局总会掺杂着酸甜苦辣，好好体会吧。”
　　纳灵说完的时候，邢瑛看见他身后亮了起来，接着他闭上眼，朝她挥手告别，蹙着眉毛即使离开也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再睁开眼时，邢瑛听到了极其温柔的一声：“我回来了。”

　　后来邢瑛和他离开洞穴的时候才知道，她和纳灵在洞穴里待了三日，可她却觉得过了半天而已。

　　纳灵给她的小玉瓶被好好的保护在腰间的口袋里，她已经想好了要许什么样的种子，等春天到了，她要送给白月沉，让他负责种植，她在一旁加油打气。

　　等春暖花开的时候，种子也许就会很快发芽长大了。

　　邢瑛美滋滋地笑着，吃着干巴巴的馕都津津有味。

　　“别再发呆了，吃完赶路吧。”邢瑛喊了白月沉几声，待他回神，给他倒了杯白茶。

　　白月沉接过馕，咀嚼了好半天才慢慢的咽下，邢瑛盯着他，他始终双眼无神，像丢了魂似。
　　终于在白月沉吃完后，邢瑛才忍不住说他：“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难道没意识到，自从我们离开那个洞穴后你一直在走神吗？”

　　白月沉淡淡笑了下，摸摸她的软发，“我没事，别担心。”

　　邢瑛放下馕，彻底受够了，这几天他一直这样，问什么都不回答。比刚离开北平城那几日还令人难受，愈发将所有事都咽到心里，现在，他几乎要彻底封闭自己了，眼里都没光了。

　　他继续喝着茶，小二过来续茶水，这个茶楼生意火爆，小二见人变多慌慌张张地给空杯子续茶水，轮到他们这一桌的时候水壶里只剩半杯茶水了。

　　“不要了。”白月沉挡住杯口，小二手抖抖出了一点水淋到白月沉手背上，他没什么反应，小二也忙着去干活，道歉都没说。

　　邢瑛盯着他手背，本就白，水淋到上面红得明显，可想而知有多烫，他却麻木了似，漠然甩甩手，继续垂眼思考着。

　　左边有微弱的抽泣声，白月沉捕捉到声音，看去，对上邢瑛湿红的眸子，她无声地哭着，任凭眼泪模糊视线。

　　“邢瑛……”白月沉想抬起的手收了回去，他想到石像对他说过的话，于是就拿出一块干净帕子叠好，挪向她。

　　眼泪滑落，邢瑛彻底奔溃了，吞吞吐吐说了出来：“我求你，别，别这样对我。好不好？”

　　-

　　记得在邢瑛为数不多与父亲邢秋恩的相处中，父亲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林峯还比他要好许多，起码是会关心人，也会闲暇之余带邢瑛下下棋，聊聊闲事。

　　对与邢瑛来说，邢秋恩这位父亲更像事挂了个‘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她不只一次被父亲不管不顾后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后来，林峯还送她出了国，再后来，她又回国。
　　留学多年乃至学成归国，邢秋恩在她的生命轨迹里一直处于人间蒸发的状态，她已经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模样了。

　　但她记得那种冷冰冰毫无温情的态度，邢瑛经历了很多人与事，学会了坦然，释怀。
　　冰山与她而言不再是难以接近的存在，没见到白月沉时，她一直是这样的，认为自己免疫了一切。

　　还是年轻，自以为已经攀登到了不可越级的高山，掌握了红尘俗世中的为人处世。到头来，她还是一头栽在了白月沉这里。

　　邢瑛稳住情绪，质问道：“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稳重温柔的白月沉到底去哪儿了？我不要你勉强地空出时间来关心我！我要你一心一意，向我信任。”

　　白月沉暗自攥拳，垂在腿上的指骨被握得泛白几乎没有血色，挣扎了很久，眉头终于舒缓，“你认为的我，从来都是不真的我。一路以来，你面前的这个白月沉一直是一个被捏好的人偶。”

　　白月沉朝邢瑛冷笑，“我不懂你在哭什么。现在的我，才是最真实脱离提线木偶独立的我。”话落，他漫不经心地推掉茶杯，懒洋洋地看着小二过来收拾残局，待小二过来重新倒水时，白月沉拿过水壶，朝小二手上浇水。

　　小二被吓得一跳，捂着手背瞪大眼睛看了白月沉几眼，后记起先前犯的错，只好低头，朝这个面无表情的富家公子道歉。

　　“手，伸出来。”白月沉没接受道歉，在邢瑛惊愕以及众人的目光下倒完了水壶里的水，小二的红得像血，手背鼓起一个个水泡，白月沉这才说，“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不久后，白月沉收回远望的视线，再次看向邢瑛，她依旧红着眼，情绪已然恍惚。

　　“邢瑛，喜欢我后悔不？”

　　邢瑛不答。

　　“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真实的我就是这样，狭隘，睚眦必报。”白月沉身子前倾，付完钱后带走邢瑛，一路紧紧抓着她。

　　“我们去狜来。我会保护好你，佛挡杀佛，神挡弑神。”白月沉吻她耳垂，邢瑛扭头躲避被他强硬的扳回来，他在她耳边细语，“记住你说的，会一直陪着我。出尔反尔可是不好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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