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小狗不要拣

　　众人歇息了一日，商量后决定等风星炎一行从红谷回山庄之时，绕路去吴城将三先生风盛的骸骨带回山庄安葬。
　　解决了这件事，他们上路时才发现一个摆在眼前的难题——刘妨没有马。
　　风星炎牵着缰绳，脸上挂着亲切的假笑问道：“前辈真要同往？”
　　刘妨悠哉地点头：“自然，自然，我既答应了风盛，日后自然是得将你这风氏族人的安危挂在心上，反正我如今也懒得计较什么兵器谱排名了，不如就跟你回奉剑山庄养老，岂不快哉？”
　　风星炎拳头一紧：“我奉剑山庄家大业大，倒也不差前辈这口饭，但……但前辈就一定得跟着我们一起走吗？”
　　刘妨看了看身前，四个明朗少年各牵着一匹好马静静地望着他。
　　若是寻常人，此时自然会有些不好意思，但刘妨显然不是这样的人物，他咧开嘴憨笑道：“这是想让我选一匹马吗？哎呦呦，如今的小辈真是懂礼节，我没那么挑的。”
　　风星炎抿起嘴，重重地点了头，一甩手将自己手中的缰绳扔进了刘妨怀里，恨恨道：“前辈骑这匹吧，雪花最乖，不、颠、人！”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的，但刘妨却丝毫不介意她这点不敬的心思，乐呵呵地翻上马背，抚着风星炎无聊时给雪花编出的小辫连赞了几句“好马！”
　　风星炎翻了个白眼儿，转身去了东其跟前。
　　苏为忙道：“你别跟东其骑一匹，她伤才好，你再挤着她。”
　　风星炎挑起眉毛，不忿道：“啊？我怎么……”她上下打量自己这竹竿身材，“我怎么能挤着她？”
　　东其也莫名其妙：“小姐上来，我跟小姐一起。”
　　苏为一着急，直接拉住东其缰绳，用眼神制止风星炎“你过来，跟我骑一匹。”
　　江湖人男女之防总归淡一些，更别提他们三人自小就一处长大，儿童时不懂，一起跑去河里游泳都有过，更别提长大后行走江湖时动不动就要一起骑马一起住的了。
　　风星炎当然不在意跟苏为同乘一匹，但她心里还是不舒服，站在原地梗着脖子叫道：“来，你说明白，本庄主怎么能挤着东其了，凭什么就得跟你一起骑马了？我还嫌弃你挤着我了呢！”
　　她和苏为从小到大都斗嘴，抢白他两句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但风星炎一边哒哒哒往外蹦豆，一边却发现苏为不太对啊。
　　这怎么，这怎么脸还红起来了。
　　风星炎瞧着平日里像个斗鸡一般绝不认输的苏为，此刻却低着头缩成个鹌鹑，还悄咪咪地拿眼睛瞟东其。
　　一瞬间，风星炎悟了。
　　她拉长调子“哦”了一声，眼里含着戏谑的笑意迈着方步走了过去，“咳咳，那行吧，本庄主就勉为其难——诶？”
　　还没等风星炎戏弄够苏为，却发现自己话都没说完就被一只有力的胳膊一捞，等她反应过来，已然身处在裴恕的枣红马上了。
　　她一回头，裴恕微含愠怒的双眼近在咫尺。
　　裴恕看着她一头雾水的表情，眼神不自觉地躲闪一旁，解释道：“他那匹马不行，驼、驼不住两个人。”
　　风星炎刚压下的火瞬间就蹿了上来，“哈？什么意思，本庄主轻如鸿毛，你们、你们一个个都敢嫌弃我，你们不敬！不敬！”
　　裴恕瞧着她那炸了毛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十分可爱，也不管风星炎就隔着半尺距离对着他的脸猛喷，只双臂向前拢住缰绳，脚跟一碰便驭马前行了。
　　这边苏为贴着东其行马，顺手将东其的缰绳拢在自己手里对她道：“昨晚闹得玩，你且伏马背上打个盹吧，我帮你牵马。”
　　东其眨巴眨巴眼睛，满脸不解。
　　苏为打着结巴解释：“你伤才好，昨晚又受了无华一招，是病人，得、得照顾。”
　　“噢，好。”
　　东其也不推辞，反正她人生信条一直都是听话，她对于这个世界的感知是迟钝的，但她明白，她只要听庄主的话，听师父的话，听苏为的话，就一定能好好地活着。
　　她俯下身趴在了马背上，抱住马儿的脖子，真就进入了浅眠。
　　前面，风星炎还在嘀嘀咕咕地抱怨，自己身为庄主居然沦落到万人嫌的地步，裴恕听了半天，忽然讷讷道：“我、我不是说你重的意思。”他心里接道：我只是不想你和苏为同乘。
　　风星炎哼了声“我自己重不重我还不知道？我就是生气，哼。”
　　裴恕抿了抿嘴唇，没敢再搭话。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开始渐渐后悔起来。
　　这距离实在……实在太近了，风星炎身上淡淡药香直钻进他的鼻孔，搅得他天灵盖发涨，脑袋发昏。
　　阳光正好，他甚至看得见风星炎细白的脖颈上一层淡色的绒毛，风撩起她的马尾，那些细软的发丝会轻轻拂过裴恕的脸颊，将那一寸方圆揉得火热。
　　风星炎还在说话，说苏为好像开了窍，说今日天气正好，说路边的野花漂亮，她喋喋不休着，说话时声音会隔着衣服令裴恕贴在她后背的胸膛震动发烫。
　　这感觉……太折磨了。
　　“小恕？小恕？”风星炎连叫了几声，却没听见回应。
　　她啧了声，一动肩膀将裴恕撞回了神。
　　“怎、怎么了？”裴恕从神游中总算抽身，心跳却仍旧难以平稳。
　　风星炎气道：“你好好听人说话，我说，红谷离扶摇观近，到时候带你去看看。”
　　提起扶摇观，裴恕热切的心思冷了大半，他攥紧了缰绳，执拗道：“没什么好看的，我不去。”
　　风星炎见裴恕还是这般任性，也不好逼得紧了，便岔开话题说起别的来了。
　　身后，刘妨默默将马与前面二人拉开些距离，贴上了苏为。
　　苏为侧身看一眼刘妨鬼鬼祟祟的模样，止不住腹诽：明明是个前辈，怎么总把自己搞得像个盗贼一般。
　　刘妨看见苏为满脸的嫌弃，也不在意，只低声问道：“那个小丫头当真就是兵器谱第十一的那个鎏火剑主？”
　　苏为皱着眉疑惑道：“三先生信里不都说了吗？”
　　“哎呀，风盛不会武功，我以为他外行人瞎猜，我昨天问那丫头，她也没明着承认，这事搅和我一晚上，睡都没睡好。”
　　苏为打量他满面红光的，哪像是没睡好的样子，但见他一脸殷切，好奇倒不是假的。
　　“恩，风星炎本来学刀，十一岁的时候跟着老庄主去白山英雄会转了一圈，回来就不知怎么地非要学剑，鎏火是老庄主特意为她铸的。”
　　提起这些，苏为难免心里不是滋味。
　　刘妨摸着下巴疑惑道：“那她如今身上半点内力也没有是怎么回事，我瞧着她也不像是隐藏实力的样子。”
　　苏为翻了个白眼儿“世上哪有那样的功法，能将内力隐藏得半点都察觉不到。她……她只是受过伤，不能运转真气而已。”
　　刘妨恍然大悟道：“噢，废人一个。”
　　“你！你怎么说话的！”苏为气得眉毛到竖，“她、她就算不能运功也厉害，昨晚无华……”
　　刘妨好奇心被满足，又恢复了悠然姿态，打断道：“昨晚我都看见了，她倒是甩刀格开了无华架在她颈上的短剑，但也就这一下了，若是没有那个小子，她一样是个死。”
　　苏为哼了一声气得不再说话。
　　刘妨继续刨根问底：“就是她提起的那个君子坡？是那个用覆水刀的人伤得她？”
　　苏为闷闷地摇摇头：“覆水刀这事儿我也是第一次听她提起，但她武功被废，不是因为刀伤。”
　　刘妨见身边的人眉间隐有阴郁之色，知道这是问到了人家不愿提起的沉疴，便也住了嘴，转了别的话题：“那小子的剑法是她教的？确实是不错，不知道丫头从前是不是也跟他一样。”
　　练武之人无不惜才，刘妨没见过江湖人口中年少成名的玄衣无面，如今却只见到了陨落的天才，心中难免生出些怅然来。
　　苏为看着前方二人，轻叹道：“裴恕天资不输她，也比她用功努力，风星炎能得这么个弟弟是好事，她从前……心灰意冷，差点将鎏火熔了，如今心性倒回到从前了，如此甚好，心中郁结，于身体也不好，她那时可连马都骑不了……”
　　苏为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刘妨当耳旁风听了，翘着嘴角瞧着前方少年僵直的脊背，再转头望一眼身边这一人驭两马的唠叨大夫，心中只觉得好笑。
　　那是个好弟弟，这个呢是什么，好朋友？
　　刘妨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脸上不免显出几分得意，如今的年轻人，真是没眼看，遇着心仪的姑娘却一个个都瞻前顾后，比那闺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还容易害臊，简直不像话。
　　就应该跟他多学学，喜欢哪个就得死缠烂打，追到人家山门前大喊“我要倒插门！”到时候，还有拿不下的姑娘？
　　就像他对无华……
　　刘妨目光沉了下去，他想起了他的无华，那个曾经养的狗死了都要哭三天的无华，如今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无华，剥人脸皮的无华，疯疯癫癫的无华，只能再见两次的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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