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

　　其实人生中最倒霉的事情就是进警局。
　　比这还要倒霉的事情是作为嫌疑犯进了警局。
　　而比上述的都要倒霉的则是作为嫌疑犯进了警局还碰见自己以前的冤家对头。
　　顾惜朝望着审讯桌前的磨牙吮血的雷卷和雷天明，深深的叹了口气。
　　雷天明一声冷笑，故意把桌子上的档案资料磕得咚咚响。
　　“放心吧顾惜朝，公事公办是我的原则，我会尽量注意不介入个人感情的。”
　　“尽量”两个字咬得格外深仇大恨。
　　顾惜朝根本不想搭理他，干脆闭了眼睛斜斜的往椅子上一靠。
　　“那么我们速战速决吧，雷警官。”
　　“姓名。”
　　“顾惜朝。”
　　“性别。”
　　“男。”
　　“年龄。”
　　“24岁。”
　　“家庭住址。”
　　“XX市XX区XX花园2-2-501。”
　　“目前工作状况。”
　　“连云公司执行部总监。”
　　“不对吧。”雷天明有意刁难，望着顾惜朝恶意的勾起嘴角。
　　“我记得顾先生分明在黄经理的海氏信托公司也有挂名，连云公司？只怕是没你说的那么单纯。”
　　顾惜朝挑衅的一扬眉。
　　“雷警官，目前是指当下的工作状况，如果你想了解海氏公司，那么问题该是曾经或者未来的工作状况，您说对吧。”
　　“你——”
　　“可以继续了么？”
　　雷天明恨得牙痒痒，却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得愤愤的翻过一页记录。
　　“案发当时你人在哪里？”
　　“不出意外的话，当时应该就在案发现场。”
　　“不出意外？”雷天明哼了一声，“当时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不知道。”
　　“不知道？”
　　顾惜朝似乎是对雷天明的咄咄逼人的态度多有不耐，支起手指撑住额角。
　　“因为之前晕过去了，再醒来时已经到了案发现场，所以我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雷天明“啪”的一声合上了记录册。
　　“顾惜朝，编谎也得有个界限。据目击者称，她可是一到案发现场就发现你在那里，当时尸体都还是热！更何况，死者在临死前还给我们留下了重要线索，手指旁的那个顾字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做梦！”
　　一番话语冲锋枪般的爆完，雷天明得意的等着瞧顾惜朝的窘迫。顾惜朝虽不作反驳，却是慢慢的抬起了头。
　　“说完了？那么可以换我说了么？”
　　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雷卷这回开了腔：“你有言论自由，请随意。”
　　顾惜朝点点头，又看了那边的雷天明一眼，表情尽是轻蔑。
　　“虽然雷警官已经从上面几点得出了我是凶手这个结论，但我想我这里也许还有点疑问。首先，案发现场非常的混乱，被害人在遇难之前显然是和凶手进行了激烈的搏斗。那么请问雷警官，如果我是凶手，现场可有发现我的指纹？其次，你们做警察的当然应该了解，死者尸体上的伤口平滑整齐，显然是利器割伤造成。那么请问雷警官，现场又可否发现凶器呢？”
　　“你——我——”
　　雷天明哑口无言，但顾惜朝显然不准备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好吧，你可以说是我将凶器藏匿后销毁了作案痕迹，不过敢问雷警官，我是在案发现场被红袍撞了正着，如果我是凶手，我哪里来的时间去藏匿凶器销毁痕迹再返回案发现场呢？以及，你自己说的，红袍看到我的时候被害人刚刚死亡，尸体还是温热，那么请问，他何必又要多此一举再将我的名字写在地上作为线索呢？还有最后一点——”
　　顾惜朝突然站起来，走到雷天明面前俯下身。
　　“雷警官该没有忘记您的父亲和雷门股份是怎么栽在我这里的吧？我的手段如何，雷警官想必清楚明白得很。您认为，我要是杀了人，可能会留下这么多破绽么？”
　　“……顾惜朝，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
　　雷天明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若不是紧攥着拳头忍着估计早就揍上去了。不过顾惜朝倒是对他现在满面扭曲的表情很是满意，不紧不慢的旋了身坐回去。
　　“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最后一个问题。”
　　雷卷拍了拍那边已然濒临爆发的雷天明，从他手里抽过记录本。
　　“听你的秘书说，案发前半个小时，你曾独自一人去了财务处所在的五层。那么能不能解释一下，你去那里做什么？”
　　顾惜朝难得的沉默了，半晌，才再度开口。
　　“不好意思雷队长，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
　　“顾惜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雷天明终于忍无可忍，越过桌子一把撕起顾惜朝的衣领，再次被附赠一个完全鄙视的眼神。
　　“这位阿SIR，对嫌疑犯上私刑，可是违反规定的。”
　　“你倒是看看——”
　　“明子！给我回来！”
　　雷卷扯了雷天明回去厉声喝止，然后对着顾惜朝时又恢复成之前四平八稳的语气。
　　“既然顾先生不愿意合作，那么我们也无意勉强。只是在证明您脱离嫌疑之前，怕是要在这班房里住上两天了。”
　　顾惜朝耸耸肩膀表示无异议，雷卷便转头吩咐旁边的一个小警员：“石头，带顾先生去305室。”
　　“好的卷哥。顾先生，跟我来吧。”
　　叫石头的警员领着顾惜朝出了审讯室，雷天明还在那边怒火冲天的咬牙切齿。
　　“那姓顾的也太嚣张了！不行卷哥，这回我们非得给他整治——”
　　“明子。”
　　雷卷摸出烟来，慢悠悠的抽了一口。
　　“我之前应该提醒过你，他是连云公司的人，得罪不得。”
　　“枕头枕套床单被子毛毯浴巾香皂牙膏……齐活！顾先生稍等，马上就好。”
　　那个警员把不知道从哪找来的一大堆东西稀里哗啦的全倒在顾惜朝床上，抹了把汗，然后手下不停的就开始收拾。
　　顾惜朝莫名其妙的望着那人堪比酒店服务员的专业素养，迟疑着开口。
　　“那个…….这位警官？”
　　“王小石。随便叫我小石头就成。”
　　小警员冲顾惜朝扬起个牲畜无害的笑容，直闪得他眼晕。
　　“那么王警官。”
　　顾惜朝望着面前那张干净整洁柔软搞不好还是席梦思的双人床，扶额。
　　“我想请教下——这是你们警局里的班房？”
　　“对啊！”王小石答应的理所当然，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普通班房不是这个样子，这间算是豪华间。”
　　= =|||是不是该谢谢你还没告诉我这是总统套间啊……
　　顾惜朝用力揉了揉眉心：“很谢谢你的好意，但是真的不必要这么麻烦——”
　　“当然是必要的！”王小石从旁边的小隔间里探出头来，手里还捏着半片抹布。
　　“明子哥特别吩咐了让我好好照顾您，可不能让您吃亏。”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曲解他这个“照顾”的意思啊……
　　顾惜朝有点无语，而那边的王小石又很神奇的从哪抽出个吸尘器来清理地板。
　　“还有二哥，他也跟我交待过要我多关照您。所以顾先生，您就安心住下来，其他的不用担心。”
　　……不担心归不担心，但是叫人蹲班房还用安心住下来这种话实在是……
　　顾惜朝很想叹气，不过还没来得及，收拾完毕的王小石已经“啪”的站直冲他敬了个礼。
　　“全整好了！房间是小了些，希望不影响您。电视机遥控在抽屉里，空调遥控也放在一起。热水24小时供应，支持无线上网。内线电话是84573009，有事您随时叫我。那么很晚了，早点休息，祝您晚安。”
　　“……”
　　顾惜朝默默望着王小石锁好门离开，走到牢房的铁栏旁边使劲的掐住一根栏杆。
　　不是幻觉……要相信这里真的是班房而不是三星级酒店…..绝对不是幻觉……
　　“哎呀纯姐，难得你人又漂亮又这么温柔，通融一下？我就进去看一眼，就一眼！你行行好嘛~？”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时顾惜朝还诧异了一下，心想着不太可能吧转过头去，就看见戚少商正缠着那个叫雷纯的女警员软磨硬泡，也不管人家早已经是一脸为难。
　　这个人= =……
　　顾惜朝颇为无奈，伸手敲了敲牢门上的铁栏。
　　“大当家的，公司除了那么大的乱子你不好好看着，来这班房里是有何贵干啊？”
　　“顾惜朝。”
　　戚少商扭过头冲他眨眨眼，趁机甩开了雷纯的阻拦，一路小跑到了班房门前，从怀里掏出个鲜红的小罐子递过去。
　　“找了好久才买到热的。来，给你。”
　　顾惜朝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伸手从戚少商接过那个热乎乎的铁罐。
　　然后……
　　“戚少商！我杀了你！！！”
　　王小石闻声赶来时就见戚总裁正被扯着领带卡在监狱的铁栏上，而那边暴跳如雷的顾惜朝手里还捏着一罐……旺仔牛奶？
　　这算是个什么情况……
　　王小石没时间多做纠结，赶紧帮着雷纯把戚少商从被勒死的边缘解救下来，再好说歹说的把顾惜朝劝了回去。
　　瞅着这两位的架势，只怕是要再给你玩一回“躲猫猫”出来啊！
　　戚少商在旁咳得死去活来，此刻刚刚把气喘匀，伸手搭了王小石肩膀指指那边还在别扭的顾惜朝。
　　“石头，来帮个忙，把门开开。”
　　“哈啊？”王小石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刚刚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回来怎么又去找死？寻刺激呢？
　　倒是雷纯瞧出来点端倪，从王小石口袋里掏出钥匙来两下给开了锁。
　　“那戚总裁，我可是看在卷哥的面子上才这么帮你，只有半个小时啊！过后不待。”
　　“谢谢纯姐！”
　　戚少商假模假式的给敬了个礼，两步蹭到顾惜朝边上坐下来。
　　顾惜朝只恨不得一奶罐子拍死他。
　　“旺仔牛奶……DHA……戚少商，你到底当我几岁？”
　　上辈子的时候就干过干粮买成冰糖葫芦的事……这都一千年过去了！你敢有点长进么？
　　听不到腹诽的戚大总裁还是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容：“怨你自己，谁叫你那么严重的神经衰弱，茶和咖啡丁点都碰不成。要换其他人我也就捎点酒过来了，你的话——咳咳，牛奶合适，牛奶安神的。”
　　“牛奶也就算了……不过戚大总裁，你是当伊利蒙牛雀巢光明不存在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戚少商又做出一副“只有我知道”的姿态，从顾惜朝那里拿过牛奶罐子帮他打开。
　　“只有用铁罐子装的，热的温度才最合适。”
　　说着挂上招牌的酒窝笑把罐子递回去：“来，尝尝看？”
　　……被你打败了=。=
　　顾惜朝端起罐子闷了一大口，然后立刻皱起眉毛。
　　“戚少商，这玩意有毒吧？甜死了！”
　　“会吗？”戚少商再次从顾惜朝手里拿过牛奶也喝了一口，“我觉得还好啊。”
　　“还给我。”顾惜朝倒是不乐意了，劈手把东西从戚少商手里夺回来。
　　戚少商忍住笑：“不是刚刚还在抱怨太甜么？”
　　顾惜朝叼着牛奶翻了个“要你管”的眼神过去，仰头又是一口。
　　其实这么喝起来……味道也还不坏。
　　他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旁边的戚少商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又笑笑，然后开口。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么？”
　　顾惜朝转过头去叹了口气：“大当家的，这好像是我的台词。”
　　“反正来都来了，谁问还不是都一样的。”戚少商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的往顾惜朝身边蹭了蹭。
　　“这回算我让你，你来问吧。”
　　顾惜朝垂下眼睛，握着牛奶罐的手又紧了紧。
　　“你——为什么就那么信我？”
　　“死的是你兄弟，而我跟你非亲非故。当时案发现场就只有我一个人，说真的，红袍都在怀疑了。”
　　“你，凭什么就敢信我？”
　　戚少商望着他，目光灼灼语气坚定。
　　“因为你是顾惜朝。”
　　“你是可以飞扬跋扈背信弃义甚至心狠手辣，但从不骗我的，顾惜朝。”
　　杀我兄弟的时候，你没骗过我，逼我逃亡的时候，没骗过我，旗亭酒肆的那一夜，也没有。
　　你对我从来只有真相，即便是残忍的真相。所以，既然你说没杀人，我就信。
　　戚少商顿了顿，又道。
　　“顾惜朝，以你的性子，不管是什么事情，你做了的就会认，没做的，就绝不会往自己身上揽。”
　　“所以，你说没杀人，那就是一定没有。”
　　“对于你这一点，我比你自己还要有自信。”
　　顾惜朝望着他，没说话，却先笑了。
　　“戚少商，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有时候真的叫人很讨厌。”
　　他把最后一口牛奶倒进嘴里，将罐子丢开。
　　“说吧，到底想知道什么？”
　　戚少商始终让脸上的笑容显得很良善。
　　“惜朝，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为什么会被他们嫁祸的。”
　　“他们？”顾惜朝挑眉，“他们是指？”
　　戚少商轻描淡写的勾了勾嘴角。
　　“两年前，九幽和雷门从缅甸那边弄了些东西，准备做一笔大买卖。当时我们连云应警方的要求，给他们设了个局，然后连底盘一起给端了。”
　　“现在看来，当时肯定是没彻底。虽然九幽的集团总公司不在了，但是余孽尚存。而且，还当真是下了狠心花大手段来我们连云复仇了。”
　　“原来如此……”顾惜朝按着太阳穴再度低下头去。
　　“难怪我之前在调查公司账目的时候发现里面被人动过手脚，有那么一笔动向不明的资金，似乎是去了跟九幽集团有些瓜葛的地方。”
　　“劳二哥虽然人比较大咧咧，但是账目上出了问题，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亦或是说，他看出来了，却因为有什么原因而不能告诉我们。再或者——算了，反正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所以说……”戚少商接上他的话端。
　　“昨天公司系统瘫痪，你觉得是他们早有预谋，于是怕财政上再出乱子，才去了财务室？”
　　“是啊……”顾惜朝有些挫败，“结果事没办成，倒是活脱脱成了他们的靶子。”
　　“早知道你公司里的内奸和九幽扯上干系，我就不该惹这大麻烦。”
　　“……惜朝。”
　　戚少商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现在事情很棘手，二哥已经——但是我们还是没有丝毫头绪。敌明我暗，又在公司里埋下了随时都可能爆发的隐患。谁都不清楚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状况，可能每走一步，都是危险万分。”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继续查下去么？”
　　“废话！”顾惜朝翻了个明知故问的眼神过去。
　　“我之所以会来你们连云，就是要帮委托人彻查内奸这件事情。现在事情没查清楚乱子倒是越捅越大，还都牵扯到我头上来了！我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戚少商笑了。
　　“惜朝。”
　　“谢谢你在这么困难的时候，还肯留下来帮我。”
　　顾惜朝斜过眼睛望他，然后当头一盆子冷水给泼下去。
　　“戚少商。”
　　“我顾惜朝经手的委托，从来就没有过失败的先例。我当然不会因为你连云公司的一点小事就栽在这里。”
　　“对自己负责而已，这跟帮不帮你有什么关系？”
　　语气冷淡的恰到好处，表情也配合的恰到好处——如果忽略他唇边挂着的那一圈奶胡的话。
　　如果换做平常，戚少商也早该捂胸口边上摧心肝去了，不过今天，他却只有强忍住想笑的冲动指指顾惜朝的嘴角。
　　“我的顾总监，下次在扮酷之前，先把嘴角的牛奶处理掉吧！”
　　这个表情语气再加上一抹牛奶……其实你是小孩子在闹别扭吧！
　　戚少商抬起手，本意是想帮顾惜朝擦一下，但是鬼使神差的，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决定。
　　等他反应来时，气息已经和顾惜朝的在一片暧昧中纠缠不清了。
　　是挺甜的……还挺软。戚少商模模糊糊的想，扶住顾惜朝的后颈又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同时小心的控制住想要进一步咬下去的冲动。
　　顾惜朝当然没有接受，不过也没拒绝，估计是彻底愣住了。
　　不过也不像，照理说人愣了的话该整个都会僵掉，但是他……
　　戚少商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思乱想，又仔细舔了舔顾惜朝的嘴唇，还是很甜。于是不甘心的再舔一次，再——
　　“稀里哗啦！”
　　过来喊人王小石把整串钥匙砸到了地上，目瞪口呆。
　　顾惜朝猛地回过神，一把推开戚少商冲了出去。
　　一分钟后。
　　再次冲回来的顾惜朝脸还是红的，语气也有点奇奇怪怪。
　　“呃……大当家的，其实好像是我在蹲班房？”
　　“也对啊……”戚少商讪讪笑着把人换进房间，努力装也装不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那你——好好保重，我们很快再见。”
　　说罢扭头走得一派英雄气概。
　　王小石和雷纯目送戚总裁一路走远。
　　王小石：“其实纯姐，我们这算是保住了一个嫌犯？还是放走了一个色魔啊……”
　　雷纯望着天花板：“鬼知道，鬼知道……”
　　经过走廊的时候正好碰到了赫连小妖，那人冲他扬了扬手里的资料。
　　“化验结果出来了，是□□。应该是被人迷晕了以后才搬过去的。”
　　戚少商则冲他扬了扬嘴角。
　　“我早跟你说过他是无辜的。”
　　“不是我说，老戚。”赫连小妖多少奇怪的盯着他。
　　“我是他发小，这事上都不敢护他。你倒是哪来的缘由去这么义无反顾毫无条件的去相信他啊！”
　　戚少商将酒窝陷得更深。
　　“也许……只是因为他是顾惜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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