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里玲珑月

　　初夏的风都带着热气，幸而此时天色尚早，烈日还未升起，小风吹拂着，说不出的惬意。

　　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好的时节，本该是令人放松欢欣的，秦梧看着眼前挂着书有她身份家室的灯笼的马车，却叹了口气，她不喜这个夏天，不是恼夏季烈日炎炎、蝉鸣聒噪，而是恨自己如今的无能懦弱，无法反抗秦鸿的安排。

　　“秦姐姐！”海娴驱马横冲直撞的赶来，拦下正上车的秦梧。

　　秦梧扭过头看到泪眼朦胧的海娴，笑着过去摸着海娴的脸颊：“哭什么，你该高兴才是，说不准以后你最好的姐妹可就是宫里的娘娘了。”

　　海娴扑上去抱住秦梧，死死地搂着不愿松开。秦鸿看着就不太乐意，这不是耽误人嘛！

　　“海大小姐，鄙人也并非有意打扰你们二人叙旧，只是这入宫面圣，可等不得啊。”

　　海娴不大乐意的从秦梧身上下来，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和秦梧说：“我还给秦姐姐带了礼物，旁人托我转送的，他不便前来，只让我转告你，希望他的礼物可以保你平安、求得幸运、去除杂念、不让心处于散乱之中……”

　　“除了你，还有别的小姐愿意和她交好？”秦鸿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毕竟他从来不觉得秦梧能讨人喜欢。

　　要不是海娴的教养让她不能顶撞长辈，她真想怼回去说：哪家小姐不以认识秦姐姐为荣，要你多事。

　　秦梧收下海娴递给她的檀木盒子，作别时还在疑惑是哪家小姐送的。

　　上了车，打开木盒时，秦梧看到绣着祥云纹的布袋，她心颤了一下，果然，里面躺着的，是一串金星小叶紫檀念珠……为了接近清延而修习佛法的秦梧怎会不知，男女之间赠与念珠是表达爱意，当初无动于衷，如今再送来，还有什么用呢……

　　她将手串戴在腕上，无法排解自己的郁结之情，秀眉紧锁闭紧双眼，她感受到熟悉的酸涩，慌忙仰起头时，两滴清泪就顺着眼角滑入发髻。上一次能让她哭得人，还是姐姐吧，什么时候，她把清延摆在了如此重要的地位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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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乘坐马车至神武门外下车，按次序由太监们从旁门引入，到顺贞门前集齐。托秦鸿是个二品官的福，秦梧到的还早些。户部司官在此管理着，不多时太监来按班引入，每班五人，秦梧自是第一班。

　　秀女都要谨遵规矩礼仪，在被帝后选看时，太后原应在场，只是皇上生母在皇上登基前故去，后宫即无太后。选看时，无需行礼无需说话，书有旗籍、父名、本人年岁等信息的绿头牌早按顺序码在皇上面前，只消站过去展示一下便是，皇上有兴趣问一句决定去留，没兴趣你站过便可回家了。上面当朝皇帝景辰逸看完了牌子，随口问道：“乔诗禾，说说你有什么特别之处吧。”

　　特别之处？现在选秀女是这样问的吗，这该如何回答，下面站着的秀女个个心里打起鼓来，面上却一点不敢表现，生怕殿前失仪终生不得入宫。

　　乔诗禾上前两步，不过好像没注意自己的表情，她被这题难的脸皱成一团，行礼问安后还寻思了会，才说：“臣女……运气极好，算吗？”

　　“哦，说来听听，运气怎么个好法称得上特别。”景辰逸笑的有丝邪气，看着就不像个正经皇帝。

　　“臣女可逢凶化吉，凡心中所想，皆可得偿所愿。”

　　“若真如你所说，还真是特别，留下吧，让六宫也沾沾你这福气。”

　　旁边候着的太监紧跟着高声宣道：“太傅乔喻之之女乔诗禾，留牌子，赐香囊。”

　　秦梧等着，心底安慰自己或许未必能中选，说不定皇上偏不喜自己这种类型的呢。她心底叨咕着，可怕什么来什么，紧跟着景辰逸就说：“秦梧。”

　　秦梧只好也上前两步，跪下问安：“臣女秦梧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凤体康健。”

　　景辰逸视线扫过秦梧晚上带的手串：“信佛？”

　　秦梧犹豫着要不要说真话，想着若她说自己信，那会不会因此觉得她无趣？“回皇上，是。”

　　“有意思，后宫还没有信教的女子。京中广传秦家小姐蕙质兰心、才貌双全，朕也略闻一二，留用吧。”景辰逸将身子靠回去，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翰林学士秦鸿之女秦梧，留牌子，赐香囊。”

　　秦梧此时无比后悔自己方才撒的谎，有意思？后宫还没有信教的人？他要是因为自己家世相貌选中自己，她都不会这么气愤，这也太随便了。

　　不管秦梧怎么不悦，人还是得跟着走的，选中的秀女都要留宫住宿，在储秀阁和嬷嬷学着宫规、了解一下如今宫里的娘娘们和忌讳，三日后一便听封。

　　照姑姑介绍所说，秦梧这才了解到当今圣上十五称帝，虽不过及冠之年，却声振寰宇，在他的统治下民殷国富、幅员辽阔。

　　皇后娘娘萧氏名敬容，是先帝在皇上还是太子时指婚的太子妃，大长公主之女。宫里的主子娘娘还有居长乐宫主殿的妍嫔叶婵姝，颐华宫枕霞殿的佳婕妤付绾，邀月宫玉堂殿的娴婕妤花姣颜，流华宫仪元殿的兰良媛方静璇。

　　不提家室不提荣宠，只说谁住在哪，虽教人挑不出错处，可总让人觉得奇怪不安，回想选秀时表现奇怪的皇上和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皇后，加深了秦梧的疑虑，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后宫……

　　“你问这个。”同样入选的柳鸢蔷回答秦梧，一天的学习结束，其他小姐们早累的回房休息去了，只有她们两人趁着无人时寻了个偏僻处饮着茶说些体己话，“你竟然没听说过？在当朝圣上的后宫里，不存在家世荣宠一说，皇上不会在乎任意一个后妃，只当咱们是消遣，也不会因为你父兄身居要职就多看你一眼，哪怕……皇后也是一般待遇。”柳鸢蔷四下看了看，确认花园里没人来时，才悄声道，“若只是无视，倒还好活些，只是，皇上何止是不在意啊，简直是不拿咱们当人看，传言凡侍寝过后，身上有点淤青伤痕，再正常不过……”

　　柳鸢蔷是秦梧入宫前结识的尚书右司郎中长女，日前关系虽算不得亲近，但也说得上话。其实若是比起她们来，秦鸿和尚书右司郎中柳玉生关系还更近些。

　　“皇上这般轻贱后宫女子，大臣们就这样由得他？”

　　“不然你还想如何，谏言无用，就篡权夺位？”柳鸢蔷苦笑着抿了口茶水，接着说，“人家可是天生的帝王之才，知人善用，不贪美色，这样完美的君主还要求什么呢，咱们这些女子的价值就是诞下皇嗣，是死是活，又有什么要紧的。”

　　秦梧沉默了，她在想是不是官场的人都如秦鸿一般薄情寡义，一样的不在乎所谓的“家人”。

　　柳鸢蔷好似看透她的心中所想，一边给她续着茶水，一边说着：“虽说不存在哪个大臣更重要目前更宠信，在后宫就多给他的亲眷一些宠爱，但你对皇上更尽心，就可以让你女儿或妹妹活的更好一点。很好的巩固皇权的方式不是吗？因为在乎疼爱自己女儿妹妹的臣子们自会为了他尽心竭力，不在乎的人，他自有别的方法牵制，只不过那些大臣的女眷就更不好活了，自己都不在乎，皇上更不会在乎，那也就不成问题了。所以亲眷进不进宫，可由不得他们乐不乐意，毕竟皇命难违。”柳鸢蔷说着把茶盏推过去，“更何况，那可是最接近皇上的机会，有的是家族上赶着把孩子送去，对啊，多难得的机会……”

　　擅长把控人心的秦梧当然对人的情绪变化很敏感，此时她就明显的感觉到柳鸢蔷的情绪低落下来。她可以引导柳鸢蔷说出心底的秘密，诱使她说出是什么能让她低落，什么是她情感的弱点，可她没有兴趣。

　　“比如我的父亲，多么典型的例子，他不就时时刻刻惦记着怎么把我送到皇上身边吗。”她抬头定定的看着秦梧，她笑着，可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他的目标，就是能培养一个皇后，你看，我这不就被送进来了。”

　　秦梧没有阻拦她，把皇后拉下台取而代之，很多后宫女子都这么想过，可这哪是可以宣之于口的野心呢：“这样好吗，把这些告诉我。”

　　“这有什么，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对呀，朋友，原来她是这样看自己的。没有利益权衡，不用哄骗引导就可以倾诉心底的痛苦、家族大逆不道的野心，就因为她觉得自己是朋友……

　　秦梧看着眼前的柳鸢蔷，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端详这个一直端庄稳重的女子，好像头回认识她一样。

　　“我从来都不想入宫，从来都不想当母仪天下的皇后，那从来都不是我的目标！可他一直觉得这是在为我好，他从来都不在意我的想法，我想要什么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要什么！”

　　柳鸢蔷压低声音哭诉着，她把脸埋在双手里，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来，砸在茶水里，溅起一圈涟漪。秦梧犹豫着，手抬起又落下，最后还是轻轻拍了拍柳鸢蔷的后背，“如果这样说你可以好过一点的话……我也是被我爹逼着来争宠的，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我爹和柳郎中关系这么近了，原来他们一样臭味相投，都是自己没有能力靠女儿。”

　　柳鸢蔷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眼角还挂着泪珠，缓了好一会，秦梧都准备起身回去时，她才缓缓开口：“谢谢。”

　　秦梧愣了一下，她从来没听到过别人的感谢，海娴偶尔目的达成在她这千恩万谢，这种她都不当真的，只当海娴在撒娇开玩笑，左右她们的关系也不在意这些虚的，可突然听到别人正经的道谢，奇怪新奇的体验让她心底有些酸涩，原来她的付出也不是就该她做的，也是值得别人放心里的。

　　“这有什么，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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