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

　　屋子里，侍剑正蹲在小二刚刚拎来的两个小火炉旁，将六层高的青金色绘彩色碎花的景泰蓝食盒放在炉子上，隔着铜丝罩温着。另一个火炉上则放着一口同样花色材质的小砂锅，里面不知道正煮着什么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但香味已经飘满了整间屋子。

　　炉子里的银碳烧得正旺，侍剑见等星沉进来了，随意地抬起胳膊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笑着道：“小姐快来，好多好吃的。”

　　“什么？”等星沉走过去，先是将一旁的窗户稍微推开了一个缝隙，然后才在她的旁边坐下，听侍剑眉飞色舞地讲道，“宫爆虾仁，鱼香茄子，灯影牛肉，水汆丸子……总共有五个荤菜，三个素菜，还有一个枸杞乌鸡砂锅。韦建同说，这个砂锅不能离开灶，要热的才好吃，所以专门让人拿了炉子过来。”

　　“难为你知道的那么清楚。”

　　侍剑连忙摆了摆手道：“我可没偷看啊。我只是……只是……”

　　等星沉无语地看着她不打自招了之后，“只是”了半天也编不出一个借口，便给她递了个台阶道：“韦建同告诉你的？”

　　“对对对，就是他告诉我的。”侍剑有些心虚，讨好地笑了笑，将一旁的白布垫在锅盖上，端起一旁的碗来，对着等星沉道，“小姐吃饭吧，我给你盛碗汤暖暖胃。”

　　等星沉无奈道：“不急，一会儿顾西洲也过来，先等一会儿他。到时候你要是还能吃的下，便也跟着一起吃吧。”反正韦建同准备得份量十足，三个人吃也足够。侍剑如今正在长身体，又是除了吃也没别的什么爱好了，不过几顿饭，财神阁也不至于养不起。

　　但是没想到侍剑却先一步摇了摇头，放下汤勺，有些讪讪地道：“小姐你说，顾西洲刚刚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怎么这么说？”

　　“我刚刚不是……”

　　“咳。”等星沉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道，“别浑说了。你要是问我，我是觉得他没有生气，若你不放心，一会儿可以去问问他。”

　　“小姐……你别老把我当小孩子嘛。”侍剑不依道。

　　“过了年才十一，难不成还是大人了？等到你及了笄，便是再想做小孩子也难了。”等星沉摇了摇头道，“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挂在嘴上的事，有什么好好奇的。”

　　“但是那些小说话本里不都是那么写的吗？我就想知道是不是真的。《西厢记》呀，《拜月亭》呀，才子佳人，郎才女貌，一见误终身什么的。”

　　“……我是让你读点书，但书房里可没有这些，你从哪里寻来的？”

　　“呃。”侍剑一窒，又连忙挥手转移话题道，“就，就随便看的。”

　　“你既看了，也要认真读，这些书能流传下来，除了男女情爱，自然也有它的世情道理在里面。你若是看完了，只对这些情情爱爱有些兴趣，岂不是成了牛嚼牡丹么。”

　　“哎呀小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不要提看书的事情了。你知道我最不喜欢看书的了。再说了，情情爱爱的又怎么了，难道就是末流了吗。若是真的那么不好，这世上月老庙就不会这么热闹了，小姐也不会让顾西洲亲你了不是吗？”

　　小孩子的好奇心发作起来真的是一发不可收拾，等星沉扶了扶额，心道如果不打发了她，恐怕这一整晚耳朵也是清静不下来了。于是她叹了口气，只得道：“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最多三个。我答完了，这件事就过去了，对任何人都再也不许提起，尤其是……”

　　“尤其是我爹，我知道的！”侍剑终于等到等星沉点头，立刻兴奋地举起手来接话道，“我就知道小姐对我最好了。”

　　“好了，说吧。第一个问题是？”

　　“男女之间的喜欢，真的和书里写的一样吗？”

　　等星沉看了她一眼，半响后才道：“你若是好奇，与其看书，倒不如观察下你爹娘是如何相处的。”

　　“小姐你知道的，我娘是我爹的师妹，是在师公的主持下成的亲。平日里关系也还算和睦，但是总感觉……总之和书里的完全不一样。小姐和顾西洲两个的相处和我爹娘不一样，和书里的有点像，但好像也不太一样。到底哪一种才是喜欢，我原本好像还是知道的，现在却越发糊涂了。”

　　等星沉沉吟片刻后道：“或许都是，也或许都不是。”

　　“小姐也不清楚吗？”

　　等星沉摇了摇头道：“各人有各人的相处方式，是或者不是，不过是个结论，我就算是告诉你，也不过是我看待关系的方式，也并非就是实质。你若是好奇，答案也要等你长大了，自己去找才是。”

　　“是这样吗？”侍剑似懂非懂地道，“还是说，小姐是不是在……”

　　“敷衍你？”

　　“没有没有，这是小姐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么说。”

　　“信不信由你，总之我答过了。如此，你还要不要问第二个问题？”

　　“要。”侍剑立刻道，“那第二个问题就是，嘿嘿……亲吻什么的，好玩吗？”

　　“……”

　　“小姐，你的脸红了。”

　　等星沉瞥了侍剑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盯着面前桌子上摆着的空碗道：“这事原也不是我答应了你却不肯告诉你，只是你还未及笄，确实不能与你多说，要等你长大了之后，和喜欢的人才可以做。”

　　“为什么只有长大了才行，现在不可以吗？”侍剑道，“小的时候，爹爹和娘亲，哦对了，还有师公，也经常会亲我，这和喜欢的人的亲亲会不一样吗？”

　　“是不一样的。”等星沉虽没有过什么天伦之乐，不过这事不用想也知道是不同的。

　　侍剑见她说话含糊，想着如果等星沉打定了主意不肯告诉她，她要从她这里知道答案是不可能的。但是说说不明白的话，那直接试着做做看呢？于是她转念一想，又道：“那我，可以和小姐亲亲吗？”

　　“嗯？”等星沉抬起头，有些惊诧地看了她一眼。

　　“我也喜欢小姐，小姐也喜欢我，所以应该可以吧。”侍剑想了想道。

　　等星沉虽然不知道自己也喜欢她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但眼下重点显然不在这里。她抬起手拍了拍侍剑的小脑袋，无奈道：“好端端地，撒什么娇。难不成是想家了？若是想你爹娘了，我给你爹写封信，让他带你回去住几天。”

　　“我才不要回去呢。”侍剑赶紧道。他爹那个剑痴，看剑比看她这个女儿还重，若是回去了，又要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剑，一直练到天黑才能休息了。哪里有在财神阁逍遥自在。“我只是好奇，亲嘴是什么感觉的。可不可以嘛，小姐。”

　　“不可以。”等星沉还未说话，顾西洲便黑着脸从门外走了进来，拎着她的衣领将就差把整个人都贴在等星沉身上的侍剑拎开，丢到一旁的座位上，他自己则挡在等星沉的身前道：“这第三个问题，我替你家小姐回答完了。天色不早了，小孩子该回房间去休息了。”

　　“这算什么第三个问题。”

　　“就算这个不算，你之前也问了不止三个问题了。你家小姐宠着你不给你记着，也还有我呢。”

　　“你偷听别人说话！”

　　“我刚刚说过了我要过来的。”

　　“我、我就睡在这里的。要走也应该是你走。”

　　“韦掌柜在对门特意给你留了一间房间，这里是星沉的屋子。”

　　“你、你，小姐，你看他！”侍剑说不过他，便连忙习惯性地寻找救兵。

　　等星沉闻言，抬头看了看顾西洲，后者与她相对而视，目光温柔得像是一池春水。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她，双唇稍触即分，顾西洲目光不离等星沉，但开口话却是对侍剑道：“她是我的。”

　　最后一个能打的也投敌了，侍剑悻悻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步三回头地向着门口走去，嘴里还用能够让在场的其他两个人听得清楚的“小声”嘟囔着：“哼，小姐才是见色忘义，还说我。明明是我先和小姐认识了这么多年，小姐却只帮着顾西洲说话。”

　　等星沉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她好像从顾西洲进门之后，一个字也没说过吧。

　　顾西洲却道：“是我先认识她的。她八岁的时候，我们便已经相识了。”

　　“你说什么？”眼见有故事可以听，侍剑顿时也不装出那副失落的样子来了，连忙回过头来，竖起耳朵准备听顾西洲多讲些话，可是后者连眼皮都没抬，拿起一旁的汤匙给等星沉盛了一碗汤，才道：“没什么，快去睡觉吧。老是熬夜，小孩子可长不高。”

　　侍剑因为听不到故事又被调侃，愤怒地跺了跺脚，一溜烟地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待到看不见人影了，等星沉才稍微松了一口气，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那么缠人的吗？”

　　“你对她宽和，她自然在你面前放肆些。”

　　“她这样跑走，也不知道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学得乖些。”

　　“无妨。”顾西洲道，“明早想吃些什么？”

　　“嗯？”

　　“我起来做吃的时，给她多做一份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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