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陷阱

　　第二天一上午，宋初衍都在发呆。

　　就连上课做题，他都是一个字没动。

　　冯伽第一次看见宋初衍这样。

　　虽然说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就不太开心，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

　　“你还好吗？”冯伽小心翼翼地问。

　　宋初衍说：“没事。”

　　“......”
　　这副模样让谁看了，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冯伽想到昨晚阮曼青跟她说的时间，她周六中午一放学就要赶回去吃饭，一点之前一定要出发。

　　冯伽外婆的墓地在乡下老家的后山上，开车来去大约要三个半小时。

　　后山不算太高，但爬山上前跟下来也要不少时间。

　　一点出发的话，赶到老家就快三点了，上山扫墓要一两个小时，正好能在天黑之前回到家。

　　“宋初衍，明天下午我有事，不能补习了。”
　　冯伽想着以前每次到家天都黑了，把时间推到晚上的话也就没说出来，万一晚上没赶回来，那不是让宋初衍白等她吗？

　　“你说给我出了一套题对吧？那只能放在星期天晚上做了。”

　　宋初衍听见她的话，转头看着她，眸色幽暗。

　　片刻后，宋初衍质问她：“我有没有说过，这套题很重要？”

　　“有。”冯伽老老实实点了头。

　　这套题宋初衍出得有多用心，她是看在眼里的。

　　宋初衍从上个月就开始出这套题了，目的就是让她在高考前的两次补习中做完，然后再跟她从头至尾讲一遍，给她查漏补缺。

　　宋初衍有信心，如果这套题她掌握了，物理还可能往上提十分。

　　因为题量大，所以宋初衍打算让她用周六下午和晚上，还有周日晚上的时间做完。

　　然后高考前几天正好有一个周末，可以把题目讲完。

　　“我听说高考前两天会放假，要不这套题我就慢慢做，然后你高考前两天再给我讲？”

　　宋初衍瞟了她一眼，讽刺道：“别写了，你自己都没放在心上，又关我什么事。”

　　冯伽愣住了。
　　宋初衍虽然平时不活泼，但从来没有这样刻薄过。

　　就算别人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他也不会像今天这样。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冯伽扯了下嘴角，“感觉你今天状态不太好。”

　　宋初衍冷笑：“没事。”

　　他状态又怎么会好？

　　父亲车祸现在住在ICU里一直没醒；辛辛苦苦给她出了一个月的题目，被她轻视；他如此关心她的学习，结果她自己却觉得这不如别的男生一场生日聚会重要。

　　冯伽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那我尽量天黑之前赶回来，我们明天晚上还是照常补习，好吗？”

　　宋初衍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心头涌上来的那股不甘，问：“明天的事就那么重要吗？你有想过还有两个星期就高考了吗？”

　　冯伽想也没想就点头：“其实少补一天对我没什么影响的啦。”

　　冯伽以为是宋初衍给他自己不少压力，毕竟他给了补了那么长时间的课，肯定希望能看见成效。

　　她安慰道：“我的成绩还挺稳定的，其实物理不提高，对我考大学也没什么影响，所以你不用这么有压力。”

　　冯伽不知道，她所说的话，都变成了利刃，一刀一刀地剜着他的心。

　　他视若珍宝的东西，被她弃如敝履。

　　也对，就连他偷偷埋藏的心意，也只是她随口可以说出来的玩笑，更何况只是这么一套轻飘飘的物理试题呢？

　　宋初衍自嘲地笑了笑：“好，那就这样吧，正好我明晚也有事。”

　　既然不用给冯伽补课，那明天放学不如直接去医院陪着爸妈。

　　冯伽以为宋初衍没事了，笑着说：“行。”

　　冯伽放松了些，看来宋初衍这两天心情这么低落，就是在担心她的物理成绩。

　　她想问宋初衍有没有把那套题带过来，还没开口问，裴斯佳就拿着手机走了过来。

　　“伽伽，你看看timberland这双鞋怎么样？我想中午放学去商场买这双鞋给柏季当生日礼物。”

　　timberland的鞋大多都一个款式，颜色也相差不大。

　　冯伽看了看裴斯佳手机上的图片，想起在集训的时候，经常看见柏季穿。

　　“别了，这鞋他已经有了。”

　　冯伽只是善于观察，加上记忆力好，所以才能随口说出这句话。

　　但在宋初衍听来，却像是她和柏季的关系已经亲密到连对方的衣物都如数家珍。

　　自嘲、嫉妒、委屈和悔恨一起冲上了宋初衍的大脑，让他没有办法在坐在原地听冯伽说话。

　　他生怕她下一句，就是陷入他心脏的尖刀。

　　宋初衍站起来就往外走，不欲再听冯伽说任何一句话。

　　两人看了一眼宋初衍的背影，以为他只是去上洗手间。

　　裴斯佳问：“你怎么知道他有啊？”

　　“集训的时候天冷，我看见他几乎天天都穿这双鞋。”

　　裴斯佳大笑，然后说：“那再买一双给他正好，让他换着穿，也不至于太味儿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中午放学，裴斯佳收拾好东西后过来。

　　“走，逛商场去！”

　　冯伽还在收拾东西，“好，你俩再等我一下。”

　　还有陈乔乔，三个人越好了中午一起去商场给柏季挑生日礼物。

　　冯伽虽然不去，但柏季都邀请了，她也打算象征性地让陈乔乔帮忙带个礼物过去。

　　“对了，宋——”

　　冯伽想问宋初衍去不去食堂吃饭，话还没有说话，宋初衍就起身出了门。

　　裴斯佳看了一眼，问冯伽：“你俩吵架了？”

　　“没有啊，上午还好好的，”冯伽茫然地摇了摇头，随即又自我安慰道：“估计是没听见我说话吧。”

　　冯伽也没把宋初衍的不对劲放在心上，收拾好东西就跟裴斯佳出了门。

　　三个人打车到了商场。

　　裴斯佳已经有了目标，拉着陈乔乔和冯伽就直奔专卖店。

　　提前打听好了柏季的鞋码，裴斯佳挑了一双最简单的款式就付了钱。

　　“你俩要买什么？”裴斯佳问。

　　陈乔乔已经有了想法，她想给柏季买耳机。只有冯伽是完全没有想法，看见哪个店就进哪个店随便逛逛。

　　“这件卫衣怎么样？”
　　三个人逛进一家运动品牌，冯伽看见了一件果绿色的男款连帽卫衣，取下来问两人。

　　陈乔乔皱眉说：“柏季那么黑，穿这个会衬得他像一块碳吧？”

　　“谁说是给柏季买了？”冯伽看了一眼手里卫衣的码数，然后递给导购员，“你好，这件帮我拿件180的。”

　　裴斯佳一脸已经看透了的表情，“宋初衍皮肤白，穿这个颜色应该好看。”

　　陈乔乔反应过来，接着说：“何止啊？宋初衍还长得好看，穿蛇皮袋都不会丑的。”

　　“确实是。”冯伽赞同地点点头。

　　裴斯佳也随便扒拉了一下架子上挂着的衣服：“你不是说给柏季也挑个生日礼物的吗？”

　　冯伽点头，然后看也没看，随手取下来一件黑色的短袖：“这个给柏季吧。”

　　三人都挑好了东西之后，又一起再商场顶楼吃了饭。

　　冯伽将给柏季买的那件短袖递给陈乔乔：“这个放你那，你明天帮我带给他吧。”

　　“行。”

　　回到教室之后，大部分同学都在午休，只有几个人还在刷题。

　　宋初衍通常不午休，一般这个时候都在刷题。但冯伽回来的时候，看见宋初衍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冯伽将给他买的衣服放在两人的座位中间，打算等宋初衍睡醒了再给他。

　　印象里，她只见过宋初衍睡两次觉。

　　一次是在医院里打针，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冯伽撑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盯着宋初衍的睫毛。

　　冯伽察觉到宋初衍的睫毛颤了一下，立刻转头趴在了桌上装睡。

　　果然，没过多久，宋初衍用醒了过来。

　　一时间困意袭来，冯伽竟也真的睡着了。

　　宋初衍低头从抽屉里拿笔的时候，瞥见了两人桌子中间卡其色的纸袋。

　　只是一眼，宋初衍就看出来那是一件果绿色的卫衣。

　　思绪飘到春游那一天。

　　医生给冯伽的脚上药，冯伽怕疼，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宋初衍，你没有别的颜色的衣服吗？”她问。

　　宋初衍的衣服，颜色以黑白灰为主。

　　除了衣服外面套的蓝白色校服外，冯伽从来没有见过他穿其他颜色的衣服。

　　宋初衍回答：“黑白的多一些。”
　　他自己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好像确实是没有其他颜色的衣服。

　　“下次买衣服，换换颜色吧，”冯伽盯着他的瞳孔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觉得你比较适合枣红色，克莱因蓝或者牛油果绿这类显白的颜色。”

　　“显白？”
　　宋初衍已经够白了，家里人都希望他能晒黑一点，冯伽却要他再买些显白的衣服。
　　他有点想笑。

　　冯伽认真地点头：“对啊！这几个颜色在显白的同时，更衬你的气质。”

　　能把他本身的清冷，发挥到极致。

　　现在看这纸袋里，冯伽给柏季选的生日礼物正是这个颜色。

　　宋初衍觉得好笑，看来她对谁都是那一套说辞。

　　怪他自己傻，春游回来那晚，竟然真听了她的话，破天荒地去买了件深蓝色的卫衣。

　　午休结束的音乐响了。

　　冯伽似乎没有要起来的样子。

　　她换了个方向，对着宋初衍，小声说：“宋初衍，老师来了再叫我一下。”

　　宋初衍没有作声，直到物理老师抱着书进来，他才用手肘推了一下冯伽。

　　冯伽抬头，发现是物理课，又跟没长骨头似的趴了下去。

　　物理课，不听也罢。
　　反正她有不会的，宋初衍都下课都会教她。

　　“于舟林第一大题，明玮第二大题，冯伽第三大题，其余人在座位上写。”

　　叫到名字的两个人都上了黑板，只有冯伽还在睡。

　　宋初衍本来不想理她，也又怕老师下来看见她在睡觉。

　　没办法，宋初衍推了推冯伽：“上去做题。”

　　冯伽还在睡梦中，只迷迷糊糊听见宋初衍说做题两个字，还以为是他催她写物理题。

　　冯伽又转头，背对着宋初衍：“不做......”

　　宋初衍再想把她叫醒的时候，物理老师已经走到了冯伽的面前。

　　老师拿着书在冯伽的头上拍了一下，“还做梦呢？梦里考上重点大学了是吗？”

　　冯伽猛地一激灵，立刻坐了起来。

　　“上黑板做题！”

　　“好。”

　　冯伽用手擦了擦脸，慌乱地从抽屉里翻找出物理试卷。

　　上了黑板又问旁边的同学：“明玮，我写哪一题啊？”

　　明玮给她指了下第三题。

　　幸好第三题她提前写过，她松了一口气，把自己试卷上的答案往黑板上写。

　　等到她写完，老师正好上台开始讲题。

　　“你真是的，老师叫我写题你也不叫醒我？”
　　冯伽写完题一下来，就小声地抱怨宋初衍。

　　听了这句话，宋初衍顿了一下，气不打一处来。

　　“冯伽，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冯伽第一次见到宋初衍这个样子，一瞬间也没有反应过来，顿时也觉得有些委屈。

　　“我是想...你多叫我一遍我不就醒了吗？我也......”

　　冯伽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觉得自己越描越黑，干脆就闭上了嘴。

　　倒是宋初衍，得理不饶人似的。
　　“上课是你自己的事，还指望别人时时刻刻监督你？”

　　看得出来宋初衍认真了。

　　冯伽立刻认怂，笑嘻嘻地开口：“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嘛，刚刚是我态度不好。”

　　“冯伽，宋初衍，站出去。”
　　冯伽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物理老师轻飘飘地一句话，打断了她的道歉。

　　宋初衍长叹了一口气，拿着书就站了出去。

　　冯伽也跟在后面。

　　“宋初衍，你走得挺快啊！”冯伽站在宋初衍旁边，用食指戳了戳他：“我知道了，你是故意凶我的，好让物理老师把我们俩赶出来。”

　　“你想单独跟我待在一起，对吧？”
　　冯伽不知道宋初衍的心情，依旧不分场合地开玩笑。

　　宋初衍放下手里的书，对上她的眼睛。

　　“冯伽，”宋初衍缓慢地说道：“你帮过我，我出于感谢才一直帮你补课，但仅此而已。”

　　冯伽没有意识到宋初衍是真的生气，“还仅此而已呢？你难道不喜欢我？”

　　宋初衍静静地望着她，“你是个女孩，矜持一点不可以吗？”

　　看宋初衍的表情，冯伽才知道他是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冯伽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心里也变得忐忑不安。

　　她想要开口解释，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对宋初衍说过的话，怎么想都不太矜持。

　　“我以为......”

　　宋初衍打断她：“以为什么？以为我真的喜欢你？”

　　冯伽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

　　她是真的以为，她和宋初衍会有结果的。

　　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她以为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变得不同了，可才生出来的希冀就被宋初衍接下来的话打破了。

　　“你大可以不用这么自作多情，你放心，”宋初衍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我死都不会喜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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