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

　　江月忙了一天回到病房，看见床上脸又瘦了一圈的秦安安，一个头两个大。手办的事没有办法解释，林迪死了的消息暂时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房间的玻璃瓶里插了新鲜的向日葵，秦安安在练毛笔。

　　小孩子心性，练了一会横竖撇捺的基本功，就去临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江月看着她瞎写了一会，突然问道，“不给爸爸和哥哥打个电话？”

　　“不了，他们忙。”

　　秦安安犹豫了一瞬，笔尖上的墨滴在了薄薄的宣纸上，在“修短随化，情随事迁”的大字上晕开，留下一道丑陋的疤痕。

　　江月替秦安安把纸收起来，铺了张没用过的上去。整个过程中秦安安抿着嘴，不说话。又写了几个大字，怎么看也不顺眼，索性拿着兼毫画乌龟。

　　分了叉的笔尖在纸上先画一个圆，再在中间横七竖八添几笔，四边画上小爪子，最后在头处点上一个黑点作为眼睛。秦安安满意地拿着纸看。

　　“怎么不画尾巴？”江月觉得奇怪。

　　“没有尾巴的乌龟更可爱一点不是吗？”秦安安歪着头打量着没有尾巴的小乌龟，又没头没尾说了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潜意识里是这么觉得的。这些天总是很嗜睡，梦到过的很多人和事怎么也想不起来。月月姐，你说我是不是药吃多了变笨了？”

　　“怎么会呢，梦就是这样的。”江月摸摸秦安安的小脑袋。

　　是啊，梦都是这样。进入七南以后，就想不起很多之前的事了。你一样，我也一样。

　　朝木中学的保安室里，年轻的许老师捧着个不锈钢保温杯坐在夏念川边上。
　　“秦有为校长的荣誉框现在是有字的”，许清让喝了口茶，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杯壁上摩挲，语气难得严肃，“我看过，那个位置之前应该被粉刷过，下面隐隐约约还有你那只唇釉的颜色。”

　　荧光橘色的唇釉并不多见，又恰好出现在那里。夏念川也观察过，长廊外面的那片草杂乱无章，比现在校长头上的头发还要茂盛，而周末和江月一起来那次明明修剪得很整齐，短短几天草不可能长的那么快。

　　“别说了，我现在进这个大门都瘆得慌。”夏念川缩了缩脖子，拿起地上的热水瓶给许清让添了些热水，又将挂在衣架上的保安服披在身上。

　　“你说，我们到底怎么进去的？”

　　许清让不说话，他也在想这个问题。

　　已经是傍晚，在校园里看天空总是格外好看。瑰丽的云彩印在红橘色的底色上，今天陈旧的广播里播放的是抒情音乐。

　　“而长野的天，依旧那么暖，风吹起了从前……”

　　形影腾腾夕阳里，远处隐隐传来学生的声音，也有老师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校门去下馆子。
　　许清让正愣神，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隔壁班政治老师。
　　“许老师，有情况啊？”章晓眼神在他和夏念川身上游离，一脸八卦。倒是夏念川闹了个大红脸，疯狂摆手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
　　章晓“咦”了一声，许清让起身，将她推出保安室。夏念川见两人嘀咕了几句，许清让不知说了什么，章晓回头对她笑了笑，说:“有空一起吃饭啊！”
　　“你们说了什么？”
　　“说你很能吃，她想见识一下你一顿到底能吃多少。”
　　“滚蛋！”

　　三人中还是许清让最先想到了穿梭时空的条件。启发是章晓在办公室恨铁不成钢地督促学生背政治。

　　“和你说了几遍了？大众传媒是现代文化传播的手段！报刊，广播，电视，网络，都是！把这些都记牢了，下次考试不能再错了！”

　　章晓还在气头上，声音有点大。
　　报刊，广播，电视……这些都是承载媒介的载体。那穿梭时空会不会也需要媒介？许清让思索着，无意瞥见了被章晓训斥的学生的一角蓝白校服。

　　校服……保安服？

　　许清让想起，夏念川平常出入校园都穿私服，只有那天值班时来门口接他们，老老实实穿的是保安制服。

　　与过去的人有关的物品作为媒介，七南第一层的规则就会把他们认作从前的人，就能打开一年前的时空？

　　许清让脑子转得飞快，把自己的想法立刻发到了三人群里。

　　夏念川秒回：“我去试验一下！”过了一会她又在群里发了几个加粗的红色感叹号，“是真的！！！！”
　　江月回得很晚，只有一句话，“下次去我把手办带上，你们也带一些相关的物品。”

　　夏念川第三次进入旧校园显得淡定多了，她攥着一大把钥匙，披着松松垮垮的保安服，来到高二一班，秦安安和林迪从前的教室前。

　　钥匙插入锁眼，转动，扭动门把手，门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钥匙是对的啊。”夏念川尝试撞门，可是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我来吧。”许清让皱了皱眉，从咖色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半新不旧的钥匙，上面的标签上写着高三一班，“同一批学生的教室没有变，只是年级升高了，我这把对应的也是这扇门，应该可以打开。”

　　话音刚落，吱呀一声，门开了。

　　见夏念川歪着头愣神的模样，江月淡淡开口，“在保安允许后，陌生游客才可以进入校园。教师允许，我们才能进入教室。”她顿了顿，补充道：“是规则。”

　　三人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垃圾桶旁找到了林迪的座位。
　　椅子上和桌板上有红色蜡笔涂抹后清理的痕迹和小刀细密的划痕。书堆得很整齐，每一本都包了书皮，封面上写了林迪的名字。

　　江月从隔壁桌顺了支铅笔，在刀痕上一涂，那些痕迹便清晰起来。许清让弯腰仔细辨认，“英文字母。T,X,L……TXL是什么？”

　　“同性恋的缩写。”江月皱了皱眉，她想起秦安安第一次和她提到林迪说的话。

　　秦安安强调了林迪是女的，自己没有谈恋爱。

　　当初江月只当她是随口一说，现在想来倒觉得这话耐人寻味。假设秦安安没有说谎，她没谈恋爱，至少没有和林迪，那林迪的爱慕对象是谁呢？这个人和秦安安分别在这场校园暴力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你们快来看！这里有林迪的日记！”夏念川捧着本小本子， “外面包了书皮，差点没发现！”

　　日记本里的纸张破破烂烂，很多是用透明胶一片一片粘起来的。

　　十一月十一，月亮和我说话了，虽然是问我收作业。
　　十一月十二，安安脚扭伤了，大家都在医务室看她。大姨妈来了，好痛，月亮借了我姨妈巾。
　　十一月二十，运动会。月亮跑得好快，我应该永远也追不上吧。
　　……
　　十二月十四，我很喜欢月亮，我和安安说了，她不太高兴。
　　十二月十六，安安不理我了，是我的错。
　　……

　　后面的几张字已经看不出了，但是有红色蜡笔描粗的“恶心”，“快滚”的字样。

　　“这也太过分了！”夏念川啪地一下将日记本甩在桌子上，愤愤不平道，“喜欢女的怎么了？又没碍着他们什么事！”

　　夏念川气得直发抖，江月正在盯着手机。

　　她翻出成绩单那页，指着其中的一个名字问许清让，“你们班有叫余明月的吗？成绩很好的那个。”

　　“有啊，她历史次次年年级第一。加上人又漂亮，在班里很受欢迎。”许清让不假思索地说，隔了一会又后知后觉，“不会吧，日记里的月亮不会就是余明月吧！林迪喜欢的是余明月！？”

　　江月点点头，算是回答。

　　自杀那晚林迪站在顶楼，看的不是满月也不是星星，而是明月。余明月的明月，她心中的明月。

　　林迪本来在学校里就孤僻，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人发现了日记本的秘密，以性取向为由，她成了暴力的靶子。

　　同学不待见，成绩不好老师却不重视，反而把她分在最后一排，没有人和她说话……

　　可即使这样，林迪还是好好学习，好好生活，成绩甚至还进步了几名，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自杀呢？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手办。”江月看着被她随手放在桌子上包装精美的长方体盒子，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手办从衣柜上拿下来后江月就没动过，秦安安包装得很仔细，整体用结实的牛皮纸蒙住，上面有一个红色绸缎绑的蝴蝶结。

　　“什么？”

　　“如果手办也是媒介，那么我们还可以见到林迪。”
　　我们应该亲自问她。

　　等吧，等太阳下山，等月亮升起，等真相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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