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雪鹰扬

　　公元426年初春，契鹘首战突袭纥骨，拉开了开疆拓土的序幕。
　　战前，仆固明洂与巴勒莫、袁纥乞隶、斛律博古精心筹划，已经对纥骨各部游牧地带与边境之兵力分布了如指掌，突袭路径反复探察无误。更要紧的是，巴勒莫早早已经派出十余队“斥候”深入纥骨腹地，为契鹘大军沿途筹集囤积大量马□□与牛羊熟肉。
　　仆固明洂的总部署分为三路：袁纥乞隶坐镇中军大营防务；巴勒莫率领宁远军一万驻扎，以防纥骨方面突然劫掠，并随时准备出动策应；仆固明洂亲率大军主力，以斛律博古为前军大将，直捣纥骨边军主力大营。
　　三月中的一个夜晚，契鹘四万轻骑从中军大营，偃旗息鼓飞向了西北方辽阔的草原。恰恰是一夜一日，契鹘大军便抵达了于契鹘与纥骨边境的山地河谷。一夜休整歇息，五更时分仆固明洂下令大军出动，恰在天色将亮未亮之时，轰鸣的雷声骤然在纥骨大营炸开。
　　骄横的纥骨各部根本没有料到契鹘竟然会偷袭，仓促应战，两个时辰后便不能抵敌，直向西南方逃去。连续西逃三日，素称剽悍灵动的纥骨骑兵竟是无法摆脱契鹘大军的穷追猛打。
　　契鹘突然偷袭纥骨边境，纥骨大军惨败，情急之下，纥骨可汗逯单召各大部族大臣紧急聚商。最终，逯单认定这是契鹘的孤注一掷，若拼力杀回一举战胜，或可长驱东进。于是，纥骨聚集兵马四万人迎战契鹘。
　　仆固明洂见纥骨增兵，立即明白了其中奥秘，在下令斛律博古狠狠咬住纥骨主力的同时，即刻飞鹰传信调来巴勒莫的宁远军参战。
　　三日之后，两支大军近十万骑兵，在纥骨王帐东展开了大战。
　　仆固明洂亲领左右鹰卫，巴勒莫、斛律博古领左右两军，安卡拉、朵儿铎、叶阔分别为前锋，博都、术突策应。
　　双方激战三日，纥骨不敌契鹘大军骁勇，死伤两万，仓皇西逃。仆固明洂见状下令巴勒莫率大军回防，毫不犹豫地亲率两鹰卫大军向西穷追纥骨军。
　　朵儿铎与叶阔两人为前锋，各带五千精锐连续三天三夜追击，大小接战三十余次，纥骨每战必败，只有望风而逃。
　　四月中旬，契鹘大军深入纥骨境内已是千里之遥，仆固明洂为防将士疲劳，战线过长，这才下令停止了追击，命六军两卫全部收拢回防。
　　一战消灭纥骨边军两万人，契鹘威震草原，纥骨各部大为震动。
　　纥骨各部一路西逃，见契鹘大军停止了追击便停下休整。一个月后，恢复了元气的纥骨部族，便分两路大举东进，要夺回被契鹘占领的东边草原。
　　军报传来，仆固明洂不置一词，冷笑道：“逯单是要来报仇雪恨的！来得正好，省的我们费劲去找他。我们正好一鼓作气，打掉他的精锐之师！”
　　袁纥乞隶道：“大汗，我军如今休整数日，将士们又士气正盛，逯单要是不怕死敢来，定教他有来无回！”
　　安卡拉亦喊道：“大汗，他来多少也不怕，下令吧！”
　　一番商议，仆固明洂决定兵分三路迎敌：袁纥乞隶率部一万五千，博都、术突策应，迎击纥骨北路军，巴勒莫率军一万五千，安卡拉接应，居中前出策应，仆固明洂则亲率大军两万，以斛律博古为前军大将，朵儿铎、叶阔率领两翼配合截杀纥骨军。
　　契鹘自实行改革之后，便逐渐强大起来，已经隐隐然对纥骨和周围各部形成了压顶之势。柔然兵力强盛，契鹘还不是对手，要想全力对付柔然，也必须消除后顾之忧。于是仆固明洂便将目标指向了西边的纥骨，何况贺可鲁和袁纥乞隶这几个有远见的大臣早就对纥骨部的大草原垂涎欲滴，建议拿下纥骨扩充实力。
　　此前一战，契鹘已经占据了纥骨水草肥美的辽阔牧场，一直剽悍善战的纥骨被打得仓皇而逃，逯单岂能善罢甘休。他誓要夺回失地，还要把契鹘赶出境内。若遇我逯单，定将伏至罗这只肥鹿撕成碎片踩成肉泥。
　　不过，逯单也不是空有一腔热血，他知道契鹘实力不可小嘘。以前的敕勒是好战，但是实力不行。可是，如今的契鹘兵力，士气都非昔日可比。
　　几番交手，契鹘的强悍凶狠已经初显，逯单开始重视这个他原来不曾放在眼里的契鹘。放眼草原大漠，除了最强大的柔然，新崛起的契鹘已是纥骨死敌，更是心腹大患。
　　仆固明洂继位后，力推汉制，与各部通商，大量收容各部和中原流民，但凡来族，只要臣服于契鹘，便可得到一大片草原湖泊定居。数年过去，契鹘实力大增，总人口超过三百余万，契鹘已经在几年里如滚雪球般壮大。
　　如今的契鹘，百姓以汗王之命为遵，将士有功必赏有过则罚，一切依律法行事，欣欣向荣之态。契鹘男子粗砺剽悍，以骑射为能，少儿便能骑羊引弓射鸟，长成则畜牧游走并射猎禽兽为生。
　　凡此种种，都使逯单感到可怕甚至恐惧。伏至罗比大檀更加凶悍！此战若是契鹘得手，纥骨不会立时垮掉，但是会压来一股比柔然更为强悍的势力，纥骨将岌岌可危。
　　而此时，为防大战万无一失，仆固明洂已经亲率大军要与纥骨一战。
　　四月末，契鹘大军突然退出纥骨王庭所在，而是正正堵在纥骨东来的必经之地。
　　北魏正北面对的最强大的敌人是柔然，可数千里草原不仅都是柔然的游牧区域，还有契鹘、纥骨等其他各部。
　　柔然正在谋取南下中原与北魏征战，尚无精力插手西边的事。而如果此战成功，契鹘将夺得纥骨东部的草原，则势必将势力扩充到水草更肥美的西部草原，对纥骨立成压顶之势，契鹘将成为一把刀直刺纥骨的腹部。此等大势仆固明洂看得一清二楚。
　　五日之后，当以逸待劳的契鹘已经隐秘部署就绪之后，斥候来报：纥骨大军四万已抵达契鹘大营以西，却突然扎营休整，不知何故？
　　“今日何日？”仆固明洂突然问道。
　　袁纥乞隶道：“回大汗，今日是四月二十九。”
　　仆固明洂长叹一声，大笑道：“哦，看来这是天助我也，本汗决定换个打法。”
　　“大汗，纥骨大兵压境，这个时候怎么能仓促变军呢？请大汗三思！”素来稳重的袁纥乞隶大是困惑，一力反对。
　　“姐夫难道忘记了？”一旁的巴勒莫笑着提醒道：“纥骨的旧俗是随月盛壮而攻战，月亏则休战退兵。逯单此次长途奔袭，却正赶上月末抵达战场，必在扎营后休整数日，待到月圆之时东进攻我，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
　　“还是大哥看得透彻！”仆固明洂赞道。
　　斛律博古却又皱起了眉头，问：“大汗，话虽如此，可是若逯单休整半月，斥候必将我军部署探察得明明白白。到时候，我军出兵就难收突击功效了。”
　　“博古里堇，你觉得本汗会容他安然半月吗？”仆固明洂轻蔑一笑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便是本汗说的换个打法。”
　　斛律博古思忖一阵恍然惊喜道：“大汗的意思是说，夜袭纥骨？”
　　仆固明洂拍案而起：“说的不错，本汗就是要趁逯单立足未稳，发起夜袭。”
　　大计议定，仆固明洂也不管其他人是否赞同，直接下令出兵。
　　次日入夜，草原上正是月黑风高之时，契鹘五万精骑衔枚疾进，分为三路直扑纥骨大营。
　　纥骨各军是各部族自为军营驻扎，相互间根本没有战场呼应所需要的距离，只是拣水草方便处各自扎营罢了，近者拥挤成片，远者则二三里不等。
　　纥骨大军的大营说是营区，却没有任何的防守屏障。甚至为了轻便，纥骨人都没带帐篷。因为是早春，夜宿便是点起无数篝火堆烧烤牛羊大喝马□□，吃饱喝足便裹着毡片儿呼呼大睡，每个营门外只有星星点点的巡视哨兵，便如大雁宿营一般。
　　及至中夜时分，遍布草原的篝火便渐渐熄灭净尽，无边的鼾声夹杂着战马时断时续的喷鼻低鸣，浓浓的烧烤牛羊的腥膻夹着马□□的酸甜酒气，便随着浩浩春风在草原上弥散开来。这一切都无疑地向契鹘人宣告着——纥骨大营在此！
　　正是子时，草原上突然出现山崩地裂的感觉，隆隆惊雷阵阵飓风从四野压来卷来，在漫无边际的纥骨大营回旋炸开。契鹘大军已经如摧枯拉朽之势向纥骨大营冲来。
　　听到响动和四周传来的喊杀声，纥骨人被骤然惊醒了。瞬间人马四野窜突自相拥挤践踏，片刻间便是死伤无算。
　　大约半个时辰后，纥骨各部族终于在各色尖利的号角声中渐渐聚集起来，分头做拼死厮杀。契鹘大军原本便是三路突进，每路又都以千骑为一队沿所有湖泊河沟间楔入分割，便将四万纥骨大军分割成了数十个碎块绞杀。
　　在方圆数十里的草原的战场，两军十万骑兵便整个缠夹在了一起，展开了殊死搏杀。
　　契鹘此次是有备而来。仆固明洂下令大军全部不举火把，只在每个士兵左臂缠上白布，战马尾巴也绑缚一片大白布以做呼应标记。
　　纥骨军没有想到契鹘人来的这么快，他们原本打算先安营扎寨，然后养精蓄锐半月避过月黑月残之期，而后一鼓东进。逯单以为伏至罗大军应该被胜利冲昏头脑，正在痛饮狂醉。毕竟，契鹘拿到了那么丰美的草原，这会儿肯定乐不思蜀，逯单如是想，他以为仆固明洂也是这么想的。自然是怡然自得，一心只做如何抢得更多财货牛羊战俘的大梦，谁能想到契鹘这么快就杀到了？
　　逯单在听到契鹘袭营后，立即下令大军稳住阵脚然后还击。可是在猛遭契鹘暴风骤雨般的夜袭，纥骨军大乱之后纵然死战，却是惊讶万分地发现，契鹘士兵之凶悍凌厉竟是远胜于纥骨士兵！
　　突然，凄厉的长号划破夜空，连续三声，纥骨乱军便潮水般向北卷去。
　　纥骨军溃败，仆固明洂一声令下：“穷寇莫追，鸣金收兵！”
　　巴勒莫的前军刚刚收拢，便闻北方山口喊杀声大起。巴勒莫高声请道：“大汗，我军士气正盛，为何不乘胜追击，一战击溃纥骨，臣一定生擒逯单。”
　　“不！”仆固明洂擦拭掉手中宝剑上沾染的纥骨士兵的血，狞厉地一笑，道：“我军是突然袭击，现在纥骨军退走，若我军穷追不舍，逯单难免做困兽之斗，那时我军将士的损伤将会很大，不如趁此收军。”
　　“是，大汗！”巴勒莫一挥大手高声下令，“全军将士，鸣金收兵。后退十里扎营！”
　　收兵回营后，仆固明洂甲胄未解立即便召将领们密商筹划。
　　及至太阳升起在山头。此时，辽阔的草原上阳光明媚，中原虽则已经是田野金黄的仲夏，然在这里却是春风方渡草木新绿，一片清凉爽和的无边春意，丝毫没有燥热之气。
　　将近正午，便闻隐隐沉雷自西渐渐逼近。
　　契鹘大军西向迎敌，大营便遥遥对着西方的山谷，仆固明洂的中军行辕扎在大营南侧靠近的一座最高的山丘上。
　　站在山上，仆固明洂下令道：“传令各军，出营列阵！命弓箭手预备。”随即便闻山下响起急促嘹亮长短不一的牛角号声。
　　号声之后，契鹘骑兵隆隆开出，在大营外南北两翼伸展，由无数个十小方阵列成了纵深五六里的阵形。
　　从山头遥遥鸟瞰，恍如迎着西方山口的两柄玄色长剑。两翼士兵身后，是横宽十里的六道三尺壕沟，每道壕沟间距十步。弓箭手两侧，则各有五千骑兵散开，随时准备截杀突过强弩箭雨与两翼截杀的纥骨士兵。
　　契鹘大军堪堪就绪，骤然便见山谷如大河决口，纥骨的骑兵犹如奔腾出峡的怒潮涌出山口散开在草原翻卷呼啸着隆隆压来！
　　片刻之间便在两箭之地，纥骨骑兵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前锋看到契鹘大军的部署甚是奇怪，草原上都是骑兵作战。历来都是展开厮杀便是，这契鹘人却两条线一般守在两边不动，中间宽阔的草原更是一人一骑都没有，远处大营更是直接暴露在纥骨军的眼皮底下。
　　昨夜一战，纥骨军心有余悸，一见契鹘大军似有诡异，便不觉慢了下来。
　　便在这刹那之间，逯单打马来到阵前，弯刀一挥便是嘶声大吼道：“都愣着干什么？杀了伏至罗，本汗重重有赏，给我杀！”
　　骤然之间，纥骨军又如潮水般呼啸翻卷着向契鹘大军压来，遍野马蹄如雷刀光闪亮，遍野都飞舞着白色的翻毛皮袄与黄色黑色的飘飘长发，杀声震动原野，直是山崩地裂一般。
　　与此同时，山顶行辕三十面战鼓如惊雷大作，契鹘两翼骑兵呐喊大起，便从两边如两道黑云飞掠而过，直向两边包抄过去。
　　纥骨军只呼啸漫卷着向契鹘大营压来。
　　就在纥骨大军隆隆压到两箭之地的刹那之间，契鹘大营奇特的铜鼓声轰轰轰三响，便见横宽十里的六道浅壕沟中骤然立起了六道黑色丛林，随着一声整齐轰鸣的呐喊：“射！”
　　便见万千黑色箭杆在一片尖利的呼哨中密密麻麻猛扑了出去，如此一波还则罢了，偏是六道黑色丛林一道射罢立即蹲伏上箭绞弩，后一道便立起射出，六道强弩此起彼伏轮换齐射，竟是箭雨连绵呼啸，毫无间歇地一气倾泻了小半个时辰。
　　逯单带来的精锐骑兵，此刻全部密集在这十里草原猛冲猛进，突遇这闻所未闻的锐利长箭急风暴雨般连绵扑杀，任你马头人身，尽是噗噗洞穿，连人带马钉在一起轰然倒地者也尽在眼前，威力直是骇人。
　　片刻之间，人马便一片片倒下，任你汹涌而来，也是无法冲过这黑色帷幕般的漫天箭雨。
　　逯单顿时慌了，急忙一声大吼道：“撤兵！”
　　惊慌失措的纥骨大军听到撤兵的命令便漫山遍野卷了回去。
　　便在此时，便见原先两翼由叶阔和安卡拉带领包抄的契鹘骑兵顿时在草原展开，杀声震天地冲入纥骨军中。
　　与此同时，西边朵儿铎带领的五千骑兵也潮水般涌出，正正堵在了纥骨正面。契鹘大营两侧的一万骑兵也同时发动，由巴勒莫和袁纥乞隶率领，从纥骨军身后掩杀过来。
　　逯单见状也不惊慌，只是嘶声吼叫道：“纥骨的勇士们，给我杀啊！把契鹘人杀光！”
　　纥骨军士兵也是遍野怪吼，散乱拼杀，却是毫无退缩之象。
　　山头三十面战鼓三十面大锣百余支长号隆隆镗镗呜呜地交相轰鸣在辽阔的草原，那面黑色鹰状大旗也在骤然之间竖起了两支雪亮的旗枪，平展展地悬垂在了湛蓝的天空之下。
　　仆固明洂骑在马上看了一阵，脸色却越来越阴沉。片刻之后，辽阔的草原上，仆固明洂亲率左右鹰卫狂飙般卷下，泰山压顶般杀向纥骨军的逯单王旗所在处。
　　两支强悍的骑兵大军便展开了真正的殊死拼杀。
　　太阳落山之时，草原变得沉寂了。此时的契鹘大军已成了黑色的人海，遍野的鲜血，与火红的霞光溶成了无边的火焰，辽阔的草原颤抖着燃烧着，似乎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死一般的沉寂。
　　“大汗万岁！契鹘万岁！”陡然，契鹘大军传来了遥远而清晰的欢呼。
　　“大汗，逯单已经带着残部两万人向西跑了。”黑鹰卫士飞马来报。
　　“传令收兵！”立马山头的仆固明洂冷冷道：“清点战场，明日回军。”
　　此次征讨纥骨之战，契鹘占领了纥骨东边最肥沃的草原，俘获无数，可谓是大获全胜。斩首数万余，悉数斩杀纥骨大小头领百余人，契鹘此次士兵共死伤一万余。
　　纥骨可汗逯单率领两万人突围逃走，到西部收拢残余兵马，重立王庭。纥骨经此一役虽然损伤过重，但是依旧保持着足够一战的实力。契鹘要想彻底征服纥骨，还得耗费一番心力。
　　大战一场，仆固明洂下令回军斡儿朵。大军此番出动，将士已经十分疲惫，得休整三月补充兵员并立即论功行赏安置伤兵。
　　离开王城数月，国中政务也待处理，南面北魏与柔然战事如何也需关注。更重要的是，不在她身边那么久了，仆固明洂思卿情切，迫不及待地想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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