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当上师尊之后

作者:司北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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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捣虚


      战场,秋风朔,尸横遍野。

      黑红牙旗歪斜,手中茶盏暖意尚在,而热血已凉,即墨臾便倾尽杯中茶汤,敬与亡殁。

      “你知道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而打么?就洒。”

      一人行来,白纱遮面,腰悬小巧铜铃。她语气平直,听不出意在嘲讽还是戏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墨臾指指对向,再点往黑红牙旗,“明知绝路,不得不打。”

      “哦?”因诧异而稍一挑眉,遮面人道:“还真对了个七八成。”

      只似一片枯根满绕的岑寂荒原,遍地黑衣同褐土黏连。

      一股寒风袭来,遮面人手撑额角,抬头望天,“走走走,我知道个躲雨去处。”天光晦暗,四下平阔,即墨臾便跟了上去。

      “诶,你蒙眼是长太寒碜么?”她开始闲聊起来。

      “你遮脸是嘴太碎么?”

      遮面人笑了起来,“你知道么,遇见我的,十个有九个这么问,难得碰到你这样蒙面还会呛人的。”

      “你可以抓紧时间好好学学。”

      “哈哈哈。”遮面人笑得愈发肆意,“有人教过你吧?那人一定是个生动活泼的。”

      “嗯。”即墨臾略作回忆,应下了。

      “叶行香。”“竹二一。”

      “你小子给假名儿?我可是真名。”叶行香愤愤道。

      “师尊给的刻牌名。”

      “啊?哦。”叶行香哽了下,“你师尊,嗯,挺实在的。”

      石坡下帐篷密集,大多黑褐桐油布压叠斜扯,稳当而严实。这顶却四面遮了三面,四下透风。往垫高的干草席盘腿一坐,叶行香拍拍旁侧,“坐啊。”雨滴已至,即墨臾矮身一同坐了进去。

      雨水淌过碎石间隙,翻搅起泥土腥气。啪啦!水花飞溅,几人扛锄奔走,挤入帐间小道,声响渐远。

      “这群人挺讲究的,说什么家国共进退,也帮不上几个忙,如今埋埋尸罢了。”

      即墨臾无声侧眸。叶行香回他一乜,“发发牢骚。”

      “待会儿要数次人头,多了少了他们会自己估摸记着,有事了来找着要帮忙是肯定的,别硬躲就行。”

      “多谢。”

      “咱俩还算有缘……”给了便给了,没有压着人感恩戴德的道理,想起什么,叶行香目带希冀,“诶,你有别的去处吗?”

      “戚山北。”

      叶行香若有所思,“戚山啊,也是个去处,远是远了点儿。”

      帐篷地钉忽地一挪,兜头罩上两人,远处崩塌碎裂之声如惊雷乍响。

      “叶仙师!叶仙师?”一人焦急寻来,却找不见帐篷,瞬间面色发白,“叶仙师?叶仙师?叶仙师——”

      “诶!诶!在呢!”

      声音闷闷地,那人绕过旁侧帐篷往里一瞧,两人正七手八脚地顶了帐篷布乱窜。

      “先别动了啊,脚下松一松。”那人哭笑不得,扯了帐篷布一角使劲一拉。

      “哎呦,可算出来了。”

      本就戴了面纱,又被罩头闷上一阵,叶行香直撑着腿顺气,回头一望。即墨臾半披帐篷布,玄黑面具下目光幽幽。

      多少有些心虚,叶行香双眸饱含歉意,“我的错,我的错,没注意踩脚底下了。”

      “叶仙师,出事了,劳烦同我走一趟吧!”见出来了,那人忙上前搭话。

      “一块儿瞧瞧?”叶行香扭头询问。即墨臾掀下帐篷布,拍拍衣裳,“嗯。”

      “好好,劳烦二位仙师。”那人挺高兴的。

      帐篷内挤外散,穿过满目帐篷布的密集处,空气渐渐酥散,雨水得以浸润。

      难以言喻的腥臭缓缓溶入水汽,干燥的咸,像连肥带瘦的肉放久了,又舍不得,便一遍又一遍洒了盐地腌。可肉初时未经放血晾干,早已腐败化脓,洒再多的盐也无济于事了。

      石坡延自一低矮山丘,山丘不知因何开裂出一道深重裂隙,下宽上窄宛若披布,内里隐约置身一神佛塑像。

      大团大团的脓血泅蓄塑像跟前,黑红腥臭,被雨水冲兑晕为浅红。待走近了,叶行香不禁一愣。这神像竟由尸山堆累而成。

      “那不是我昨日埋下的?”“都是些好好葬下土的,怎么到这儿来了?”“莫不是入土为安都不成了……”人群低声碎语,被劝拦着四散离去,落下几声叹息。

      神像手拈莲茎,莲茎嶙峋而森白,脊骨缀连蜿蜒,上接层层半削的颅骨瓣,团得饱满而姿态轻盈。

      即墨臾仰面上望,却总似笼了层雾,眼前神像的面容始终模糊不清。目光挪转间同叶行香相碰,他便走了过去。

      “太奇怪了,”似明知有条小径的笃定,同瞧不见草后小径的犹疑相混杂,叶行香眼眸深而沉,却含带不解,“同类被如此对待,我居然不觉过分,只感到悲伤。”

      “神像在悲伤,就像为它由尸身构筑而感到悲伤。”即墨臾清浅道。

      些微恍然,叶行香一一拨开障目的草叶,随即一惊,“跑!”

      雨水润湿,干涸血迹重归滑腻,一具具尸身只如彩漆般剥离脱落。盘腿而坐的巨大骸骨,扶了山壁,悠悠起身。

      骨脚踏上,帐篷承不住力,噼啪脆响。众人惊慌奔走,孩童因瞬间的变故而受惊啼哭。女人忙捂上孩子的嘴,跑得笨拙。

      重物摔砸之声连绵,骨趾碾下,土地震动,众人足底不稳,无措下或跌落,或拉拽向彼此。些微粗糙的五指轻掩,女人护了怀中婴孩退远。骸骨投下的暗影将他们一一笼罩。

      众人未及散远,骸骨脚足已然落下。

      叶行香立于斜投暗影末端,认出她的众人还没来得及扬起嘴角,便转为满目错愕。

      一只只惨白骨手如春日修竹般,自她横抬的臂下土地发荣滋长,一堪比身后骸骨的白骨更是自簌簌泥沙下直身,将她承托而起。

      她眼眸寒凉,自骨手辅助着奔逃的众人中滑过,似要找寻某物。

      女人退至人群边缘,怀中襁褓微敞,猩红须肉盘曲似臂。她头裹布巾,咧唇露出个笑。

      指尖微动,不及看全,叶行香收了目光。白骨抬臂,接下脊骨莲茎。气流涌动,嶙峋骨骼对向龟裂,莲朵下坠,散为零落碎片。

      不再停留,骸骨探臂前抓,将白骨举砸而下。地面四向散裂而中心崩陷,碎石抛飞。叶行香跃至白骨颅顶,白骨抬腿,断去一臂,横扫脱身。

      几瞬迅疾对招,白骨同骸骨同时侧身,重击往彼此头颅。足下凹陷,骨臂相抗,随即双双旋身,只道道虚影忽高忽低地窜。

      呲——白骨滑身,抬足侧踢。两拳相抵,气流自拳间缝隙飞逸,几成两面圆弧屏障。

      目带思忖,即墨臾眼睑微垂,拔剑上前。

      察觉他的靠近,骸骨另一手握上白骨手腕,一举前砸,将白骨砸得裂隙骤生,洒了个七零八落。

      飘尘内,叶行香手上动作不停,自白骨肋骨滑下。

      骨手春芽般萌发上缠,一时间,骸骨双足被定,身形失衡,倒往山丘。即墨臾提剑疾驰,凌空上跃中长剑白光湛湛,曳出长尾,贯往尸骸胸骨。

      手中一轻,猩红须肉枯萎化尘。女人散开薄被,掸了粉尘,纳入衣中。

      碎石滑滚,骸骨倒入山间,跌躺半靠山丘,未见消散,只失了光泽,再无生气。

      “满则溢,溢则滥,轻易可达到的,便会成理所当然,一旦遗忘节制,便要肆意妄为。”即墨臾忽道。

      “嗯?”叶行香愣怔一瞬,随即一笑,“你同我猜想的,更为敏锐。”

      她扯了白纱,下颚不见皮肤覆盖,唯莹莹一片骨。

      腐尸叠累,雨水浅积,黑衣下浸漫大片黑红,宛若魂灵溶出,深浅血丝缠络间再拼凑不出往昔音容。不忍多看,众人退往坡地一隅,静无人烟而连绵帐篷扎驻。女人隐入其间,无从分辨。

      “都安置下了。”

      案前之人浅应一声,“皇……叶仙师找来了吗?”

      “还没有。”

      叶柃然伸指,触上身前大幅地图,“我总得把墓给守下来的,或者,一同葬下去……”

      帐中无人敢应,个个将头垂得近乎埋入胸中。

      “守夜的排好未曾?”

      “都安排下了。”

      “那便陪我走上一圈吧,低着脖子也不怕累。”

      一线残阳下风吹草叶,哗啦碎响。一簇簇火焰自帐篷四周点燃,火前几人围坐,于苍茫中静待夜色来临。

      裙摆轻扫,女人站立,任褥中那人泪水和血而下。眼球上翻半晌后滑下,一道细长阴影自大张的喉部缩入,他起身,顺了女人撩开的帐篷布迈出。

      身侧脚步窸窣,守夜一人瞥来,“天黑了,别乱走。”

      远山交错,同草木含混,晦暗为不甚明晰的起伏,隐约树摇叶晃。风稍带凉意,拂过发梢,叶柃然停顿步伐,回望道:“怎么有股腥气?”

      木堆缓烧,微红火光勾勒出硬挺而圆滑的厚衣褶皱,四具无首尸身无声围坐。

      “温的,应当没走远。”

      五人沿了足迹一路追赶,却一重又一重,一具具无首尸身围火而坐。夜风寒凉,尸身维持生前姿态,或前倾拢手,或一手搭膝,一手垂放,肩背稍稍侧转,好似尚可撑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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