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学（科举）

　　第一章
　　扬州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吆喝声与马蹄声混杂一起，单是一条小巷便堵的水泄不通，足见扬州的热闹繁华！

　　靴子踩断枝桠的声音惊飞许多鸟儿，少年面色不佳，他强撑着身子来到徐员外府门口，见门口便有一对夫妻，怀里抱着一岁不到的婴儿，其乐融融。

　　陆安迟疑片刻，走上前去，一面哄婴儿，一面从怀里拿出一袋银子道谢：“这段时间多亏员外照料贤弟，陆某感激不尽！”
　　“贤侄说的哪里话，你家遭此劫难，我能帮都会帮的。”员外又将那银子还回去，陆家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江南是才子之乡，京城一半的官员皆出自江南，后前一次科考被抓获考生与考官行贿赂之事，一些陈年的乡试会试也被翻出来，都有迹可循，皇帝大怒，流放的流放，贬黜的贬黜，革职的革职，陆平的父亲陆止也牵涉其中，陆止身死狱中，续弦带着自己的儿子跑了，陆家大小事务都积压在这不到十五岁的少年身上。

　　“我瞧平弟与您夫妇投缘，若是二位不嫌弃——”陆安像是下了某些决心，语气决绝。
　　员外夫妇还未说话，怀里的婴儿放声大哭，奶白的脸蛋哭的通红。
　　员外夫人如何安抚也无用，奇怪的是陆安小心的抱着哄着，就不怎么闹了，胖乎乎的小手向上举着，时不时还咧嘴笑，顿时陆平的心里又软了不少，增添了几分不舍。

　　员外夫人久久不孕，她特地请方士算过，这婴儿有着大富大贵的命，还强调在其身边的人都是极有福气的，说不准她还能怀孕，听着陆平的话她十分激动，可小娃娃的反应又让她泄气，她有些焦急道：“贤侄的弟弟我们定会好好照顾的，左右不过是多出些银子，贤侄有什么难事，尽管告诉我们。”

　　员外暗骂自家的婆娘蠢，陆安顿时也变了脸色，语气冷硬道：“员外还是收下这袋银子吧，若不收下，凭你们肚里什么酸话都够淬我一脸了！”说完转身就走了，至于给怀里的弟弟找下家这事，他也就歇了这心思。

　　只留下员外在门口骂自家的婆娘：“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若万一他陆家来日风光了，也记得咱们的恩情，你简直是蠢而不自知！愚不可及！”
　　员外夫人也是个火爆脾气，骂骂咧咧道：“你既聪明，又何苦娶我？别管那陆家有脸没脸，左不过现在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能有什么恩情？”
　　徐员外懒得理，转身出门谈盐商买卖，若不是看在夫人娘家都是做官的，对自己生意场上多有帮助，也不会娶她······

　　陆平是个文科生，一朝醒来就变成个婴儿，一来还知道家败了，迷迷糊糊听见徐员外夫人准备利用他这事，也许是凭借着血缘关系，陆平觉得跟着陆安这个哥哥还是要安全一些。

　　陆平被哥哥抱回家，也不能说是家，只是乡下一间没人要的房子，家里简直一贫如洗，绸缎几乎是没有，还是用的里衣给他穿衣服，唯一多的东西可能就是书多，一摞一摞的在地上，木桌上，简直就是知识的海洋，不过他只是婴儿还无法开口说话。

　　养孩子本就费银子，况且陆安又是个男子，心思比不得女儿家细腻，很容易将陆平掐的左一块红，右一块紫的，陆平好几次都是强忍着才没哭出声，毕竟自家哥哥还是挺难的，白日里卖字画，给别人家写对联贴补家用，陆平一月总能喝上几次奶，再不济也都是精细的米汤或者肉汤。

　　而陆安自己都是大饼野菜充饥，能饱腹就行，偶尔身上还会带着一些伤疤，单薄的背脊仿若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一次陆安白日太忙总会忘记给陆平吃东西，陆平已经饿的昏过去了，那之后陆安几乎一日三餐都准时来给他进食，陆平也算是平平安安的长大了。

　　陆平今年三岁了，已经能够开口说话，只是口齿有些不清楚，明日是哥哥十八岁生辰，他得备一份礼物，之前隔壁邻居家的牛大婶婶要给哥哥介绍对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也好些，本来都快谈成了，不知谁跟那女子家人说了什么，隔日登时翻脸不认人了，还说不会要一个拖油瓶弟弟。

　　家里的开支本来全都是哥哥一个人，后来暗中有人跟哥哥谈话许久，哥哥也就同意被接济了，陆平调着一点点墨水，想写一幅寿联，嘴里咬着毛笔皱着眉头想，却在窗外瞧见隔壁好像又有新的人来了，周遭围观的人不少，就连宝山县的知县，乡里的乡绅里长也来了，应该是哪个重要人物吧。

　　不过这跟陆平也没关系，他无意将墨水碰在脸上，赶快去盆里洗干净。

　　陡然，木门外面不断敲门，又推又拉的扯的门锁吱吱呀呀响个不停，一瞬间陆平想到外面是不是几个凶神恶煞的人贩子，专门抓他这个小孩去做奴隶，他紧张的不说话，听见是个女声心中悬着的心才落下。

　　他开门奶声奶气喊一句“牛大婶”，牛大婶那头“唉！”一句，手里端着一盘烧饼，热情道：“婶子刚烙的烧饼，趁热吃！”

　　陆平摆摆手，之前吃了粗粮令他心有余悸，道：“谢谢婶子，我还小。”
　　牛大婶失笑，忙致歉“自己记性差”，她身子纤细，个子也高挑，她左右瞧瞧，看着地上的旧书眼睛亮了又亮，问道：“你哥哥去干嘛了？”

　　“哥哥去县里卖字画了。”陆平发现这位大婶的来意，那桌上的烧饼顿时变的刺眼。

　　牛素心嘴上试探道：“平平呀，你哥是不是有很多书呀，俺瞧这屋子里都堆满的，俺家春哥儿最近总愁着看书看书的，你看能不能借给俺们几本呀？”

　　春哥是牛大婶的儿子，最近也在上乡里的公共学堂，不过上学的束脩都是凑出来的，哪里还有钱买书，农村人总是想多占点便宜。

　　这些书相当于哥的命，之前为了生活，他哥忍痛卖了二手，后又赶紧赚银子买回来了。

　　陆平打马虎眼：“这些书哥哥都是要用的，我给婶子找找别的书去。”
　　“那可太感谢了！”牛素心十分激动，幻想着自己又少支出一笔银子，以后打定主意多来借借，至于还不还，她可从没有讲过，横竖你陆安家有那么多本书，给几本又不会干嘛。
　　牛素心肚子里的弯弯绕绕，陆平可不知道，可他又不是真傻，若他真是个三岁孩童，可能真会给她骗到。

　　陆平拿出几本乱糟糟的本子，上面又是写又是画的，牛素心看了觉得这图文结合定是一本好书，脸上的笑容都乐开了花，走的时候还不忘把烧饼顺走。

　　陆平老成持重的摇摇头，这副模样在三岁孩子的脸上颇有些呆萌可爱，陆平暗暗叹气，等哥哥回来只能告诉哥哥家里的厕纸用完了。

　　这不，说曹操曹操到，陆平身着洗的发白的青衫，一双剑眉盖不住的英气，薄唇挺鼻，
　　汗水打湿青衫，胸前的轮廓若隐若现，不像那些柔弱的书上，倒像是上山砍柴的樵夫。

　　陆安瞥过一眼桌上，陆平赶快小手盖住。

　　陆安疑惑道：“下次我教你写，先吃饭，刚写对联换了几个鸡蛋。”并用手提了提袋子，独自进厨房。
　　陆平心里松了口气，还好没被发现。

　　陆平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隔壁门外的爆竹放了又放，响了许久才停，吵的脑仁疼。

　　陆安给弟弟熬着鸡蛋粥，想起茅房的厕纸，问道：“隔壁牛大婶来家里了？”
　　“嗯嗯，不过书我都看的好好的。”陆平用力点点头，小手拿着瓢羹笑着说道。

　　“慢点吃。”陆安揉揉弟弟的头，“下次别给她开门，你还小，外面坏人多。”

　　陆平低着头喝粥，他能感觉到哥哥心情很不好，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陆平下来，走到哥哥身边，哥哥将他抱起来，他拿起胖乎乎的小手摸摸哥哥光滑的额头，喃喃道：“哥哥是不是病了，要——要吃药！”

　　陆安笑道：“哥哥没生病。”将那碗鸡蛋粥移到自己跟前，用瓢羹熬了熬，用嘴吹吹气，又稔熟的单手抱住陆平，喂其喝粥。

　　一面喂，一面解释道：“徐员外想聘我给他儿子和侄儿讲课，讲课有更多的银子，就能买好多好吃的，买新衣服给你穿了。”

　　陆平皱起好看的眉头，呆萌的紧：“不要不要，哥哥是我的哥哥，不想去给别的小孩讲话。”说完两只小手互相拨弄，排解郁闷，相处这么久，陆平也知道；陆安性子高傲，加上之前关系本来就和徐员外一般，若不是价格实在诱惑，也不会两难。

　　陆平的话让陆安很意外，将食指曲成弓状，勾了勾陆平的小鼻梁，哼笑道：“好，哥哥不去就是了。”
　　忽地这时，听见外面中气十足的声音：“逆风起笔，最能得势，这对联墨迹俊逸，字遒劲有力，实在是不可多得好字！想不到这扬州地界，果真是卧虎藏龙。”

　　陆安本不欲搭理，原以为是哪里的穷秀才，哪里想到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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