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若之与君同

　　燕小乙的问题在这晚他再次陷入沉睡后有了答案。

　　一如昨日，睡前在自己府上，再睁眼时却又回到了那个破败小屋。烛光仍旧摇曳，虫鸣依旧不绝，唯独眼前少女圆瞪的眼睛中有些许茫然。

　　她眨了眨眼，又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神思逐渐归位。只见她低头看了看跟前的桌子，又偏头绕过他望了望窗外，最后才将目光移回他身上。

　　四目相对，她眉峰微蹙。半晌，她撑桌探身，伸手便冲他面部而来。燕小乙皱眉，退了半步，拂开少女的手：“若若小姐，自重。”

　　少女被他挡开，也不恼，仍蹙着眉，低头看眼自己的手，又看眼他，喃喃问：“这是梦是真呀……梦中也这般凶么？”

　　她说着，还要伸手去够他。

　　男女授受不亲，那日一推已是武人逾矩，此番他二人虽在梦中，又她亦以为黄粱一梦，然待她回过神来，到底不妥。若非公务紧急，燕小乙也非那等轻浮之人。故他终是无奈的抬臂虚虚挡住了伸过来的手，又唤了一声：“若若小姐。”

　　“此般虽是梦境，燕某却非若若小姐梦中人。”他如是说。

　　然他虽说了，对过人仍半信半疑。毕竟这确是梦中，神游话本总归比身游话本好接受得多。但梦中出现另一个人，说自己不是梦中人，说起来确实令人难以置信。

　　孤风陋室，一时无话，她似在想这话几分真假。

　　最终还是燕小乙打破了寂静，“若若小姐若是不信，明日未正，榆林街东面流觞茶馆，劳若若小姐订个雅间，燕某自会前往。”

　　她终是将信将疑的点了头，“那接下来……我们便等天明？”她说的天明，自然不是这儿的天明，而是像昨日一般，等外头天明，下人将他们唤醒。

　　燕小乙也觉得左右无事，正要点头坐下，外头突然传来轻微声响。他武功虽有退步，耳力却是积年训练所得，燕小乙几乎是一瞬间就确定了那是有人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距离不远，应当进了院子，却也不近，还未摸到窗前。

　　此番经历过于离奇，以至于他竟忘了来时下人簇拥，有许多人被遣在门外等候。也忘了此间并非只他们二人。然，主子不发话，何人敢妄自上前。悄声上前不见通传，不知是敌是友，燕小乙下意识回身望向声响处：“谁？”

　　他率兵统将多年，威严天成，只这一声喝问，便吓得院中那人慌忙跪下，满口道夫人许是前头受了些伤，又吹了夜风，身体不适，众劝不回，竟头疼了起来。

　　范若若还在跟前，那么头疼的当是方才一路跟着他过来的那位“夫人”。

　　燕小乙也不知道这将军是否娶了平妻，或府中有何内情，又不知这梦中其余人是真是幻。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他只回：“既如此，还不去请大夫？”他说罢，见那丫鬟还不行动，心中疑惑。

　　若说这将军府束下甚严，可丫鬟能不通报便偷摸上前。若说束下不严，丫鬟却不见令不敢退。

　　须臾之间，燕小乙心中已过了许多念头，但到底此间已不是说话的地方，故他只说：“下去罢。”

　　这是对丫鬟说的。

　　说完，又转头看范若若：“书房说话？”

　　两人目光一对，范若若便晓他心中所想，微颔首便是应了。

　　可她正要走路，却是忍不住“嘶”了一声。方才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不觉得，此时一松下来，四肢百骸的疼痛便又清晰了起来。

　　范若若自小便在侯府养大，便是上树下河，常有磕碰，那也是幼年的事了。自回京都，她便是照着侯府嫡女的标准养着的，哪还有受这种苦的时候。

　　范若若一时又有些委屈了起来。明明是她的梦，为何燕小乙器宇轩昂左拥右抱，而她可可怜怜，受这她从未受过伤。

　　许是伤处确实疼，又许是那两声春虫勾出几分寂寥，范若若鼻子一酸，眼前便有些模糊了。

　　然此处到底算是外头，不是家中，她低头不令人看到，兀自咬着唇睁了会儿眼，将泪意压了回去。再抬头时却见燕小乙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跟前，微低头拧眉看着自己，眼中有无声的疑问，像是问她可还好。

　　范若若嘴唇咬得发白，却还是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燕小乙张了张嘴，见她十分难受的模样，终是不管原本话本中的剧情，唤人去抬了软轿，又令人多加几层软垫。但他吩咐完，却见范若若欲言又止。

　　纤弱少女挽着简单的发髻，犹豫了片刻，终是悄声问：“燕统领还未娶妻罢？”

　　燕小乙挑眉，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

　　他未答，范若若也不多问。毕竟她未婚女儿家，去问一外男此等私事，已是太过。对方不虞、不答，皆是情理之中。她只看了眼院外不得令不敢踏入半步的人影，低声道：“后院阴私，不输朝堂。”

　　她是个不受宠的正妻，府中有个仗着宠爱自称“夫人”的姨娘，府中众人，不知有多少是那位“夫人”的人，又有多少向着她这个夫人。不过想来向着她的是不多的，毕竟这么个破落院子，房间内这点东西，想来也没什么人私下给夫人行些方便。

　　既是如此，人心思异，她一个受伤的人，若单独坐在一个不知何人抬的轿子里，能做文章的地方便多了。

　　范若若如此这般同燕小乙一说，就见这位燕大统领格外认真的看了自己一眼。看得范若若有些莫名其妙。

　　后院阴私，她是京都贵女，这种事自然是要知道的。

　　且不论旁的，防人之心不可无便是她们这些贵女的必修课。只范府后院还算简单，她以前也只需和姨娘斗智斗勇，而姨娘不是那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人，她还未遇到过。然京中有些府上，后院人多事杂，一个不留神便有可能着了人的道，也是有的。

　　范若若还没来得及深究他眼神中的含义，外头已报说轿子抬来了。

　　好在燕小乙听进去了她的话，自外头丫鬟进来搀她起，至上了轿子，燕小乙都跟在一旁。没说话，却令人不敢有二心。

　　及至轿子被抬起，虽仍是晃得头晕身子疼，但到底舒服一些的范若若刚不着痕迹的舒了口气，就听帘外燕小乙的声音道：“去正院。”

　　轿子晃晃悠悠前行，虽垫了软垫，然到底是娇养大的姑娘，被晃一晃的，还是有些疼。她小心翼翼调了调坐姿，却不小心扯到一道结痂的口子，疼得她无声地倒抽了口凉气。

　　她这头刚伸手碰到那处痂，那头就听到燕小乙说了句“抬稳些”。

　　她眨眨眼，偷偷从轻摇的帘子缝间往外看。只见燕小乙跟在轿旁，不紧不慢地走着。前后皆是挑灯侍从，纵是脚步轻慢，亦有杂声相扰。

　　好似这般听力，也并非什么坏事。只不知大家都生成一般模样，他怎就听力过人。

　　范若若想着，目光便看向了他的耳朵。然她还未看着，那人已敏锐地转过头来。

　　他像以为她有什么事，微一挑眉，无声询问。

　　许是月色覆上眉骨，灯火笼了霜寒，有一瞬间，范若若觉得这位燕大统领，好像也不是那么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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