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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封兰越说情的确很管用,虽然只是简单寻常的几句,但到底令谢玉答应寻找农学先生一事。
谢云颐见状,忙不迭从自家将军背后探出脑袋,模样乖巧地道了句“多谢阿爹”。
谢玉无奈,难得瞪她一眼,然后看向封兰越,将书房中的话又叮嘱一遍,“冬日不比寻常,风寒来得急烈,还望将军对云儿多加上心。”
封兰越承应,目送丞相离开,才转头望向身后姑娘,叹了口气,笑道,“谢姑娘,你现在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怕我了。”
谢云颐没听懂,仰起面颊,眸光里盛满不解,待顺着对方视线,望向自己手指勾着的封腰,才瞬间耳尖发红,松开手来。
“对不住,失礼失礼。”谢云颐说,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动的手。
封兰越其实没有很介意,甚至出于说不清的心思,他有点喜欢看对方因为与他接触而害羞的模样,像一只局促的兔子。
谢云颐微微抬起眼皮,见对方打趣似的盯着她,也不说话,瞬间明白过来,嗔一声“将军”。
封兰越顿时没来由的心情大好,但面上还是当什么也不知晓,沉下双眸,扶着人往东院走,“好了,我不计较,夜深露重,在下送姑娘回房。”
在同样的黄昏时分,宽大的掌心握过她无数次,谢云颐咬了咬唇,藏着笑意,板着脸和人并肩往回走。那她也不计较。
*
谢玉亲自去请的农学先生名为阮随安,号安山居士,如今五十有六。
说起这位先生,可是颇有一番论谈。
只道他早年凭借过人的历法和数算天赋,颇受先帝赏识,甚至算得上朝堂宠臣,然而却因太过恃才傲物,不满天子只将历法做虚妄之用,二十岁便辞官回到家乡苏州,躬身于农田劳作。
彼时朝堂之中都说戏说这个年轻人是个意气用事的呆子,然而没想到此人在苏州十载,竟发展了大片的棉花种植。
昭云帝登基后,感慨这是不世之材,又将人召回,欲令其官任户部,没想到这人却在朝堂之上,忽地说起“正兵强国”的想法。
自先帝废武学后,天家一直忌讳谈及此话题。昭云帝当朝大怒,下令杖责此人六十,永不任用为官。
杖责六十,这可算得上重刑,几近血肉模糊。
城中的医馆知道他是得罪了天子,不愿医治他,还是新晋丞相谢玉,不忍见如此风流人物沦落,派人救治了他。然而板子打得重,位置也刁钻,虽勉强治好,还是落下一点腿疾。
一生桀骜,却在而立之年受此劫难,先生颓丧许久,不禁尝试轻生。然而投水、吞药、上吊都没能够结束他的性命,他无奈,寻得昔日帮助他的丞相,问对方能否留他于一处农庄,让他一边照看农作,一边著书。
谢玉自然不介意帮这个忙,只是告诫先生,再不可冲动行事。
先生承应下来,自此埋首农庄,潜心著书。
谢云颐听完父亲介绍,震惊半晌,没想到将请的先生有如此波澜壮阔的经历。而既曾是英杰,她便不能只借父亲的旧恩,沉吟片刻,落下笔来。
阮随安望着清丽簪花小楷下的拜师恳言,心中动容,面上却不显,只道,“令千金虽因心善,愿意同老夫学这些旁门左道,但恕老夫冒犯,以令千金娇贵的身子,学这些又有何用?一不能下田,二不能当官,无所作为,又劳神伤心,不如放弃白日幻想,好好养着。”
谢玉在相府同自己女儿也是这般说辞,但在别人面前,听别人这般说,他可不乐意,忙道,“云儿虽当不得什么大官,下不了农田,但多学一些东西,总是一份收获。先生是做大学问的人,自然也知,学问贵在积累与沉淀,许多东西,眼下虽无用,不代表日后无用。”
阮随安大笑,念着旧情,又念着女儿家的诚恳,这件事就落实下来。
有了先生教授课业的谢云颐,比从前忙了许多。
她每日需晨起随大将军散步,再在用完早膳后去听先生讲课。先生虽年迈,但昔日天赋仍在,除了教授寻常的一个时辰的农学,时不时竟同学生讨论起数算与天文历法来。
先生说,农业是国之基本,其实是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行当。谢云颐深以为然,让先生想怎么讲就怎么讲,她喜欢听。
一上午的时光便在纷繁复杂的讲课中度过。
午后,谢云颐需要小睡一会儿,多是半个时辰就清醒,然后便和大将军一起,去账房管家处学习打理算盘与看账。
谢云颐此前学过,又跟着农学先生听数算,悟性更高,在起初常纠正封兰越,然而没几天,两个人就掌握得旗鼓相当,惹得谢云颐惊叹,道,“将军好有天赋!”
封兰越失笑,倒也不隐瞒,“旧日府中有个叫清木的少年,他父亲是我的管家,自己也学得一身好本事,在武学建址那边,他管工料时,常同我说道这些。”
武学建在东直门街,因废弃已久,许多需要重建。工部找人来询问大将军时,大将军便将自己府中那名叫作“清木”的少年派去督工。
谢云颐顿时明白过来,笑道:“我还当他只是普通小厮,原来竟有这样的好本事,赶明儿武学竣工了,让他到相府来,跟在将军身边伺候?”
封兰越忙拒绝,温声道,“在将军府时也不曾让他们伺候,我习惯一个人,只是让他们管点府中之事。”
幼时疾苦,靠一双手在武馆卖命为生,少年时天南地北骑马征战,更是艰苦卓绝,不得安宁数载春秋,哪里有机会似寻常人金贵。
谢云颐微微垂首,她将旧事记在心里,却不常提,因怕伤及对方自尊,但听对方此刻云淡风轻地开口,倒令她先突的一下,心脏刺痛。
“什么叫习惯一个人,”谢云颐反扣住对方的掌心,嗫嚅道,“不可以习惯一个人,就算用不着他们,你不是还有我吗?”
封兰越微微扬起眉梢,他上次说得没错,谢姑娘的确是越来越不怕他了。
不过,也没有不好。
对方的手掌太小,包不住他,他想了想,还是在对方疑惑下,松手将对方重新握住。
“既如此,可否有劳谢姑娘做伴,一起去用膳?”封兰越道,坦然赞成对方那句话。
谢云颐愣了下,弯着眸笑开。
她觉得出去游玩一趟,好像比从前好了许多许多。
多在大将军,似乎更打心眼里愿意靠近她。
*
晚膳过后,整个相府便逐渐安静下来。
封兰越陪着谢云颐在小院里坐了一会儿,又等对方用完药,才只身去书房。
武学建址虽定好,但还有诸多书册需要选定。其中涉及旧籍,不免沾染腐朽之气,不益于身体孱弱之人。
封兰越在西北靠窗的角落找寻到兵籍原本,微微抚平封上褶皱,转身正欲回桌边,便听窗外忽地传来“咕咕”两声。
是信鸽。
封兰越顿时眯起眼来,瞥一眼窗外,悄无声息抽出白鸽腿上信笺。
“关山难越”。
信笺以这四字开头,封兰越略一沉眉,确认这是秦州来信。
半月前他于金泉山庄托信西北,意在叮嘱长城友人京中不派兵,重新布防一事,本以为信鸽辗转,至少须一月才回,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封兰越垂眸继续往下瞧。
而这一瞧,原本平展的眉心立刻皱成了“川”字疙瘩。
信中说:已按将军所托,重新布防,然若天子执意长城固若金汤,无需增防,则届时外族联合,难以想象。
封兰越守在边关时,自信他在,调兵遣将如有神助,只多百余人,都可借昔日百战百胜的威名,令外族不敢异动。
他回城后,担心岁至寒冬,边关防守减弱,自己又迟迟不得返,遂制防守地图,希望天子按图增兵,却不想天子一方面自视甚高,轻信外族不敢再犯的承诺,未将布防放在心上,另一方面又不信任武将,不愿调兵于外。
他无奈,派人与信鸽,分两路将消息传到秦州,原以为好歹能填补一点空子,却不想那边回信,竟提及外族意欲联合。
差不多的信笺内容,送给他这个旧时将军一份,送往天子处一份。眼下他忧心万分,也不知道那位昭云帝,能否将这份军报看得入心。
“唉。”
封兰越罕见的,揉着眉心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不是将军,这些事,他其实不应该、也没资格管。
另一处,谢云颐在闺房内,除了等大将军回来,其实并不是没有其他事可干。
她让春芙守着门口,自己去床底翻出昔日有关大理寺正徐川尧的书册来。
祎弟说已经告诉父亲有关三皇子的事,父亲并没有明确的回答,只说将军是难得的栋梁之材,不会害谢家。
大将军与谢家关系好,那自然是好事。可是这于大将军和三皇子,其实是两码事。
谢云颐不知道为何,那日三皇子出现后,她便突的一下,想再琢磨琢磨大理寺正。
大理寺正会不会和三皇子有勾连呢?或者不是三皇子,大理寺正会不会和其他皇子有勾连?
谢云颐径直去翻当时她觉得最奇怪的——大理寺正监斩户部员外郎宋庆一案。
然而看完之后,她却觉得最奇怪的不是大理寺正徐川尧为什么在督办这么一桩大案后,没有升迁,而是宋庆作为皇后外侄,三皇子表兄,就算是死罪,又怎么会落得当街斩首的命运。
春芙盯着门外,忽然道,“小姐,将军回来了。”
谢云颐忙将书册推进床底,唤春芙扶她在床边坐着,一边盯着门外,一边严肃道,“之后帮我去查一下宋庆。”
“啊?”春芙惊讶,实在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何盯着这桩事不放,但见对方笑眯眯地望着推门进来的将军,又瞬间更加无语。
比起调查案子,还是小姐变脸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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