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流亡公主的山河梦

　　造物主偏起心来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长相美好至此的人，连声音都这么好听。容昭七手八脚收起自己满天乱飘的心思，对着仁安王回话的声音更显柔美了几分：“回禀皇叔，正是。”

　　苏嬷嬷多次教过，在宫中遇到贵人问话要自称妾身。不过这个自贬含义浓重的词容昭实在说不出口，她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容家小宝贝儿、市委宣传部正儿八经的小科员，这要被父母、哥哥和主任知道她自称妾身，还不得气得鼻孔朝天。

　　仁安王清冷的眼神落在叩拜姿势不甚美观的少女头上。从她发间两支金枝轻颤的步摇看到捏在手中的羽毛扇，再落到裙角边露出沾着灰土的白袜上，最后似有若无地扫了一眼她刚刚坐过的地方，嘴角带出一丝浅笑，说道：“起来说话吧。”

　　容昭闻言施施然站直身体，顺带用眼风飞快地又瞄了一眼，恰好看到仁安王脸上即将消散的笑意。他似笼在一团柔亮的银光中，唇角微牵，眼若碎星，像个臆想出的人。

　　清朗舒缓的声音又响起：“在安邑可还住的舒心？”

　　“啊？不甚舒心。”容昭被他的笑意恍得心中发怔，有一说一，脱口而道，“这里的吃食多是蒸煮，软烂得很，没有什么滋味。”

　　“呵——”这次高珩轻笑出声，尾音在空气中颤出一丝余韵，像一根极细的丝线勾得人耳内发麻。他抬起目光延向没有尽头的廊道望去，不再看身前颔首而立的少女，偏过头吩咐跟在一旁随侍的蓝衣寺人：“带她去换套衣服。”

　　“不用，不用麻烦皇叔了。”容昭急忙婉拒，不过高珩并没有理会，径自领着两列寺人及婢女，从她身边浩浩荡荡，翩然而过。他无声地离开，一如他方才悄然地出现。

　　容昭还僵在当地，扭过脖子随着身边流动的队形，出神地看着那道出尘远去的青衣背影，直到留下的那位寺人用尖细的嗓音唤回了她。

　　“公主，请随小人前去更换衣物吧。”

　　“不用麻烦公公了。”容昭想也不想便摇头拒绝，只盼消磨一会儿时间，随大流混出宫去。再者，她此时全副心神都已经被仁安王引走，哪里有心思去换什么衣服，

　　可那寺人忠于职守，继续坚持。他抬头深深看了一眼立在容昭身后的绿珠，带着强硬的语气规劝道：“公主还是随小人去更换一套衣物吧。”

　　“公主，走、走吧……”绿珠脸色涨得通红，往前迈了一步，近得像是贴在容昭背后的影子。

　　“啊？”容昭回头去，看到绿珠神色慌张难看，轻轻拉动自己的衣裳，便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才发现自己衣裙上渗出拳头大小的一片鲜红血迹，在素衣上极为醒目。

　　OMG！这是什么要命的剧情，在这样紧要的关口她竟然来好朋友了。就这么不早不晚，刚刚好在亚洲天王级美少年面前来好朋友了！还被人家看到了……糗死！

　　“唉吆——我去！”容昭举扇遮住自己发烫的脸，低声咒骂一句。真特么见鬼了……

　　候在一边的寺人等到她的话，只当是她听了劝，伸出一只手臂在前方引路：“公主，请随小人来。”

　　容昭以扇遮脸，一手背后捏住弄脏的那片裙衫，跟在蓝衣寺人身后，全程不语，急走不停，到临近的宫室里换上一身干净衣物。

　　来时素衣淡裙，归家时却更换了一套绣工精美的重衫茜色新衣。出宫的路上，庄家两姐妹是咬着银牙坐进马车里的，脸上的颜色如同容昭新换的衣裙——斑斓多彩。

　　为了避免被人追问不休，一到庄府，容昭飞快跳下了马车，提着裙摆步履匆匆往栖霞苑冲去，一头扎进房间，在床上扭成一根麻花。可怜绿珠和胡桃两人，只得跟着她一路小跑，气喘吁吁，还得应对守候多是苏嬷嬷的盘问。

　　自古，皇宫里只有两种秘密：一种是死人肚子里的秘密，除非有意为之，否则绝不会外传；另一种是活人口中的秘密，只有闹得满城风雨，否则绝不会收手。容昭此番沾染上的，恰巧是后者。

　　刚归入安邑庄府不足月余的昭柔公主，在皇后的赏花宴上独独偶遇到仁安王不说，王爷还赏赐了她一身华贵衣袍，招摇归家。这事儿像长了翅膀一般，传遍皇宫内外，食肆酒堂。一日之间，拓达容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公主，突然成了安邑城内的热门贵女。到了晚间，坊间甚至传出她已经是陈太妃内定的王姬人选，不日便会被抬入仁安王府。

　　当晚，破天荒地，容昭被请去庄老太太居住的怡园，与一大家人共进晚餐。怡园堂屋内处处点起婴儿手臂般粗细的牛油蜡烛，灯火通明，四下里投下淡淡重叠的人影，随烛火轻摇。

　　坐在上首的庄载道看向容昭时，目光亲切悠长。庄老太太笑容满面，飘向过来的眼神里却带着细细的毛刺。其余众人也是各怀心思，口不对心，尤其庄语瑶，每每看过来时，恨不得用眼睛剜下容昭脸上的两块肉来嚼着吃了。

　　这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难以下咽。终于捱到餐毕，庄载道才说起白日里的皇宫的赏花宴。容昭大姨妈造访本就身体不适，跪坐了许久，早就抗不住腰腿酸痛。听庄载道终于说到主题，她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仁安王只是见她弄湿了衣裙才命随行寺人带她更换了衣裳。

　　庄载道听后，眉舒目展，面色平常的轻捋下颌胡须，点点头，说了一句原来如此。他保养有道，白面美髯，善眼细长，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俊美残影，只在笑颜流转中，扫过身边老妇人的一瞥眼风里夹了些冷意。

　　家庭大聚餐的第二日晌午，怡园的两波婢女捧着衣物首饰，恭顺有加的送至栖霞苑内。苑中餐食标准恢复到了从前，府中主管还特意拨出一个名叫鱼娘的女厨来栖霞苑小灶上伺候。种种变化，让苏嬷嬷的腰板挺得越发板直，走起路时都顿挫有力起来。

　　栖霞苑偏西，院墙旁的兰草丛下有一汪浅浅的静水，倒映出漫天金红的流云晚霞，颇为又一番幽静迷人。只是等天气一热，便更能看出庄老太太特意选中这处院落给容昭的妙处。过了午后，室内潮热；临近黄昏，蚊虫乱飞。胡桃每到傍晚总要亦步亦趋，跟在容昭身后摇着羽扇帮她驱赶飞蚊，即便如此防备，容昭脸上时不时会冒出被叮咬过的红包。

　　怡园新送来的各类首饰被胡桃细致的分门别类，收入匣中，容昭只挑出其中一支油脂光泽的白色玉钗在指间把玩。

　　不期然抬眼，她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在苑门口与苏嬷嬷说了会儿话后，招手唤进来一队仆妇。这几个仆妇手脚麻利，轻巧又熟练地撕掉窗格上的闷黄的旧窗纸，重新贴上轻薄透亮的细白云纱。

　　那中年男子随后又领进一伙壮汉。他自己站在树荫下，盯着那群汉子把墙边的一潭死水舀个干净，到入新土填平池子，移植了葱郁的花木栽种好，最后又在阴凉处摆了一套石头桌凳。他们人多手快，不到半天功夫，用来培育蚊虫下一代的摇篮就被端掉了。

　　容昭盘腿坐在内室的榻桌边，瞄了一圈亮堂很多的房舍，心不在焉地翻看已读了好几天的竹简。桌上的木盘里摆着绿珠新烤成功的黄油曲奇，一块搭着一块，摆成宝塔形状，一个都没少。

　　苏嬷嬷托着餐盘，一手拨开珠帘，便见到容昭一幅无精打采的模样，摇头笑了，说：“那池子里的死水填平了，以后免受蚊虫叮咬，公主何故还闷闷不乐？”她放下盘中的凉豆糕和温开水，顺手把零落堆放的几卷竹简码放整齐，口中轻声道，“老爷刚遣来的梁总管和老奴说，以后栖霞苑中大小事务皆可直接去寻他，无需再报与怡园知道。”

　　容昭的视线从竹简移到凉豆糕，木然的顿了几秒，又转回竹简上，不言不语。自从赏花宴后，苏嬷嬷只当容昭起了少女心思，加之院中今日做活计的人多，来来往往又扰了她的清净，也不再多话，含着笑悄声退了出去。

　　容昭抬眼，看着苏嬷嬷在微摆轻晃的珠帘后消失，用两只手托着下巴，支在桌上继续愁自己的心事。新来院中厨房的鱼娘，在庄府帮厨多年，时常能出府采买，她的消息自然比栖霞苑其他人灵通很多。

　　昨晚，绿珠趁着铺床时，把从鱼娘处听来的话低声说了个仔细。容昭这才知道城内已经流传了好些日子，说她即将要进仁安王府里做王姬。得知这事，愁的容昭一夜没睡，瞪着眼睛到天际泛白。进宫和入王府，这两条路都指向同一个身份——牢笼内的小妾。她不想入宫，同样也不想入王府。

　　但从眼下庄载道对栖霞苑一日胜过一日的重视态度来看，他倒是很乐意把自己这个便宜外孙女送进王府当小妾。待价而沽的在室女，眼看能攀附上仁安王，庄府里才舍得拿出些彩头，把她当成孙女看待。

　　容昭偏过头，曲起手指放在唇边，用门牙一下一下轻轻揪咬食指关节。想起那日皇宫中有过一面之缘的仁安王，她抬了抬眉毛，鼻间长叹一息，拿起手边之前把玩过的白脂玉簪，心中默念：仁安王，胜玉公子……

　　可惜啊，逆天的颜值也已经是别人的丈夫，还有两个孩子。别说是给仁安王做妾室，就是当他的正牌王妃自己还得掂量掂量。再好的皮囊也有审美疲劳的一天，神仙一样的人物，关起门来过日子难免要看到他剔牙打嗝，放屁蹲厕，滤镜一碎也就没了仙气。可手机、WiFi、空调、火锅、牛排、快乐水……这些美好科技造就的现代城市生活就不一样了啊，这才是她的永恒之爱。

　　容昭烦恼的用十指揉乱头发，又随手把玉簪插进发髻，抽出几张压在竹简下的桑皮纸，找出炭笔俯身在纸面上勾勾画画起来。揉碎两张纸后，她终于画好心中想要的图纸，抖开举在眼前仔细看了一遍，这才对着窗外唤了两声：“绿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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