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流亡公主的山河梦

　　容昭带着恼火瞪着对面求知若渴的人，皱眉咬牙，眼神里没掩饰住的无奈、质疑还有……像看傻子的怜悯一闪而过。

　　卫景焕被她的眼神瞧得莫名其妙，也是一怔。不过他很快恢复了高冷神色，不再追问，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且在这多留一晚，明日一早小六自会带你去寻家人。”

　　除了在林中初见那晚，卫景焕脱口叫出过一次“阿靖”外，之后他们之间的称呼都是“少主”、“小四”、“小五”、“小六”。

　　这几人行踪鬼祟，防备心又重，容昭怕惹祸上身也从不多打听。

　　她知道小六就是站在桌边那个面善的年轻小护卫，感激地扬眉弯唇，冲着崔宝笑了笑。

　　卫景焕站在门口，挡住了院子里照进来的日光，等司靖把厚重的披风搭在肩头后，他抬手在腰间解下一把匕首，转身走回到桌边。

　　容昭嘟着嘴巴，不明所以抬头看去。见他嘴角带起淡淡的纹路，眼中如秋水一样清澈，一抹笑意转瞬即逝。他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容昭面前：“你之前在林中遗失了匕首，这个留着防身吧。”

　　容昭懵懂地起身接过。比起蒋六所赠，这把匕首入手沉甸甸的，手柄和刀鞘上有黄金雕刻的鱼纹，鱼眼处各镶嵌一粒暗红色宝石。她欣喜地忘记说话，只抽出匕首，见寒刃如水，泛着淡淡紫电银光。

　　这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好东西，要是送去拍卖行，自己也要跻身豪富圈了啊。容昭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等想起要道谢时，卫景焕三人已经大步流星出了院门。

　　司靖牵着马跟在主子身后，他偷瞄了眼前的英姿少年，眼中带着不解。这把名为“寸芒”的匕首公子随身佩戴了很多年，竟然轻易送给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女郎。

　　他迟疑了一下，终是没忍住，上前两步低声对自家主子说：“少主，这小女郎所穿衣料乃是崇国织锦面料，远非寻常人家之物，可脚下的马靴又有多处磨损。她来路不明，言辞闪烁，懂疗伤之术，可对我们有诸多隐瞒，身份实在可疑，我们真要放她回去？”

　　卫景焕沉吟一下，并不在意的轻笑道：“一个生长在蛮地的贵族小姑子，缺少教养，不过有些急智罢了。她也确帮我治了刀伤，既然她一心想去寻家人，何必为难她。倒是我们此次出来极为隐秘，路上却多次遭人围截。”他冷笑一声，“先回去，我倒要看看是谁的手能伸这么长。”

　　司靖见他主意已定，不再多言。三人纵身上马，绕过几道山脊后成了小小的黑点，绝尘而去。

　　容昭和崔宝在小院里又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拂晓时分也离开了。

　　来的时候容昭留意了路线，当发现崔宝带她走的方向并不是来路，问过之后才知道崔宝是要带她去最近的一片村户——上垢。

　　“女郎既然是要回安邑，那必要路经奉岐城。你说和家人一路走官道，从没有遇见过人家，那约是还没到上垢村。”崔宝耐心给她解释道，“这个季节路上的人少，我们先去上垢村，女郎的家人如路过那里，定会留下消息。我们再决定去奉岐城还是去下凉。”

　　容昭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也觉得很有道理，安心跟在崔宝身后。只是她骑术不熟练，拖慢了速度，本来大半天就能到的路程，硬是拖到了半夜。

　　容昭心里惭愧，崔宝倒是好脾气，反而安慰她：“女郎聪明，骑术进步很快。”

　　两人到了上垢，村民早已经入睡了，没有一点亮光，只传来几声狗吠。崔宝曾在军中当过斥候，对这一带的情况很熟悉。他领着容昭敲响村头一户人家院门，好一阵子后，屋子里才亮起一豆灯火，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传出来：“谁在敲门啊？”

　　“刘老爹，是我。”

　　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刘老汉把门拉开一条缝，看到来人是崔宝后，脸上的沟壑笑成一朵花，眯着眼睛开门让他们进来。

　　“哎，小爷来了啊，这寒风冷夜的，快点进屋暖暖。”

　　这刘老汉独居在此，和崔宝显然是老相识了。

　　一进屋，崔宝就向他打听起近日来往的车队讯息，刘老汉摸着胡须说：“有的，有的，约莫四日前有一队车马路过村子，那马车里还有妇人啼哭，老朽听说是路上遭了马贼，丢了主家。”

　　刘老汉说着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和崔宝同来的小女郎，风尘仆仆也掩不住她的明艳，看起来身形娇小，细皮嫩肉，穿一身深色衣袍，像是贵人家娇养大的女儿。

　　“老爹可知他们往哪里去了？”崔宝问道。

　　“说是要去奉岐城，找城守大人帮忙捉马贼。”刘老汉摇摇脑袋，说道，“这伙子马贼近些年来越发猖狂了，大白日里的就敢在官道上杀人劫货。年前，村里赵寡妇家的儿子跟着商队从北边贩货回来，路上险些送了性命，说起那马贼杀人，一刀一个。啧啧啧，这年头，世道乱啊……”

　　容昭亲眼见识过马贼的凶残嗜血，此时听刘老汉絮絮叨叨，勾她想起满地鲜血的场面，身体轻颤了一下，打了个哆嗦。

　　崔宝似乎察觉到了容昭的不安，便出声打断了刘老汉：“今日太晚，我们恐要叨扰老爹了，可方便给我妹子安排个歇脚处，我们明日一早就走。”

　　刘老爹只有一个女儿，早几年嫁到奉岐城外的庄户人家，女儿的房间一直空着。崔宝阔绰，偶来借宿，都会留下几个钱，够他小半个月的吃喝了。刘老汉忙点头躬身应着：“隔壁就是我那闺女出嫁前的屋子，委屈小女郎将就一晚。”

　　容昭忙回了礼：“有劳了。”

　　农户家的土屋十分简陋，又许久没有住人，屋子里到处积满厚厚一层灰尘，稍有动作呛得人直咳嗽。屋里的枕头硬，床板更硬，被子里装填的像是碎布，疙里疙瘩一点都不柔软。

　　但在容昭看来，作为临时落脚处，这里已经很舒适了。她从醒来后，先是在毡帐里打地铺，又在马车上颠簸半天。在山中小院时，主屋里只有一张床，被受伤的卫景焕占用了，容昭只能将三张木椅拼在一起躺在上面，硌得她苦不堪言。

　　刘老汉家的这张硬板床，至少能伸直了腿，随意翻身。

　　容昭美美睡了一晚，听到院中动静，她起来探头往外看，一身农家短衣打扮的崔宝正从外面回来。两人没多耽搁，告别刘老汉直往奉岐城方向赶去。

　　奉岐是北野进入崇国的第一道关口，城池不大，但出入皆要查验符节。

　　崔宝是成国斥候随身带着通关符节，可容昭是被马贼掳走的，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崔宝故作不知，容昭也不慌不忙。两人披星戴月赶到奉岐，在城外的林子里休息，坐等卯时守城军来开启城门。

　　东方泛白，天色微亮。容昭站起身往城门方向眺望，薄薄的雾霭中她隐约出现三个一米多高小尖堆，尖顶上各有一丛蓬蓬的细草，一绺一绺随风柔软的飘荡。她眯起眼睛仔细看过去，发现那三个小堆都是由大小不一的石头垒砌成的，只有最上方的石头上长着细草。

　　容昭一路走来，早就知道这里是干旱气候，野草多是贴着地皮长得低矮，大簇的芨芨草倒是能长到半米多高，枝干直戳戳的在风中十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生长在石头顶上，枝叶细长柔软的植物。

　　她心生好奇，迎着微弱的晨光，边伸懒腰，边慢慢往石头堆跟前走去想看个清楚。在距离石头堆还有六七步远时，容昭猛的收住脚，腿一软向后跌坐在地。她手脚并用坐在地上往后移动了几米，才转过身爬起来跌跌撞撞向崔宝跑去。

　　“死、死人！那里……”她扶着胸口，跪坐在地上，反手指向自己背后，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那根本不是什么细草，而是三颗嵌在石头顶上的死人脑袋。脸上凝固着干涸血迹，三张面目全非的死尸头上凌乱散开的长发正在风中乱飞。

　　突然间近距离直面死人容昭被吓得不轻。

　　崔宝的目光越过容昭扫了一眼石头堆，神色坦然中带了些许诧异，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是石刑。”

　　“石刑？”容昭明白了那三个死人的脸为何血肉模糊，他们是被石头活活砸死的。她两手按住肚子，一阵一阵地犯恶心。“他们犯了什么错，要用这么残酷的刑罚？”

　　崔宝眉眼动了动，似乎对容昭的这个问题感到很意外。

　　“哦，我家中管教甚严，很少谈及外面的事情。”容昭欲盖弥彰地解释。

　　“巫术。”崔宝目光古怪扫了她一眼，看起来对这个解释更是感到意外。不过他没有深究，在看到容昭一副你多说几句听听的表情后，主动讲解起来。

　　“大成三年，圣武高宗皇帝颁布禁巫令，凡在东洲境内行巫术者，不分男女长幼，情节轻重，一律执石刑，且曝野一旬。高氏开立崇朝后，此令并未废止。那三人想是沾染行巫之事被查了出来。”崔宝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谈邻居家中午杀了一条用来红烧的鱼。

　　“巫术？为何高宗皇帝会颁布如此严厉的禁令？”鬼神文化在封建社会应该是极受追捧的啊，为何这个高宗皇帝不按套路出牌？作为一个坚持科学发展观的现代女青年，好奇心压过了刚才的惊惧，不停地追问。

　　“大成刚立国时，曾有三个自称异世降临者的人，以天选子为名号，暗中聚集教民，妖言惑众，举旗谋反，兵拏祸结。圣武高宗皇帝遣骠骑将军高良吉率军十万北上平乱，耗时三年多才将逆贼剿灭。圣武高宗皇帝下旨将为首者二百余人俱当众施以石刑，曝于荒野长达一月之久，以此警醒世人。”崔宝轻笑道，“呵，高良吉也因平叛之功被封为顺王。这些旧事民间广为流传，女郎竟然真的一点也不知晓？”

　　容昭听出他在说顺王二字时，颇有几分讥讽。强笑着说：“我家里父母管得严，当真从未听过。”

　　“哈哈哈，看来女郎家中果然教养严格。”崔宝尬笑几声，那刺挠人的神情莫名跟他家总装老成的少年公子有几分相似。

　　容昭暗自冲他翻了个白眼，心想：笑毛线笑，姐姐我也是话剧团耳濡目染出来的演技派，只是现在懒得花功夫跟你装大家闺秀。

　　“那三个降临者能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也算是厉害人物。”容昭状似随口地感慨，想引崔宝多说几句。

　　“听说那三人异常狡猾，确实会一些常人不会的邪术。”崔宝看看奉岐城方向，路上隐约出现人影。他转身牵马，招呼容昭一起往路边走去

　　“会邪术？那他们也被抓住了吗？”容昭亦步亦趋跟在身边，抬头急切地发问。

　　崔宝扭头对着容昭身后的三个石头堆扬了扬下巴，说道：“呶，石刑。曝尸于野，永警世人。”他言语轻松，稚气满满的脸上是冷淡的浅笑，“那三人的尸骨如今应该还在安邑城外。是人，总是会死，哪管他是异世降临者还是天选之子，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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