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繁星

　　25

　　苏星南开车出了小区之后，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像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副驾驶上的手机铃声几乎从未断过。

　　等红绿灯时，手机又开始响。

　　苏星南拿过手机，正准备按掉的时候，一串许久未出现的手机号码跳了出来，陌生又熟悉。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缓缓按下接听键。

　　“星星，在忙吗？”
　　声音依旧温柔。

　　豆大的泪珠从眼眶缓缓流出，她几乎说不出任何话。

　　感觉有什么扼住了她的喉咙。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已经等不及，开始按喇叭催促。

　　电话那端反应过来：“是在开车吗？你慢点儿开，注意安全，我晚点再打过来好吗？”

　　苏星南依旧没有说话，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狠狠的摁下挂断键。

　　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向盘的喇叭，声音尖锐刺耳，车子便飞速冲了出去。

　　苏星南开车到郊区的一座古桥上，已是黄昏时。

　　她坐在桥的栏杆上，看向江水的源头，双腿在半空中晃荡，夕阳打在她的发梢。

　　没过一会儿，电话又响起了。

　　依旧是那串陌生又熟悉的号码。

　　她没接，对方一直锲而不舍地打过来。

　　最后微微叹了一口气，按下了接听。

　　“星星，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苏星南记不清有多少个晚上都在等待这样一通电话了。

　　现在突然接到，但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那么久，久到她快淡忘那一位的存在。

　　“我最近刚从国外回来，打算在国内定居下来，才安顿好，想跟你见见面，你有时间吗？”电话里的人带着讨好的语气说道。

　　苏星南沉默着，不想开口。

　　“星星？是在生气吗？”

　　“您想多了，我没生气。我哪有资格生气？”
　　苏星南在心底自嘲。

　　那边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看看你明天晚上有没有时间，我想跟你一起吃个饭。”

　　过了许久，苏星南缓缓开口：“就今晚上吧。”

　　那边传来惊喜的声音：“好的呀。星星喜欢吃什么？我去准备。”

　　苏星南嘴角一撇，呵，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人。

　　请人吃饭，连喜好都不知道。

　　“随便吧。”

　　“那好，我等下把位置发到你手机上来，我们晚上7点见，可以吗？”

　　苏星南轻轻的“嗯”，算是答应了。

　　挂掉电话后，她轻轻的捂住眼睛。

　　苏星南啊苏星南，你是真没出息。

　　身后的车一辆辆疾驰而过，突然一辆黑色的法拉利停在了桥面上，但苏星南丝毫没有注意到。

　　车里的人马上拨通了电话：“陈津陈津！我们看到苏星南了。”

　　“她人看起来还好吗？”

　　“她坐在桥上，背对着我们，看不太出来。”

　　“行。你把位置发给我，在那等一下，我马上到。”

　　陈津挂掉电话，一边开车打开导航，一边给陆繁之发了条语音：“找到苏苏了。我先过去，安抚一下她的情绪，再把她送过来。”

　　说完便一脚踩下油门。

　　苏星南平复了一下心情，便从桥上下来，打开车门，坐回车里。

　　没过一会儿，便收到了那串电话发来的短信。

　　她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五点了，从这里过去大概要一个小时左右，加上晚高峰会堵车的时间，差不多该出发了。

　　那辆黑色的法拉利仍然停在不远处，车里的人玩起了手游，等苏星南的车开过之后，都没反应过来。

　　一把游戏结束后，车里的男人再往窗外看，已经没了苏星南的身影，他慌了。

　　马上给陈津打电话：“津哥...”

　　“快说。”

　　“苏星南好像不见了...”黄晖小心翼翼的开口。

　　“不是。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清楚。”

　　“我这不无聊吗，打了一会游戏，再抬眼看，人就没看见了。”

　　陈津破口骂了一句，接着又说：“这样，你帮去趟交警队查查监控，有什么消息马上跟我说。”

　　“好嘞！”黄晖又开口：“苏星南这么大一人，还会丢吗？”

　　“有些事不好说，欠你个人情。”

　　“还跟我客气，这小事一桩。”黄晖轻松的答应。

　　刚结束电话，陆繁之就打电话来：“找到阿南了吗？”

　　“还没。人跟丢了。”陈津靠在座椅上，闭了闭眼睛。

　　“我现在在鼓楼这边，这样吧，我把能想到的地方都去一趟。”

　　陈津又开口：“你别急，我已经托朋友去调附近的监控了。”

　　黄晖效率很高，用苏星南的车牌马上查到了她的位置。

　　“陈津，她刚刚经过了大望路那边，看样子是往国贸那边的方向。”

　　“行，我知道了。你继续帮我看她要去的目的地，要是她停车了你就告诉我。”

　　“好。”

　　陈津驱车往国贸那边开去。

　　---
　　苏星南6点40到了泊悦酒店门口，下车后，随手把车钥匙给了泊车员。

　　她没有任何梳妆打扮，底妆质量很好，即使流过泪，也没有被毁坏，脚底穿了一双白色阿迪达斯的贝壳鞋，上身是一件紧身的粉红色短T恤，下身穿着一条高腰阔腿牛仔裤。

　　头发也是随意散落，看上去没有为这顿晚餐有一点点的精心准备，像是随时的不重要的一场赴约。

　　到包厢门口的时候，她推开门的手愣住了，手放在把手上，迟迟没有推开。

　　旁边的服务员走过来：“你好，小姐，需要我为你打开吗？”

　　她低声拒绝了：“不用，谢谢你。”

　　“好的，有什么需要您就跟我说。”

　　服务员正准备离开，苏星南叫住了她：“麻烦给我指路一下卫生间，好吗？”

　　“往这条走廊，一直往前走，尽头就是卫生间了。”

　　“好，谢谢。”

　　苏星南走进卫生间，洗了一把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你在害怕什么？不就是六年时间吗？

　　该愧疚的应该是她，是她先不要你的。

　　苏星南看了看手机时间，五点五十五，时间刚刚好，她深呼吸，往包厢里走去。

　　那边的黄晖查到了苏星南的停车位置，马上给陈津发了地址过去。

　　陈津打通陆繁之电话：“她在泊悦酒店，不知道是去吃饭还是住那，先过去看看吧。”

　　“好。”

　　苏星南摸着冰冷的门把手，用力推开了门。

　　包厢里是十足的中式风格，墙壁上的壁画大多都是唐代的，吊顶使用的木格子形状，一盏木灯从房顶垂下来，灯光是昏黄的。

　　房间中央是一个方形桌子，一位中年女性优雅的坐在带有软垫的木椅上，头发盘了上去，墨色的耳环在耳垂下摇曳，一身旗袍恰到好处。

　　六年的时光似乎并未给她带来什么改变，远远看过去，脸上的细纹都看不清楚。

　　仿佛她仍然是那个在苏星南耳边讲着睡前故事的妈妈。

　　可苏星南知道，六年时间给她带来多大的创伤。

　　岑吟看着苏星南站在门口，她欣喜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向门口走去：“星星，你终于来啦。”

　　“我好像没迟到吧，怎么才等这么一会儿就等不及了吗？”苏星南缓缓开口。

　　我等了你六年，一句话都没有，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岑吟笑着说：“没有没有，你能来，妈妈已经很开心了，快坐下来。”

　　说完便想拉着苏星南的手往椅子那边走。

　　苏星南轻轻避开她的手，径直往前走去。

　　岑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没做太大的反应，伸手捋了捋发鬓，便把手收回去了。

　　她把餐厅的平板递过去：“星星，你看看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苏星南拒绝了，没有伸手接：“您点就好，我随意，客随主便。”

　　岑吟笑着说：“你怎么会是客人呢？”

　　苏星南笑了笑没说话，像是嘲讽。

　　“那妈妈就随意点啦。”岑吟的手指滑着屏幕，墨绿色的指甲油在灯光底下反射着另一种光芒。

　　等待上菜的过程时，苏星南感到无比煎熬。

　　岑吟从旁边拿出一个COACH的礼盒袋，递给苏星南：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问了问朋友，说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应该都会喜欢包包，所以选了这个礼物给你，希望星星能永远开心。”

　　苏星南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她看着桌子上反射的点点光，没有说话。

　　她怕一出口就是嘲讽的话。

　　岑吟拿着礼盒从桌子那边走过来，放在了苏星南旁边的椅子上，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刚伸出手，还是忍住了。

　　苏星南淡淡地说：“您费心了，谢谢。”

　　岑吟眼中难掩的难过渐渐溢了出来，她刚想说话，苏星南便打断了。

　　“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岑吟走回位置，双手交叠在腿上，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气质：
　　“妈妈好久没见你了，就想跟你见见面。之前一直都没有回国，现在人老了，还是想归根落叶，就决定还是回国定居。”

　　苏星南听她这样说，却有些不忍心了：“别这样说，您还年轻。”

　　岑吟笑了起来：“很开心能从你口中听到夸奖妈妈的话。”

　　苏星南没有接话。
　　“那你老公呢？”她平静的问出口。

　　“一起回来了，他的生意都转到国内来了。在国外呆了这么些年，还是感觉自己国家好。”

　　苏星南还是没有忍住：“所以，我就被你遗忘了六年，要是你不想回来，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跟我联系了？”

　　“不是，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岑吟着急的否定道。

　　苏星南嘲讽的笑了笑：“还是别解释的好。”

　　岑吟微微叹了一口气：“妈妈会慢慢将以前的日子补回来的。”

　　“还是不要了，我承受不起了。”苏星南的手紧紧的攥着垂下来的桌布。

　　“妈妈当时跟你父亲的感情已经完全没有了，再继续过下去伤害只会更大。”

　　“对你的伤害大，那您没考虑过我吗？”

　　“不是这样的...”岑吟着急的解释。

　　“算了。别说了。”
　　苏星南抠了抠大拇指，一脸拒绝谈论这件事的状态。

　　岑吟又问：“你爸爸怎么样？”

　　“就那样吧，天天出差，也不怎么能见得到他人。”苏星南一脸为所谓的说。

　　岑吟担忧的问道：“那你平时生活吃饭呢？谁照顾你？”

　　“家里的阿姨蛮好的。”

　　“那你爸爸也太不负责了！怎么能把你丢给阿姨？”

　　苏星南声音尖锐起来：“您就很负责吗？至少他还过问我的生活，那你呢？这么多年，打过一个电话吗？”

　　岑吟正想开口，服务员就进来了：“打扰一下，上个菜。”

　　岑吟便用指尖轻擦了一下眼角。

　　服务员也小心翼翼的摆好菜，生怕一点小动静打扰暗波汹涌的场景。

　　“您的菜已上齐，有什么需要就随时按这个铃。”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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