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录

　　一阵天旋地转，装满了整个大殿的人都被分配到了不同的房间里。“还以为青霄门只有蒙头练剑的木头呢。”丰宇沆挑了挑眉，小声地随口说道。丰宇涵接着他的话头，继续说：“这几十年，其余三大门派，五大氏族塞了这么多人过来，会点不同东西的人肯定是有的。”两人神色冷了下来。这种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动手脚的感觉实属不愉快。

　　“大殿里画着许多阵法，装饰用的摆件全是阵眼。”林瑶学着其他人跪坐到了最近的软垫上，摆弄了一下面前小桌上放着的黑色石头，然后双手捧脸支在桌子上仰头去看还站在过道上的双胞胎，又说：“你们两不坐下吗？”。丰宇涵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丰宇沆则皱起鼻子吸了吸气。有点丢脸，小姑娘点破了两个人都没看出来的事情。

　　双胞胎立马围着林瑶落座，然后兴致勃勃地问：“宝灵阁的大娘子都会做人偶吗？我们小的时候见过阁主素蔻夫人做的青鸢姐姐，根本猜不到她是人偶！”。林瑶眨了眨眼，说：“不是哦，做人偶很难的。”。丰宇沆点点头，开口：“也是，连上界的神都创造不出‘生’来。”，丰宇涵刚要开口，林瑶就说：“青鸢不是活的，宝灵阁做出的人偶都不是活的。”。

　　双胞胎面面相觑，瞬间平息了好奇到有点冒犯的心。“哐”，穿着藏青色长袍的青年把自己的宝贝佩剑搁在了丰宇涵旁边的空桌上，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林瑶看了一眼这个骂双胞胎无知的青年，嘴里嘟囔道：“荣城烨家。”。青年转头过来瞟了林瑶一眼，接着又转回去，什么也没说。

　　“哟，烨大少爷不是嫌弃我们无知吗？怎的？还屈尊落座于此？”丰宇沆吊儿郎当地冲着青年说道。青年理都没理他，闭着眼睛在原地打坐。林瑶看着鱼贯而入的灵活木头小人们，回丰宇沆说：“其他地方也没空位了啊。”。木头小人脸上画着滑稽的五官，黑色的墨汁还在游动，林瑶忍不住笑了一下，接着又对丰宇沆说：“我在笑做这些木偶的人的画工。”。

　　丰宇沆直接涨红了脸，丰宇涵则在一旁笑他，两个人又吵闹了起来。林瑶绕过两个人，到青年面前的小桌旁端正地跪坐下，看着他说：“我是从宝灵阁来的林瑶。”。烨辉看向林瑶，调整了一下坐姿面对她，然后说：“荣城烨家，烨辉。”。

　　林瑶默不作声地观察了烨辉好一阵，烨辉被她盯得有点不耐烦了，就问：“有何事？”。“鹿园白城，青瓦雨深。”林瑶脱口而出了这句话，脑子里闪过一个持伞转身的人，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只觉得烨辉长得好熟悉。

　　一个木头小人扯了扯林瑶的袖子，示意让她坐回自己的位置，于是林瑶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丰宇涵逗弄了一下自己跟前的木头小人，然后对林瑶说：“真是好遥远的说法啊。”，丰宇沆瞅着烨辉说：“烨家南迁之前就在白城来着？”。烨辉在自己跟前的木头小人的指引下，用手握住了黑色石块，“嗯”了一声，接着说：“那都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跟着林瑶的木头小人用自己粗糙的木枝手牵起林瑶的手往黑色石头那里靠，林瑶顺着它的意思握住了黑色石块。就在电闪雷鸣的一瞬，林瑶感到失重，心脏下坠，仿佛自己的血肉之躯要被粉碎了。

　　“啊！！”不少人都吃力地匍匐在小桌上，被动地承受痛苦。林瑶坐在原地，却置身于另一个全黑的世界，她能感受到周围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那些嘈杂的声音排山倒海地涌来，带着欲望的那些存在一点一点地把她往下拉，渴求着她的血肉。林瑶眨了眨眼，黑色的液体从她的五官里溢出，整个房间都震动起来。

　　“凝神！”腰间别着鱼篓的男人拎着自己的佩剑从大殿赶到了这个房间里。他眼看着黑色的瘴气充盈了整个隔间，每桌前的指引木偶全都变成了碎片，粘稠的黑色液体从断裂处流出，便立即拔出剑，掷出。黑色的瘴气就像是被牵住了一角钉到了后墙上，男人用双手迅速结印，这些不详的征兆随之褪去。

　　通体透着寒光的剑原路飞回男人的手里，林瑶看着那把属实称不上是“剑”的铁条，脑子里又闪过那个撑伞的人，这一次他抓着一把剑泪流满面地看着她，好像在说什么，林瑶却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林瑶又看向那个头发里混着银白、留着络腮胡、随身带着鱼篓的男人，突然想起了一个青年人，然后在心里默念：他是高崇。她眨了眨眼，想道：我认识他吗？，但不过片刻，林瑶就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了。

　　丰宇涵忍不住地痛苦低哼，他用力扳开了自己握着石块的右手，然后对着石块低语：“粉碎毁灭。”，接着，还在吸食他的血肉的石块立即变成了一堆粉末。林瑶从储物袋里掏出药瓶，拔开塞子就往丰宇涵血肉模糊的手上倾倒，月白色的烟雾往外飘，钻进了伤口里。

　　“这是什么？”丰宇涵扣掉结的痂，他的右手上只剩下了淡淡的粉红痕迹。林瑶歪了歪头，想了想说：“灵雾。”，接着又治好了烨辉和丰宇沆的手。烨辉警惕地瞧了瞧四周，然后拉住看起来没什么防备心的林瑶说：“不要太过张扬了，这等宝物容易让旁人惦记。”。

　　林瑶问：“你也是旁人？”，烨辉怔了怔，然后收敛了表情说：“我也算的。”。双胞胎却笑着把林瑶拉了回来，说：“我们从现在开始就不算旁人啦。”说着就挑衅地撇了烨辉一眼，又说：“丰氏第五代‘言承者’丰宇涵/丰宇沆在此立誓，我们将永不伤害眼前人林瑶。”。他们刚一说完，三个人就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串到了一起，随即又消失了。

　　烨辉旁观双胞胎的宣誓，视线又落到了林瑶桌上的石头上，那颗黑色的石块已经变成了赤红的晶体，里面仿佛灌满了流动的鲜血。他眼疾手快的将自己随身带着的绣帕盖到了红色晶体上，然后若无其事地对双胞胎说：“当真是舍得下血本啊，连‘言束’都使出来了。”。

　　双胞胎看了看烨辉。丰宇涵捻起手帕揉成一团丢给烨辉，丰宇沆拿起红晶说：“她可是赤红的‘成天’，以后必定是有大造化的人。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林瑶充耳不闻地看着高崇，他拎着鱼篓往里面收不同颜色的试血石。“‘永不伤害’？还真是棱模两可的说法。”烨辉冷笑了一下。要想一个人死，不脏自己手的办法多了去了。

　　林瑶看向双胞胎，说：“丰家？原来是那个以言语、文书为武器的丰家？从前的皇城可没有丰家。”。双胞胎一噎，面前这个小姑娘不仅不在乎他们立的誓，甚至才认清他们所属的世家，还嘲讽他们氏族的发家史。本就因占别人便宜钻了言语的漏子而感到心虚的双胞胎顿时说不出话来。

　　高崇走到他们旁边，摇了摇别在腰间的剑的剑柄，剑尾敲在了小桌上，几颗石头就飞到了他的手里。他低头看了看，显眼的红色刺得他一个激灵，他又猛得抬头看向林瑶，那张年幼陌生的脸突然变得熟悉起来。高崇一动不动地看了林瑶许久，却什么都没说，又走开了。

　　“这人到底是谁？”丰宇涵问道，双胞胎刚刚被高崇吓得被动当了鹌鹑。烨辉嗤笑了一声，说：“天下第一剑仙。”。双胞胎面面相觑。

　　“难怪试血石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平常也不过是流点血。”丰家双胞胎依旧围着林瑶走，烨辉一个人抱着佩剑走在前面，不管是和他们三个人还是其他氏族的人都保持着距离。林瑶盯着烨辉靛青色的衣摆看，问：“为什么？”。丰宇涵奇怪地看了林瑶一眼，不理解为什么她会不懂，说：“因为你是赤红的‘成天’啊。”。

　　林瑶移开视线，从实木做的走廊落到丰宇涵的脸上，又问：“那是什么？”。丰宇沆拉住丰宇涵的手，主动回答说：“试血石就是用来测天资的东西。天资分九级，对应的级别的人会使试血石变成不同的颜色，依次是中天：藏青、羡天：蓝铁、从天：甘蓝、更天：桔梗、睟天：青紫、廓天、咸天、沈天、成天：赤红。而你是顶尖的赤红成天。”。

　　“以九天命名？”林瑶又把视线移到了走廊边缘的护栏外，能看见的是隐在云雾里的鬼眼山轮廓。丰宇涵说：“对，毕竟只有九天之外的神赐福，我们才会获得力量。这样命名大约是觉得和‘天’沾边就能成仙吧。”。林瑶看向双胞胎又问：“为什么成天前面的几个没有对应的颜色？”。

　　丰宇沆回答：“因为没有这几个级别的人。”，丰宇涵补充道：“这几年才出现了个青紫的睟天，是冷家的病秧子。嗯，冷家也是主修剑的，近些年被青霄门压了一头才变得有些落魄了。”。林瑶说：“桔梗的更天。”说着看了看双胞胎亮紫的衣裳，上面有着不同的复杂花纹。丰宇沆有点气恼地嘟囔道：“如果不是冷司庆，原本这一代最有天赋的该是我们俩。”，差一级是咬牙切齿，差太多就变成望尘莫及。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有雕花的木质双开门，走在最前面的木质小人推开门，笨拙地拱了拱手就迈开木枝小腿从另一条走廊离开了。等前面的人都走了进去，林瑶和双胞胎就看见了靠在窗边说话的三个人。丰宇沆眉头一跳，说：“说什么来什么。”。丰宇涵侧身极快极轻给林瑶说：“中间那个白衣服就是冷司庆。旁边的一男一女是朝容都(du）和花蔓贺，这两定了亲的。”。

　　林瑶跟着双胞胎落座，认真地听双胞胎的八卦。“冷、朝、花三家之间的联姻关系真要画出来能连成蜘蛛网。”丰宇沆从袖子里掏出来截竹筒，轻轻一敲，里面掉出来根细条，上面的盖子自动升起旋转。丰宇涵又拿出三个茶盏，接过竹筒揭开盖子，倒满，然后分给林瑶和丰宇沆。

　　“好香啊。”林瑶捧着琉璃盏喝了一口，感叹道。丰宇沆说：“这泡的是秋霞谷来的百凤花，还加了些蜜糖。”。“冷司庆是嫡出的早产子，常年身体不好，全靠冷家请的秋霞谷医修吊命。近些年似乎是有了什么机遇，竟然把天生亏欠的病体给养好了。”丰宇涵凑到林瑶耳边小声说道。“而冷、朝、花三家是出了名的排外。这三家的人都很高傲，素来看不上新崛起的修仙门派，更看不上散修、凡人。说白了，就是眼高于顶，除了自己谁也看不起。”丰宇涵补充道。

　　丰宇沆飞快地撇了一眼靠在窗边的三个人，喝了一口茶水又说：“不过，这三家确实是最早被赐福的。”。林瑶眨了眨眼，说：“冷家修剑，朝家驭兽，花家主音。”。丰宇涵点点头，说：“对。”。

　　林瑶看向坐在窗沿上晃腿的冷司庆，他垂眼盯着自己摇晃的脚尖，带着笑在回应旁边两个人的对话。林瑶又扫了一眼冷司庆旁边的两个人，就又听见丰宇沆说：“朝容都和花蔓贺都是锯嘴葫芦，基本不和旁人搭话，时常冷着脸。也就冷司庆能同他们聊上几句话。”。“这三家喜欢抱团。”林瑶说道。双胞胎对视一眼，说：“抱作一团？哈哈，差不多那个意思。”。

　　“他们三能来青霄门是真的奇怪，以这三家的做派，怎么也不可能让家里小辈拜别人为师。”丰宇涵又说。“可青霄门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吗？反正我们都是寄宿生，在这里呆过危险期就要离开。”林瑶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杯盏说道。丰宇沆挠了挠脑袋，问：“寄宿生是什么？”。

　　林瑶突然卡了壳，又按照突然在脑海里冒出来的男声的解释说：“就是暂住在私塾中学习的学子。”。丰宇涵撑着下巴，说：“嗯，还挺贴切的解释。”说着就扬了扬下巴，示意丰宇沆，让他给林瑶添茶。林瑶开心地接过又满了的茶盏，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又说：“这里没有隐观的人吗？”。

　　丰宇沆说：“以前过来的寄宿生中应当有，但同我们一起的肯定没有。隐观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许久没听过相关的消息了。”。丰宇涵又说：“许多人都在猜测隐观是不是因为触怒了神被清除了。”。林瑶“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靠在窗边的三个人就近落了座，接着，高崇推门走了进来。他拿着一卷纸，捏住一端让它自己展开，然后点起了名字：“林瑶、冷司庆、丰宇涵、丰宇沆……”。一些玉牌从高崇的鱼篓里飞出，自动到了相应的人手里。林瑶用手指勾着玉牌上面的细绳，仔细地看了看这个方牌，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是块切割完整边沿圆润的玉石。

　　“你们拿到手里的是你们的铭牌，可为你们抵挡三次火星天四重以下的攻击。每次使用只需滴入自己的血催动。以后，你们暂时就是我高崇名下的弟子，修行就按着你们自己的来，我没什么可教给你们的。青霄门的格局分布等会就跟着他去看。”高崇看向了门外。

　　一个眉眼弯弯的青年走了进来，他带着笑，唇红齿白清秀端正，许多姑娘的视线都黏到了他身上。“我叫袁乾安，你们可以叫我师兄。”袁乾安的睫毛又密又长，这让他的眼睛变得迷离多情。他温温柔柔地笑着，有些小娘子害羞用袖子遮住了下半张脸。

　　双胞胎给林瑶耳语道：“这个袁乾安从前就是隐观的弟子，听说修习前是北边凡尘世家的公子哥。”。林瑶点了点头，问：“那我们都是关系户吗？”。双胞胎愣住了，丰宇涵开口：“我大概能懂你的意思，借助自己的氏族或师门的力量得到青霄门的庇护的人？是这个意思的话，那在场投奔青霄门的所有人都是关系户。”。林瑶盯着袁乾安对双胞胎点了点头。

　　高崇拍了拍袁乾安的肩膀，袁乾安对高崇拱了拱手，高崇给他交代了些什么就快步走了出去。袁乾安又挂着笑说：“各位随我来吧，我带各位四处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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