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王臣

　　七月二号，立秋，天色一早就不是太好，阴沉沉的。
　　最近朝堂上的事情渐渐停歇，又恢复了以往的老生常谈状态，祁皇却没什么心情坐在龙椅上看戏，便收拾收拾去了西山别苑，准备将一整个夏天都没来得及实行的避暑计划付诸实际，政事就基本上扔给了祁晏，反正也没有太多的事情。
　　冰鉴湖，祁晏和荀清坐在一条小船上，船的中间摆着一张矮桌，上面放着两个茶盏，和一应泡茶的工具，矮桌边上生着一个不大的小火炉，上面的水刚刚煮沸。
　　荀清拿着茶夹子将茶叶从茶叶罐里面取出来闻了闻，然后又放了回去，提起水壶将热水浇在茶具上面，烫杯，然后重新煮水，对懒洋洋的靠坐在窗户边上的祁晏问道：“陛下去西山避暑，你这次怎么没有跟着过去？”
　　祁晏的视线一直在外面浅碧色的水面上，听见声音侧过头来看了荀清一眼，漫不经心道：“以前我嫌热，父皇不让我去我也要跟着，现在都这个时候了，避不避暑也就无所谓去不去了。”
　　荀清哭笑不得，他看到水差不多又煮开了，便重新取了茶叶出来，放到小巧玲珑的茶壶里面，然后拎起水壶来倒热水洗茶，将不用的茶水倒到边上的茶洗里面，又提壶给茶壶里面倒上热水，将茶壶的盖子盖上，等了一会儿觉得茶叶泡的差不多了，就给祁晏倒了一盏，推到了祁晏面前。
　　祁晏端起茶盏嗅了嗅茶香，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叹气道：“内务府的这群人，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慢一拍，现在宫里面能喝的还只有明前的这一批茶。”
　　荀清“嗯”了一声，并没有接话。
　　他也端着自己的那盏茶喝了一口，扭头看着窗户外面，然后就看到浅碧色的水面上慢慢的泛起了一点点的涟漪。
　　他们现在离岸边已经很远了，这个位置已经差不多快要到湖心岛了，周围除了他们两个的声音，就只有偶尔的几声鸟鸣，和水中游鱼游动搅动的水声，现在忽然出现的雨滴声就格外的清晰起来。
　　“外面好像下雨了。”他说道。
　　祁晏正在抱怨内务府，听见这话便扭头看过去，果然看见水面的涟漪越来越多，潇潇的雨声和雨水滴在木船顶蓬的啪啪声也相继传来，就这几句话的功夫，酝酿了好几个时辰的雨终于下了起来。
　　“今天刚好立秋，这算是秋天的第一场雨了，按老话讲，今年的收成应该还行。”祁晏缓缓眯起了眸子，慢慢说道。
　　荀清应了声，不知道是不是祁晏的错觉，他总觉得今天荀清有点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眸子一转，忽然想起来什么，对荀清说道：“我前几个月和顾颂他们那一群人混的时候，听说南边有人建了一种亭子很是特别，用来消暑特别好，不知道清叔你听说过没有？”
　　荀清不由的回头看着他，缓缓笑道：“你说的应该是那种用水车将水引到亭顶，让水从亭子四周流下来，形成水帘的那种消暑的亭子吧？南方那边确实多见，京城倒是没听说哪家建这个。”
　　“消暑效果不好吗？”祁晏有些好奇道。
　　荀清摇了摇头，淡淡道：“京中多豪富，基本上每家每户的冰都是管够的，如果是前几年这种亭子估计还能流行的起来，但是现在……那种亭子估计也就那群吟诗作赋的文人喜欢，不过你也知道，现在京中天天吟诗作赋的都是些什么人。”
　　祁晏也不由的沉默了，想一想自己是从哪里知道这东西的，便无奈笑了一下。
　　昭国建国以后，自然也是采取了科举制度的，京都也有国子监，三年一大考的前三名也是直接进入翰林院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京中的读书氛围就是不行，京中最有读书气氛的时候就是每三年一次的大考了，但是每年考完了以后，就考完了，这种氛围保留不了太长时间，就随着考生的离开也离开了。
　　祁皇前几年的时候也废了大力气整治国子监，批银子在京都建书院，但是银子是花出去了，书院也建起来了，读书人也有了，只是在京中书院读书的人似乎和京外读书的人完全是两种人。
　　京中读书的人大概分成了两种，一种就是口无遮拦整天挥天斥地仿佛全国就他一个明白人的，要不就是天天花街柳巷，基本上几天都不着家的，后面一种人就以顾颂为代表。
　　朝中的大臣们到有不少都是科举一甲二甲出身，但是当官以后，一身的才华都使在上奏章骂人上了，祁晏以前还想过要在京城办一份小报，让朝臣们的才华有点其他的发泄渠道，结果还被离和笑话了。
　　“说起来，今年的秋闱是不是快要开始了？”祁晏手中摩挲着茶盏，说道。
　　荀清点了下头：“下个月吧，明年有春闱，京中倒是能热闹热闹。”
　　祁晏也点了点头，他收拾了心神，视线落回窗外，微微皱了皱眉：“外面这雨好像越下越大了，要不咱们找个地方避一避？”
　　刚才他的心神不在这上面，这会儿看过去，外面湖面竟然已经起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水雾，他们现在坐的这艘船甲板比较高，窗户也比较高，才没有雨水溅进来，但是白色的水雾已经飘了不少进来，他和荀清的衣袖都有点湿了。
　　荀清手指狠狠的攥紧了茶盏，隐隐的能看见白色的骨节，但是不过一瞬间，他就回过神来，漫不经心道：“现在回岸上去，估计得淋个透心凉，要不等雨小了再说吧。”
　　祁晏没有注意他的神色变化，听到他的话微微往前伸着脖子看了看渐渐隐藏在白色水雾里面的湖心岛，皱着眉说道：“要不咱们直接上湖心岛上避一避吧。”
　　荀清抬头看他，似乎是迟疑了一下，道：“湖心岛国师和陛下不是不让上去吗？”
　　祁晏无所谓道：“其实是老师不让上去，父皇倒是没有强制过。”
　　荀清垂着眉，低声问道：“你知道国师为什么不让上去吗？”
　　祁晏皱着眉摇了摇头：“湖心岛早就荒废了，估计是蛇虫鼠蚁比较多，上去以后不安全。不过我前几年倒是上去过一次，那上面还建着一个不大的院子，确实好长时间没人住了，落了厚厚一层灰，有的屋顶都塌了，破败的不行。不过那次是冬天，蛇虫鼠蚁什么的倒是没怎么见着。”
　　“我记得那边一直有人看着吧？你怎么上去的？”荀清好奇道。
　　祁晏看了他一眼，不甚在意的说道：“原来是有的，后来上面看守的太监岁数太大过世了，就没人了。”
　　荀清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祁晏又看了看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对荀清说道：“那咱们就过去吧，我记得码头就差不多在这个方向，码头上还有一个能避雨的亭子，不去山上的话，也没什么危险，怎么也比在船上好一点。”
　　荀清点头，他将茶盏放到桌子上，准备出去帮着祁晏撑船。
　　他们两个这次过来没有劳动宫中的下人，就是祁晏自己撑着船过来的。
　　结果他刚刚起身，祁晏就制止了他，他一边将防雨的雨披披在身上一边对荀清说道：“清叔你就在船舱待着吧，没多远我一会儿就过去了，你换季的时候身体本来就不好，出来淋了雨病了就麻烦了。”
　　荀清也不和他争，点了点头，又在桌子上边坐了下来，看着祁晏披好雨披走了出去，没一会儿船就慢慢动了起来。
　　又一会儿，船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微微晃了一下，停了下来。
　　荀清能清楚的感觉到祁晏下船将船拴在了什么上面，然后上船走了过来，掀开了帘子：“能下船了，就十步左右，不过雨还是太大，还是把雨披穿上吧。”
　　荀清点了点头。
　　他起身将放在船上的另外一个雨披披在身上，又带上斗笠，扶着祁晏的手出了船舱，顿时大雨就浇在了他身上，即使隔着厚厚的雨披，他还是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祁晏扭头看了看他，拖着他赶忙往岸上的那个亭子里跑。
　　湖心岛这个小码头边上的说是个亭子，但其实建的很大，估计原先建这个亭子的人就是为了夏天赏雨冬天赏雪的，叫水榭估计更恰当，只是这个水榭没有长廊联通，孤悬在小码头边上，看着有些诡异。
　　两个人进到水榭以后就把雨披和斗笠都脱了，祁晏还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来。
　　水榭里面空荡荡的，他看了一圈也没看见什么地方能放衣服，只好就挂在手臂上，荀清要好得多，只是衣服的下摆湿了，不太要紧。
　　一切收拾停当了，眼看着也回不去，两个人就站在水榭里看着外面烟波浩渺的湖面，过了一会儿，祁晏忽然说道：“其实这个地方一直这么空着也实在浪费，等什么时候我和父皇说说，把这个湖心岛收拾出来建一个园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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