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王臣

　　第二天一早，祁晏练完剑，离和刚好把奏折拿了回来，因为并不是正规的折子，上面没有了一长串的繁文缛节，整体倒是简洁多了，不过两页就写完了，大意是要祁皇把和怀玉交易的茶盐铁矿这些东西的收益直接入到国库，至于其他丝绢瓷器的收益倒是没有要，和祁晏昨天预估的差不多，估计是祁晏将这事揽过来，六部的大臣们也不太好意思要求的太多。
　　“我去前朝看看？”离和一边给他端了杯茶，一边问道。
　　“不用。”祁晏却是摇头，“今天那边不是不欢而散就是老生常谈，没什么要看的，而且今天早朝应该下的早，我给你抄会儿道经，就过去了。”
　　说起来，这么些天宫中的道经藏书他们基本上已经差不多要全部抄完了，这是祁晏和离和都没有想到的，只能说禁足确实太过无聊了吧。
　　早朝结束的时间和祁晏预估的差不多，但是另外一件事情就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去御书房找祁皇的时候，祁皇竟然难得的不在！
　　这让祁晏哭笑不得，御书房的宫人们躲躲闪闪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祁晏也不多问，直接揣着今天顾尚书他们递过来的折子找到了皇后宫里，可惜还是没有找到人。
　　就在祁晏想着去哪里找的时候，一身黑衣，束着小小的金冠的祁环悄悄的给他说一个地方，祁晏还看到人小鬼大的祁瑄悄悄的给他眨了眨眼睛，就知道告密的究竟是谁了，明皇后沉默不语的看着下面的小辈，并不出声。
　　冰鉴湖边上的一个水榭，祁晏找到祁皇的时候，祁皇正坐在石桌边上喝茶，边上站着一个岁数和苏烬差不多的太监，穿着一身紫袍，脸上不像苏烬那样面无表情的样子，带着浅浅的笑意，看到祁晏过来，还低头行了礼。
　　不过祁晏并不喜欢他，这个太监不知道是祁皇从哪里调过来的，按理说应该也是可信任的人，但是他就是觉得这个太监哪里不对。
　　不过见到的这两三回这个太监也是小心知礼的，祁晏就只当自己见惯了苏烬的黑脸，一时间不太适应，并没有说过什么。
　　其实远远看见祁晏过来的时候，祁皇是想起身走人的，但是屁股刚刚离开凳子他就又坐回去，虽然就他们三个人，但是祁皇还是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脸。
　　走进水榭里面，祁晏也不行跪礼，只是行了个揖礼，便厚着脸皮坐在了祁皇边上，自顾自倒了杯茶，从衣袖里将顾尚书他们给的折子放到桌子上，推到祁皇面前，自己慢悠悠的喝了口茶：“这是六部的尚书们递上来的折子。”
　　祁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唇角抽动了一下，强忍着想要将他揍一顿的冲动，冷声道：“这东西我不看。”
　　祁晏也不介意，一边慢悠悠的喝茶，一边说道：“这一次六部让步了不少，只要茶盐铁矿的收入，我仔细算了算，撑死了占到四成。”
　　祁皇不由得冷笑：“别说四成，就是一成朕也不会给，他们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当然你是皇帝。”
　　祁晏叹了声气，将茶盏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撩了下衣摆跪了下来，仰头看着祁皇，“但是爹你想过没有，你这样一直压着六部，并不见得是好事。”
　　祁皇眸子缓缓眯了起来，脸上肉眼可见的弥漫起了怒意：“你这是要教我怎么当皇帝吗？”
　　祁晏苦笑了一下：“这我哪里敢啊。只是这些年天天在朝堂上看着，看出来一点东西，不和你说，显得我不忠不孝。”
　　虽然祁皇心里面还是压了火，但是还是被祁晏引起了一点点的好奇，强压着火气问道：“你这些年都看出来点什么来？”
　　“父皇你集权太过了。”祁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咬牙说了出来。
　　祁皇脸上的怒意一下子就看不见了，几乎是神色冷漠的看着他，祁晏知道他这是真的动气了，但是既然开了口，就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昨天在御书房门口的事情，不知道和你汇报的人有没有说清楚，父皇你知道儿臣为什么会答应做朝臣们的说客吗？”
　　祁皇哼笑了一下，轻蔑的说道：“文人的脊梁骨吗？”
　　祁晏神色略有些凝重，他知道祁皇这会儿有可能已经听不进去了，但还是说道：“这些年，父皇和老师都教了儿臣不少，但是咱们祁氏立国也不过两代，究竟怎么当皇帝，儿臣觉得咱们还是在摸索中，也就是儿臣参政的这几年，渐渐的明白了一点道理，有了一点浅见，想要和父皇说说。”
　　祁皇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祁晏和他说话的时候难得的带了几分小心：“你觉得人会一辈子不犯错吗？”
　　祁皇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祁晏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接着说道：“儿臣觉得人是不可能不犯错的，皇帝虽然说是天子，但是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朝中的大臣们除了辅助皇帝治理国家，同时还有一种职责，儿臣觉得是纠偏，皇帝如果犯错了，朝臣们就得有这个胆子站出来纠偏，但是这个胆子，一部分是他们文人自有的，另外一部分却是皇权给他们的。你现在集权这么重，本来已经把该给他们的胆子没给了，再把他们本来的脊梁骨打折了，他们就自己的那点胆子都没有了，父皇你觉得如果有个万一，下面还能收拾的住吗？”
　　祁皇等祁晏说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冷笑了一下，淡淡道：“为了这一点东西，你今天连这话都说出来了。”
　　祁晏心中一沉，明明已经快到三伏天了，但是他却有一种身处三九天的感觉，他强笑了一下，道：“那父皇觉得这份折子能过吗？”
　　祁皇面无表情的低头俯视着他，淡淡道：“朕觉得给他们的胆子已经够多的了，所以他们才敢一步步的欺到朕头上来，这份折子，他们想都不要想。”
　　祁晏心里知道，自己刚才的一席话彻底把祁皇惹火了，如果不赶紧解决，不说这份折子，只怕父子俩个也要落下嫌隙。
　　他心中叹了声气，慢腾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喝口茶，神色已经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认真严肃，而是一脸的惫懒，慢悠悠道：“既然如此，那你也别想好过，反正我已经答应出去了，这事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要不然，反正我是你儿子，你走到哪里我就走到哪里，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你睡在哪里我就睡在哪里。”
　　祁皇直接被他这一句话气笑了：“说了半天，你是来消遣我的。”
　　“爹！”祁晏叫了一声，“这是我消遣你吗？你看看刚才跪了半天说了半天的是谁，现在骑虎难下的又是谁，不就是几万两银子吗？你一国皇帝，和他们计较这个干什么？”
　　祁皇冷笑了一下：“你刚才的话都说了，现在还是几万两银子的事吗？”
　　“我不说大一点，虎皮扯得起来吗？谁知道你竟然这么油盐不进的！害我昨天晚上白想了半天，竟然半点用处没有！”祁晏一脸的无奈，就像刚才他跪在地上说的那些话真的就是为了这一份折子胡编的一样。
　　“我油盐不进？你看看你屁股都歪到什么地方去了，我还油盐不进！我看你是要将咱们祁氏的江山都让出去了！”祁皇腾的站了起来，在水榭里面来回走动。
　　祁晏撇了撇嘴，说道：“就几万两银子，还祁氏的江山！”
　　祁皇的火气腾的到了顶峰，气的他在水榭里来回转了好几圈，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小声骂了几句什么，竟然直接往水榭外面走去，跟在他身边的太监赶忙就要跟过去，被他厉声喝住了。
　　祁晏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茶盏端在手上，好一会儿都没喝一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祁皇手上拎着一根柳条，黑着一张脸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
　　祁晏不由的打了个激灵，又不敢跑，视线直直的盯着他手上的柳条看了好一会儿，才将视线落回到他脸上，小声道：“爹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跪下！”祁皇在他身边站定，柳条狠狠抽了下石桌，黑着脸喝道。
　　边上站着的太监吓了一跳的样子，想要过来劝几句，但是又踌躇的没敢。
　　祁晏磨磨蹭蹭的把茶盏放回了桌子上，哭丧着脸道：“爹你这不至于吧？我都这么大了……”
　　祁皇冷笑了一下，又拿柳条敲了敲石桌：“至于！我看你是国师走了以后没人管得了你了！朕集权过重的话都说的出来！”
　　祁晏知道这会儿和他讲不了礼，也知道今天这顿打估计是躲不了了，他一边慢吞吞的跪到地上，一边把身上黑色的纱袍脱下来放到凳子上，想着自己待会儿回去的时候能有件衣服遮遮丑。
　　但是他刚刚把纱袍放到凳子上，祁皇就几步绕到了他背后，柳条“啪啪”的抽到了他背上，祁晏刚听到柳条掠过空气的“嗖嗖”的声音，就感觉到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这点疼其实他还是忍受得了的，毕竟北蛮的刑讯他都忍过来了，但是这个时候如果没有点表现，让祁皇误以为他就是死性不改，那就真的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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