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南苏

　　“林伊。”宋机轻声叫她。

　　林伊抬眼，见宋机站在床尾，站在她最亲爱的妈妈身边，正看着她。

　　宋机轻轻扯起嘴角，粲然一笑，像昙花盛开的瞬间，让人挪不开眼。

　　宋机朝她眨了眨眼，活泼狡黠，“想要浴火的，不是傻子，就是凤凰……”

　　“我不是傻子。”林伊对他说。

　　“嗯。”他似笑非笑，眉眼认真，“所以，记住今天，记住这个日子，阎王不肯收你，你重生了。小凤凰，以后要好好生活！”

　　宋机的声音像是被水洗过，干净，纯粹，清爽，温柔。

　　他那么好，可是她忘了他。林伊只觉得像是将心放进了绞肉机里，命运按下开关，还给她细密的痛。

　　她恨自己忘了他。两行清雨流下，她看见少年在幕那头，似笑非笑，似乖似痞。

　　林伊嘴角微弯，想像他那样笑。做一个阳光的人，坚持勇敢。

　　朱颜：“林伊，饿不饿？妈去给你买点吃的，你想吃点什么？”

　　治疗还在继续。林伊忙擦了擦泪，“都行。多买些好吗？宋机也没吃。”

　　朱颜眉眼微松，心里踏实了几分，她连声应道：“好，好，行。”

　　朱颜擦了擦泪正要出去，却被宋机拉住了。

　　“阿姨，要不等等再去吧。”宋机的笑容多了几分腼腆，“你先陪着林伊，我得先走啦。”

　　林伊心里一紧，“去哪？去给我买饭吗？”

　　“啊？”宋机有些意外，见林伊眉头紧皱，他傲娇插着腰，玩笑道：“你想得美！一会儿等你爸回来了让他买去。我得先回去了，洗漱下还得去上学。”

　　“哦……马上就要高考了。”林伊呆呆看向墙上的钟，现在是早上8：25，等宋机收拾完回学校，大概还能听上2节课。

　　宋机是个刻苦且认真的人，十年寒窗，他想拼尽全力，不留任何遗憾。

　　也正是因为林伊了解宋机在乎高考，也珍爱着他自己的人生，当这样的他还是毅然选择了冒险救她……才有了她放不下的原因。

　　林伊静静望着他，她知道自己不该请他留下，而她也的确不舍得他走。

　　宋机朝她摆了摆手，笑容灿烂如春，“你好好养伤，等高考完了，我再来看你。”

　　“再见。”林伊心知肚明。宋机是注定要回到他的世界的，回到没有林伊的的世界。

　　“那阿姨，我先走了。”宋机朝朱颜礼貌道别后，大步流星往门外退去。

　　“宋机！”林伊叫住宋机。

　　宋机下意识回头，清秀的眉眼又淡又干净。

　　“高考加油。”林伊说。

　　宋机的半边身子都浸在光里，他举起拳头朝半空中轻挥，得意又自信，他清爽笑道：“必胜！”

　　必胜。
　　三步并两步，宋机脚步洒脱，离开了病房。

　　宋机走了，也没走。他心里遗留的是临走前林伊看着他的眼神。

　　像一只头上落满雪的刺猬，在寒冬凛冽里，想要被带走，又怕自己满身的刺伤着人，便只能楚楚可怜地看着。看着天生宿命。

　　林伊几次三番推开他，说话的口吻也一次比一次冷利。她看着阴郁冷漠，实则可怜。

　　都决定要走了。可在走到大门口时，宋机还是犹豫了一下。

　　林伊饿了。她流了那么多血，是应该饿了。

　　宋机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掏半天，才想起昨晚急着交钱，早掏空过1次。

　　“我妈呢？”宋机啧了啧嘴，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又听见有人叫他。

　　“宋机？”姜雅刚好提着三袋早餐走近医院，看清门口站着的确实是宋机，她惊讶问他：“你怎么出来了？”

　　宋机望着姜雅，愣了三秒，终于没忍住笑出声。

　　“妈！”宋机叫了姜雅一声，声音轻快响亮。

　　一转眼看清姜雅手里提着早餐，宋机讶异地抬了抬眉，接过早餐分别打开望了几眼，确认道：“给他们买的？”

　　“恩。林勋不肯要我出钱，我看他一脸胡茬，估计一家人也是找了一宿，累的够呛，吃点早餐舒服点。”姜雅解释着，扯了扯宋机的衣服道：“穿着这一身血衣看着怪吓人的，要不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陪我奔波一宿，您受累。”宋机推了推姜雅，“我去送早餐吧，您先回去休息。”

　　“是有些累了。”姜雅转了转颈脖，望见指尖沾上了血迹，边搓边道：“那你去吧，我去开车，在门口等你。”

　　“我快去快回，您注意安全。”宋机笑容灿烂，挥了挥手与姜雅分道扬镳。

　　火速折回医院内，宋机疾步似跑，身影飞快。

　　刚走回病房门口，宋机便见林勋抬起手揽住朱颜，朱颜的身子僵硬了片刻，最后还是软下，轻靠在林勋的肩膀上。

　　“哐啷、哐啷。”是林伊随手抓起桌上的水果刨砸了出去。

　　朱颜吓地肩膀一颤，缩了缩脖子。林勋的身体僵硬，抬起揽住朱颜的前掌，轻拍了拍朱颜以作安抚。

　　林伊冷冷看着眼前的两人，她轻扯嘴角，眼里似嘲似讥，如寒冬飞雪，叫人看着发慎。

　　——可笑的是，林伊试过认同这一幕，当她又一次被电击吞噬时，她才确认：10岁的她终于在朱颜的刀光中认清了何为真何为假，何为对何为错。

　　原来在很小的时候，林伊就已经向现实认命，接受她所期待的家庭合睦永远不会成真。

　　林伊：“我要的不是你们向我道歉，我要的是你们分开！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一次次歇斯底里地发疯，再冠冕堂皇地和好了！都是假的，假的！”

　　朱颜慌忙摆摆手，“真的，这回肯定是真的，你相信爸爸妈妈，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林勋：“我以后都不打人了。”

　　多虚假啊，多可笑啊。一家人骗人骗己，维持虚假的和平。林伊只觉得心里的火瞬间被点燃，她不在乎了，被电击就电击吧，她就是要痛骂他们，伤害……

　　“林伊。”林伊听见宋机喊她，如浸入清泉，她心里难得冷静了些。

　　林勋和朱颜正无措着呢，一回头，见是宋机，两人分开，相对而立，让出一处位置。

　　他们都没办法了，他们也希望宋机有办法。

　　“叔叔阿姨好。”宋机走进去，将水果篮推到最里面，将早餐轻轻放在桌上。

　　“我妈买了早餐，有粥，有面包。”宋机说着走到床尾拣起水果刨，他望着刨子心里庆幸：姜雅觉得水果刀容易削到手，所以买果篮时，从来都只要刨刀。

　　他折回身将刨子放回桌面，望着林伊，他没提那些不便于开口的事儿，只是笑道：“林伊，跟你商量个事儿，给我准备个毕业礼物呗？”

　　他并不是愿意占便宜的人。不然他昨晚就不会留，今天也不会让姜雅去付钱，更不会在争分夺秒的此刻，回这儿送早餐。

　　林伊听懂了，宋机是怕她再犯傻。所以才想到以一个约定变相地拖住她的命。

　　可她哪里是敢死的人呢？

　　“呵。”林伊自嘲轻笑了声，望向缄默的林勋和朱颜，她的心里直发躁。

　　“听见了？”宋机抬手碰了碰林伊的脸，他眼神柔软，带着几分恳请，“这是我们的约定。”

　　林伊没回答，只是望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

　　可宋机也更比她想象地更坚持，她不回答，他便也耐着性子留这儿，势如不在乎自己的一生之长，来与她定。

　　真是个傻子。林伊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知道了。我会好好准备礼物的。”

　　而随着林伊的声音落下，场景里的一切开始剥落。

　　林伊一直未记起今夜的自己是如何与自己和解的。原来，是宋机给了她一个撑下去的理由，一个继续苟延残喘的借口。

　　林伊在一片白茫茫的云端里，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再升起。反反复复。

　　林伊通关了。终于将这一宿的阴暗与疯狂翻去。

　　她以为下一个场景会是在高考后，她在云端里安静地睡了一觉。

　　醒来后，林伊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小学校门口。

　　书包很沉，林伊拉着书包肩带，不发一语。

　　天气还是很热，发鬓的汗漫漫流淌，她抬头望向天空，艳阳高照，她却不知何时能等到拨云见日。

　　朱颜：“伊伊，要不咱再休息几天？”

　　林伊回头，便见林勋与朱颜并排站立，行为拘谨小心。

　　他们互换眼色，似做贼心虚般。她知道，他们这是能听懂她的安静了，甚至畏惧。

　　——如今，林伊已经不再只是一个怯懦温顺的小孩，她还会崩溃发疯。

　　“不用了。”林伊望着朱颜，她无奈轻叹，又提醒道：“妈，我不在家，你注意安全。”

　　朱颜一时没反应过来，紧皱眉头，忧虑斥责道：“你这孩子，又说什么糊涂话？家里是最安全的了！”

　　“安全吗？”林伊反问着，又看向眼林勋，嘲讽地轻笑道：“你俩都……注意安全吧。”

　　朱颜瞬间变了脸色，她提高声量愤懑道：“我跟你爸已经在承受彼此的爱恨了，是什么结果，我们没要你承担！你呢？林伊，我们伤害彼此，可我们伤害了你吗？你到底要我们怎么做？”

　　“朱颜！”林勋打断朱颜，他朝林伊摆了摆手，尽量温和道：“你进去吧，好好上课。”

　　仅此而已。他没有发难。

　　林伊静静看着他们。

　　他们之间几乎没什么好讲的了，准确来说，是几乎没人愿意倾听彼此的建议，都在坚守着自己的意愿，都在等待时间慢慢将一切糊弄过去。

　　算了。林伊收回目光，慢慢走进校园。

　　他们被留在了身后。而风将他们说的每一句都吹送至林伊耳边，她听见了。

　　林勋与朱颜交代道：“她这几天也没怎么好好吃饭，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小孩子身体要垮掉的。她不是喜欢的莲藕排骨汤吗？你给她做吧。再整个啤酒烧鸡，炒个芦笋炒瘦肉。——你哄哄她。”

　　朱颜：“你是在怪我没有养好孩子？林勋，这事儿跟你也脱不了干系。”

　　“我知道。”林勋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语气也是难得的温软，“只是……朱颜，对她，有些话我说不出口，但我一直记得：我是林伊的爸爸。”

　　林伊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心里的设防好像有了裂缝，林伊突然很想回头看一眼……林伊以为自己不会这么做，可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转头看见了。

　　朱颜红着眼，紧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坚定又脆弱，明明一动不动，又有百转千回。

　　而林勋呢，他的两脚与肩同宽，身材健壮，脊背挺直，脸上的表情严肃又深沉。

　　林勋揽着朱颜，见林伊突然望过来，他又赶忙抬手示意，扯起嘴角，似讨好般笑了笑。

　　矛盾的夫妻，荒诞的相处。

　　在为人父母这件事上，林勋与朱颜真的很不擅长，一次次将事情处理地别扭又刻薄，软烂又强势。

　　他们做的很糟糕，可他们不是故意的。一如林伊能理解，却难以接受。

　　此刻的林勋还是年轻的，此刻的林勋还没有被击垮。

　　林伊好恨这个人，可想到那些错乱的，莫名的记忆，想起林勋被人按着头押进警车，她又莫名其妙地心疼起他了。

　　林伊不敢再看了，她转回身看向学校，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进去。

　　林伊想起一件事，她想起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她很恨的人，其实是她的父亲。她突然也看明白了一件事：林勋比她以为的，更在意她。

　　林伊跟着人潮走回班级。
　　按照记忆，她找到四年级三班，在教室中央的第三排坐下。

　　喧闹的小朋友们随着老师的到来而安静，端正坐姿，认真上完了第一节课。

　　随着下课铃响起，老师离开，他们又像被搅乱了蜂巢，叽叽喳喳满教室飞奔。

　　林伊撑着脑袋，还没消化好现状，便听见同桌李蔓趾高气扬道：“林伊，我想吃辣条。”

　　林伊转过头，便见到李蔓近乎锐利的眼神。

　　林伊：“哦，对不起，我伤没好，走路不方便，就不陪你去了。”

　　“没事儿。”李蔓笑不入眼，又熟练地抽出林伊的书包。——纵然林伊已经很快速地抬手护住，却还是被李蔓抽走了。

　　“谢谢你请我吃！”李蔓驾轻就熟从书包里找出1元钱，她拿着钱，高兴地笑了。

　　林伊忍不住皱紧眉头，“把钱还我。”

　　“别舍不得了。李蔓望向林伊，抬手掐着她的脸颊道：“林伊，你要懂事。本来就没人喜欢你，没人想跟你玩，你要再不乖，我也不跟你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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