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丈夫心有白月光之后……

　　暮色渐浓，一时间风也寂静，花落无声。在眼前这人执拗的目光中，我似乎感觉到某种似曾相识。
　　在一年前，我刚刚定下婚事的时候，姜珹也是这样出现了。
　　“清姊，你为何选他？”
　　从母亲那里听了这消息后，他沉默地消失了一阵，后来终于在某个寂静的午后，独自敲响了晚镜居的门。
　　姜珹看上去有些疲倦，平素一丝不苟整理的衣衫堆积着褶皱，又染了些灰尘，眉峰聚拢，眼睛还有些发红，只是沉沉地、专注地望着我，有股熬整夜作策论却一字也憋不出的苦闷劲儿。
　　姜珹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明白。”
　　“？”
　　彼时我午休才起，面对这个突然闯进来小表弟，脑子还发着懵。我们还是在晚镜居的小石桌落了座，四目相对时，我愣了一会儿：
　　“……选谁？”
　　姜珹又凑近一些，缓声道：
　　“清姊，你选了容家的二公子做夫婿，为何是他？”
　　小表弟只是看着严肃，但实在很有耐心，面对我掉线的情况，重新将句子组装全了再来问。
　　“哦，你说这事啊。”
　　我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由自主地盯着茶叶在杯中翻腾、跌落，最终缓缓沉降。
　　“因为他看上去脾气很好啦，而且，估计也打不过我。”
　　我冲他扬唇一笑。
　　姜珹并没有因为听到这个回答而神色放松，反而眉头愈发紧皱。
　　“……可，可我听闻，容二无半分功名在身，他、他外出游荡……”
　　显然这个准姊夫并不能令小表弟满意，他试图历数容二身上的劣势，可因为平常就话不多，再加上为人一向板正严肃，背后说别人坏话时便很不流畅，组织起语言来结结巴巴的。
　　我瞧着他在渐渐憋红的娃娃脸，笑着摇摇头。
　　“这些我自然都知道，可他若有一分要紧的好处在我这里，便也抵了剩下的千万分不好，”我又给他倒了杯茶，又道，“再说，你瞧着他不好，难道是觉得清阳侯府更好么？”
　　在朝中，舅父自将表姊嫁出去的那天，便已投了齐王一党。清阳侯府支持的却是魏王宁晏，立场不对头，结了亲那就是灾难。
　　——说起来那个来提亲的就是有病。
　　听完我这话，姜珹静了下来。
　　我逗他：“前日还说自己长大了，听到表姊出嫁这便来哭哭了？”
　　他还是没抬头，盯着手边的茶杯似乎在发呆。
　　“唉，难道表姊当初议亲时小珹也哭哭了吗，日后雪眠议亲小珹也要去哭哭？好可怜哦小珹……”
　　往常他听见此类的话定然羞恼，但还要端着“非礼勿言”的小老头范儿不肯透出分毫，有趣得紧。这样沉闷的性子，和活泼爱笑的双胞妹妹雪眠很不一样，却都愿意和我亲近玩闹。
　　然而此时，他一反常态的很沉默。
　　“——小珹？小珹你真的哭了？”
　　“……清姊。”他终于出声了，看过来的眼神却不太对劲。
　　“我方才认真想明白，容二不好，清阳侯世子也不好，可就算他们都好，就算再来一个十全十美的人，我仍会说不好，我看谁都不好，瞧什么也不好——你听闻你要议亲那日起，这种‘不好’便有了……寻根究底，原来于我……你成亲，那便不好。”
　　“——不，你同别人成亲，不好。”
　　他扶着茶杯的手指已经攥得发白。
　　似乎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这么多话。
　　……
　　那时的风也很安静。
　　我别过眼。
　　我又转过来。
　　……
　　“小珹，”我满脸问号，“你还清醒吗？”
　　姜珹顿了顿，却没理我，他压唇继续道：
　　“长姊议亲时我未曾如此，小妹议亲我也不会如此。清姊，我……”
　　我没让他说完就把他撵了出去。
　　——开什么玩笑，虽然只有两岁，但我一直把你当小老弟啊，是老弟老弟啊！你居然想【哔——】
　　——这孩子是不是魔怔了？！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在我这里次次碰壁，我亦经常躲着他走，偶尔见面也是必然有雪眠在，彼此间终于疏远了一些。
　　直至出嫁那天，他将我背上了花轿。
　　“你给我轻一点！”伏在姜珹背上的时候，我恨不能当场揪他耳朵——这家伙扣着我双腿的力气太大，一下子给整挺疼的。
　　所幸姜珹仍然听话，最后轻手轻脚地将我放在轿中，却没立即离开。
　　“……清姊，你今日真好看。”
　　“别作妖，出去。”盖头底下的我翻了个白眼。
　　他仍然没有动作，似乎在端详，在我忍不住又想开口赶人的时候，手指处却传来一点轻柔的触感。
　　——还有人的呼吸喷洒下的绵绵气流，微微湿润的痒意。
　　我僵了一下，“唰”的一声缩回手。
　　“姜珹！”
　　我咬紧后槽牙用气音喊他，只恨不得掀了盖头就给他个头槌。
　　然而这小子早就退出去了。
　　而在我出嫁后，虽然不甚方便，但在回姜家的时候，我还是寻了个机会将他教训了一顿，把话正着说反着讲，核心思想就是no way，可简要概括为以下几点：
　　1.弟弟就要有个弟弟的亚子，姊姊我不搞骨科。
　　2.再有下次，姊弟也别做了。
　　3.这个年纪，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4.以后肯定会遇到好姑娘的。
　　果然他老实了很多，后来面对我时，终于又回到了当初温顺严谨的样子。
　　我很欣慰。
　　这孩子能处。
　　……没想到半年没见，他姜某今天又野了回去。

　　抬眸望去，姜珹还是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少年的轮廓却已在我未曾留意时渐渐显化，多了些成年男性的棱角，于是原先被弱化了锋芒的一双凤眸也被勾勒出某种锐气，点漆里晕染成寒潭镜面，沉静幽深。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珹表弟，”我说，“你作业写完了吗。”
　　姜珹：“……”
　　姜珹：“……我……”
　　“作业都没写完，你哪来这么多功夫？”我摇摇头，“而且我早说了，你现在年纪还太小，还分不清什么是男女之爱，表姊她……在家的时间短，你对我大多是源于对姊姊的依赖……”
　　他一直默默听我说着，最后只道：“两岁。”
　　“清姊只比我长两岁，却总将我看做孩子。更何况，我能分得清。”
　　“好，那么无论你分不分得清，”我放缓语气，“珹表弟，你对我而言，一直是表弟。”
　　再次被直言拒绝的姜珹僵住了，但他不知又想到什么，嘴角反而绽开几分笑意。
　　我：“？”
　　他不常笑，此时的笑容仿佛是一朵在寒冬腊月里颤颤探出头的小花，奇异地令人移不开视线。
　　“可你不在意他了，”姜珹说，“我知道。”
　　他的嘴角抿平，而后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嘴巴动了动，原先想说的话现在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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