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珠

　　chapter 113

　　樊正和秋颖带着人赶到仙都的当晚，又一小队人出了仙都。

　　夜幕降临，仙都四处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临近深夜，舞休酒罢，人们将要沉入梦乡时，一声巨响惊醒了所有人的美梦。

　　“轰隆——”

　　屹立上千年的山花海树楼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里，倒了。

　　地动山摇。

　　惊魂未定的众人，看到那流淌满地的金银珠宝、神兵利器，一个个眼冒绿光，争先恐后扑了上去。

　　冲在前面的人，抓起金银珠宝就往怀里塞，张着嘴痴痴笑着，脸都变得扭曲。那堪比弥勒佛的肚子，落在后面的人眼里，无异于一块肥肉。

　　刚揣进怀里，还没捂热的东西又被人抢了去。

　　拿人钱财就如杀人父母。

　　很快，那些金银珠宝上就沾了血。

　　人抢物，人抢人，人杀人，人杀人，人杀人……

　　一片混乱，来的人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几大宗门闻讯而来，试图控制事态，却根本控制不下来。眼看那些宝贝快要被抢光，一个个撸起袖子也冲了上去。

　　珠光宝气，刀光剑影，交相辉映。

　　金光闪闪的琼英榜，在这一刻也黯然失色。

　　看到秋颖他们准备撤离了，扶珠正要离开，一转身，却碰到一个不太想见的人。

　　了无尘手执白玉骨扇，站在不远处，冲她一笑，道：“别来无恙。”

　　扶珠猜不出他的来意，只是看着他。

　　他却像是看出她的困惑，直接挑明：“换魂术。”

　　扶珠一怔。

　　“还要我继续往下说吗？”

　　两人之间静了片刻。

　　扶珠开口：“我还有事要做。”

　　了无尘笑：“我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的。”

　　扶珠看向他：“就算你现在出手，你觉得是你快，还是我快？”

　　看着抵在她心口的那簇火光，了无尘蓦然沉了脸色。

　　几番迟疑，了无尘沉声道：“你最好保护你的身体，不然就算你死了，也会有很多人，不得安宁。”

　　了无尘扫了眼正在撤离的秋颖一行人。

　　意思再明白不过。

　　“夫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扶珠刚回头，谢兰庭便已出现在她身边。

　　再回头，了无尘已经不见踪影。

　　谢兰庭握住她的手，用她无法挣脱的力道与她十指相扣。

　　扶珠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好像变得越来越黏人了。

　　见她看着自己不说话，谢兰庭不由问：“怎么了？”

　　扶珠迟疑片刻，摇摇头：“……没事。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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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珠去跟秋颖汇合时，还没走近就听到一阵开怀笑声。

　　当她出现时，秋颖第一个发现：“阿眠！”

　　“阿眠姑娘！”

　　其他人也纷纷打招呼。

　　扶珠跟秋颖说过自己的名字，但是不知为何，他们好像都更习惯跟着卓颜叫。

　　看到有不少人受了伤，没等扶珠开口问，一个个满不在意一挥手。

　　“没事，我们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伤没两天就好了！”

　　“可不是嘛，进都不让我们进的山花海树楼，今天让我们给推了！”

　　“今天这伤是这辈子受得最值的伤！”

　　“这辈子都没这么痛快过！终于也轮到我们过几天好日子了！”

　　说到这儿，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秋颖拉着扶珠走到边上。

　　“阿眠……”秋颖牵起扶珠的手，只开口叫了她一声，忽而哽咽不能言语。
　　缓了片刻，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多谢你。”
　　“你不知道，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自从你们离开之后，不知道从哪儿来了很多暮苍门的人，成群结队，犹如蝗虫过境，在纳柴山四处作威作福。大家都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人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现在好了，有了这些东西，至少大人孩子的药不用愁了。”

　　扶珠喉间发紧。

　　他们接信赶来，这些事没有提及半句。

　　秋颖继续说着，扶珠只是静静听着。

　　从秋颖口中听到暮苍门，扶珠并没有太过意外。

　　拿着暮苍门大谈公平，不过是只要我能分一杯羹就公平。至于除我之外的人，分得到的是对手，分不到的都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不过即便是人多势众，也还是挥刀向弱者。

　　扶珠转头看向身后的众人，带着伤也能开怀笑，像是被他们感染，扶珠脸上也露出笑意。

　　这一次，山花海树楼的光终于照到了纳柴山。

　　*

　　山花海树楼倒了，里面的宝物一夜之间被哄抢一空。

　　仙都陷入一种隐匿的狂欢。

　　茶楼酒肆，赌坊花街，人满为患。

　　唯有琼英榜一片死寂。

　　曾经人人神往的琼英榜变成了一潭死水。

　　在醉生梦死的生活中，推倒山花海树楼的人成了人们口中的英雄。

　　不过等到抢来的东西花得七七八八，众人像是大梦初醒，发觉山花海树楼的东西对不上数。

　　——“山花海树楼屹立千年，里面的金银珠宝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肯定是在推倒之前，就被私吞了！山花海树楼里的东西是大家的，谁都不能私吞！”

　　眨眼间，英雄变成了窃贼，人人得而诛之。

　　有人说山花海树楼被推倒的那天看到了那个曾被打入东荒的妖女，于是众人四处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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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眠眠，樊大哥回来了！”卓颜兴冲冲跑来。

　　果然，樊正领着带出去的人快步而来。

　　樊正看了眼秋颖，而后才对众人郑重道：“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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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罗地网下，终于有人发现了那妖女的踪迹，顺带还发现了那妖女的藏宝地。

　　皆知那妖女修为了得，为了召集人手，借着暮苍门的关系网放出消息。

　　天清宗，红莲川，仙箓门……大宗门，小宗门，还有散修，来了无数人。

　　只为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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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发起冲锋的喊声中，密林深处火光大盛。

　　密密麻麻的人如蚁群，涌进那座建在山洞里的藏宝库。

　　秋颖带着人早就等候在此，等人群一往里冲，她便带人混入其中，剩下的人跟着卓颜随时准备接应。

　　一座满满当当的藏宝库很快便被蚕食瓜分干净。

　　众人满载而归，仙都一夜狂欢，灯火彻夜未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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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清宗的一间书房却阴云密布。

　　屋里各种摆件，瓷器摔了一地。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尹谦气急败坏。
　　“守不住山花海树楼就算了，连天清宗自己的藏宝库守不住，我养你们干什么？！”

　　“……宗主饶命，实在是来的人太多了……又不能直言那是天清宗的东西……”

　　“我告诉你们，若是剩下的藏宝库再出问题，我就要你们生不如死！”

　　“……”

　　加派至各处的人手趁着夜色出发。

　　扶珠看了眼身旁的人。谢兰庭轻笑一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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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两个，三个……

　　所有人的都疯了，没想到那妖女竟然从山花海树楼拿走了那么多东西！

　　简直就是紫云的蛀虫！

　　一次又一次的满载而归，仙都成了纸醉金迷之地。

　　与此同时，一批又一批的灵石、丹药、书籍、法器、珍宝运到纳柴山，运到比纳柴山更偏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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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都在骂那个贪得无厌的蛀虫，心中却又期待着她再蛀多一点。

　　而只有真正的主人，才痛如剜心割肉。

　　可那是天清宗绝不可能拥有的财富，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但几大宗门也都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属于谁，都开始紧张起自家的东西了。

　　蹲守在各个宗门的人终于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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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势如破竹。

　　有人如登极乐，有人如丧考妣。

　　扶珠想要一鼓作气，不再给对方留下任何喘息翻身之机。

　　但近来几次，对方的抵抗越来越大，他们这边负伤的人也变得多了起来。

　　扶珠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再这么下去，等着他们的就是当初她在天清宗遭遇的一切。

　　她什么都不担心，唯独那个法阵。

　　扶珠找到秋颖商量，想要找到应对之法。秋颖当即叫上手底下的人一起。

　　然而前两日还喊着要一鼓作气，斩草除根的众人，今日态度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我们现在有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去拿命换钱，也该停下来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

　　“是啊，这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也要有个头才是啊，总不能非要把命搭上才够吧。”

　　“…………”

　　这些话不无道理，但大家的态度转得太急，秋颖觉得有些不对劲。

　　费了一番功夫探查，没想到还真有猫腻。

　　“我问过水儿，她听她哥说，他们从带回来的东西里找到了一种叫金玉丹的丹药，吃了可以修为大涨。他们觉得只要修为够高，就不会被人欺负，以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没必要再这么刀山火海地拼下去了。”

　　“金玉丹……”秋颖喃喃。

　　从未听过这种丹药。

　　正要把所有人都叫来，樊正进来拦住了她。

　　看到樊正，秋颖忽然反应过来，那个什么金玉丹是从带回来的东西里找到的，底下的人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如果她全然不知，那一定是经过樊正的同意。

　　“你早知道了。”秋颖问樊正。

　　知道已经瞒不下去，樊正承认：“是。”

　　“东西呢？”秋颖伸手问他要。

　　她倒要看看这个金玉丹是个东西，能让他们一个个都瞒着她。

　　“都分没了。本来就不多。”

　　秋颖气结：“你……”
　　“这金玉丹我们闻所未闻，你们就敢吃？万一是故意放在里面的呢？”

　　樊正握住她的肩：“夫人，你放心，我已经找了好多医修看过了，都说没问题。”
　　“也幸亏有金玉丹，若不是金玉丹加持，我们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人了。”

　　“所以当真是吃了可以修为大涨？”
　　秋颖又问：“如果真的是没问题，那你们为什么都瞒着我？”

　　“夫人你一向行事谨慎……”

　　“不是我行事谨慎，你们好好想想，修炼之路有多苦，吃颗丹药就可以修为大涨，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那是因为我们之前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只能用最笨的法子修炼。”
　　“如果不是因为这种东西，那些宗门子弟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人能上琼英榜？”
　　“他们都敢吃，我们有什么不敢？”
　　“我们现在有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只要守住这些东西，日子就能好好过下去，没必要非要过苦日子，拿命去换。就算以后还是靠琼英榜论英雄，我们也不会输。”

　　秋颖沉默半晌：“所以，你们是打算不再往前走了？”

　　“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大家已经过够了，他们也只是想过点安稳日子而已，这又有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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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出一分得十分的事，秋颖还是没有办法相信，知道扶珠卓颜他们见多识广，便向他们问起金玉丹。

　　然而卓颜跟白玉都没听说过，扶珠就更不用说了。

　　几人看向谢兰庭。

　　谢兰庭默了片刻，轻摇头。

　　见状，秋颖心里更觉不安。

　　扶珠也有种不好预感，这么多年，她见过的，能让人修为大涨的东西只有一个——

　　一人林里的沛灵果。

　　可吃过的人几乎死绝。

　　扶珠忍不住问秋颖：“这金玉丹长什么样，可见过？或者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味？”

　　秋颖苦笑：“早就分完了，都瞒着我，我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我问过，后面几次从天清宗的藏宝库带回来的东西里都有这个金玉丹。你们说，会不会是他们故意放在其中的？”

　　天清宗一下损失了这么多宝物，不可能乖乖站着挨打，真要是圈套也极有可能。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秋颖问。

　　“……你想办法问清楚究竟哪些人吃过，让人盯紧，以防万一。”扶珠说。
　　又道：“既然东西是从天清宗流出来的，那只能去天清宗找答案。”

　　白玉是宗门弟子，去天清宗带他是最合适的。加上他们尚不知那个金玉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万一真的是一人林里的悲剧重演，恐怕得有灵力高强的人才能控制住局面。

　　扶珠本想跟白玉去查金玉丹，谢兰庭留在此处，结果被谢兰庭断然否决。

　　最后只能改变安排，她跟谢兰庭一起，剩下的人留守原地。为防万一，扶珠将冥炎留下，曾经给过嶙峋的坠子也给了一个给秋颖。

　　看着那枚坠子，卓颜微微一怔，看了看谢兰庭，又看了看扶珠。

　　话到嘴边，忽撞上谢兰庭的目光，话又咽了回去。

　　*

　　在天清宗外见到似乎早就等候多时的楚颐时，扶珠心里一沉。

　　那个金玉丹果然有问题。

　　“谢姑娘。”楚颐朝她揖了一礼。

　　见他如此，扶珠不禁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百花楼里初遇时。

　　扶珠看了他片刻，上次匆匆一面，什么都没来得及问。

　　“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扶珠说。

　　“是啊，人生无常。”楚颐浅笑着应。

　　“……你什么时候进的天清宗？”扶珠对他天清宗左护法的身份耿耿于怀。

　　楚颐只笑不语。

　　看懂了他的无可奉告，扶珠收起了后面的话，转而道：“既然你已经等在此处，我们为何而来，想必你也心知肚明。”
　　“说吧，什么条件？”

　　楚颐默了片刻，说了两个字：“别管。”

　　“什么意思？”

　　“金玉丹是好东西也不是好东西。在你眼里，大抵不是，但在除你之外的人眼里，那是能助涨修为的宝贝。就算在天清宗，金玉丹也只有宗主心腹才有资格服用，下面的人连听都没听过。”

　　他这话有些矛盾，扶珠不解：“所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过是……”
　　“寅吃，卯粮。”

　　扶珠怔住。
　　“……那会有什么后果？”

　　楚颐不慌不忙道：“享了别人享不了的富贵，自然也要付……人所付不起的代价。”

　　“那解决的办法呢？总不可能只要沾上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吧？”

　　楚颐目光深深地看着扶珠：“你以为你在救他们，可在他们眼里……你是在挡他们的富贵路。”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觉得，还有可能有转圜吗？”

　　扶珠噎了片刻：“……难不难，做不做，那是由他们自己说了算，旁人不能替他们做决定。”

　　楚颐闭口不再言。

　　扶珠转身要走。

　　楚颐当即拦住她：“我说了，你别管。”
　　“重病要下猛药，死的人不够多，他们是醒不过来的！”

　　从楚颐口中听到这种话，扶珠有片刻回不过神来。
　　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他们醒不过来，而是装睡的人太多。”
　　“你以为放任不管，所有人付出的代价就是一样的吗？装睡的人正是因为刀落不到他们身上才敢装睡。坐视不管，死的只会是像齐萱一样的人！”

　　扶珠一掌推开挡在前面的楚颐。

　　“楚颐哥哥！”
　　尹宝儿不知从哪儿跑出来，扶起楚颐，看到扶珠，压抑：“是你？”
　　又问：“你为什么就非要跟我们过不去？”

　　扶珠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问她，冷声回：“那就该问问你们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世道如此，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扶珠突然笑出声来：“是啊，你们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办法，独独没有办法。”

　　“可这些难道都是我们的错吗？只是我们的错吗？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是吗？”

　　扶珠嘴角轻颤，强压住自己的情绪：“好，那我问你，连一口吃的都抢不来的孩子，究竟是做了什么，可恨到要要了他们的命？！”

　　尹宝儿哑然，片刻后，开口：“那……可能是前世的罪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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