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复仇记

　　翌日。一阵清脆的闹铃响将我从睡梦中弄醒，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眼手机——已经十一点了。即使是已经十一点了，可是我睡了还没到三个小时，眼睛里满是眼屎，眼睛睁不大，浅白色的窗帘在眼里也是朦朦胧胧的，我只觉得头皮有些痒，伸手去挠——嚯，掉了一撮头发。算了，不睡了，我强撑着身体在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起身洗漱去了。我打电话催醒了小李，说道:“小李，你这个懒猪，赶紧给我起来，今天要早点回去县里，好好地买上一条鱼，今晚上我要露两手。”
　　汽车行驶在国道上，道路两旁是一根根直挺挺伫立着的黑色糖蔗，顶上的青色叶子倒垂下来，随着汽车的行驶往后飞驰而去，远处是一座座喀斯特地貌的峰林，更似巨石，险峻无比。
　　“林姐，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没睡好啊？我看你这黑眼圈像涂了黑炭似的，要不你赶紧再睡会吧，我估摸着还要两小时左右才能到你们县城。？…”
　　“你又没来过我家，我怕你不认路给走岔了。”
　　“没事儿，你放心吧，有导航，你就安心睡吧。”
　　我不再与他犟，将副驾驶的座椅往后调平，安心地躺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太阳穴感到隐隐作痛，伴随着持续性的耳鸣我醒了过来。我将座椅调了起来，揉了揉双眼，前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过马路，多是一些穿着粗布衣服的农村大妈，有些肩上挑着扁担菜篮子里装着自家种的青菜，估摸是拿去市场里卖的。
　　“林姐，你可终于醒了啊，你这一觉睡得可真死的，路上有弯儿和坑坑洼洼的也震不醒你，你看，这里是你们县城不？”
　　我掏出手机一看，已经两点钟了。“是啊，终于到了。小李，找个停车位，咱们买点东西去。”
　　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停车位，我们刚下车，天上又开始下起雪来。
　　“真是瑞雪兆丰年啊。”我抬头望了眼天空说到。
　　“林姐，你等着，我开车门拿一下伞。”
　　就这样，小李撑着白色尼龙塑料伞护着我，我俩并排走在人来人往的中央大街上，没走多远，我停下脚步，说道:“这里有家烟酒店，走，咱们进去买点东西。”
　　“老板，你们这凯最贵滴烟和最贵滴酒有司马？”
　　老板一看来了贵客，立马放下把玩着的手机，眼睛里就像发现了财宝似的，直放光，咧开嘴笑到:“哎哟！看你讲滴，阿妹啊，我们这凯没有最贵只有最好，像‘利群富春山居’、‘黄鹤楼大金砖’、‘和天下尊尚’我们这凯都有，看你喜欢哪种咯。”
　　“为什么没有中华？”
　　“啧，这你就不懂了吧小伙子，我们中国的烟啊，他的质量和价格并不是看你是什么牌子的，中华的名号虽然响，但是价格并不是最贵的，也自然而然不是最好的啦。”
　　“哦，原来是这样。”小李一脸不可置信地挠了挠头，讶异地转过头看着我。
　　我摇摇头，有些无奈，旋即对老板说到:“老板，我不懂烟，也不懂酒。这样吧，就按照刚才你说的那几种烟各拿一条，再来十条软中华，十瓶飞天茅台。”
　　“好嘞！但是两位要稍等一会儿，我得去仓库拿一下货，店里面没备有那么多货。”老板满脸堆笑，“喂——婆老！快点出来快点出来，这凯有两位贵客。”过了十几秒钟，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眯着惺忪的睡眼，一脸不情愿地晃荡着身子走了出来，“卖点东西还需要我一起出来帮你卖哦？都没给人家休息一下克。”
　　“哎呀，没是！”老板凑近中年女人的耳朵又耳语了几句。
　　“什么？”一瞬间，中年女人那眯成细缝的双眼霎时睁大了起来，就连呼吸声也变得急促了，嘴角开始不自觉地抽动，“你没有跟我开玩笑吧？”
　　“哎呀你啰嗦司马，马上克仓库取货来，取什么货我已经用微信发给你了你看一下，记住！一件货都不要漏了，这两位贵客急着用。”
　　中年女人转过头对着我俩，刚才的不耐烦早已消失不见，只见她满面笑容，眼角处显现出几道鱼尾纹，说道:“两位等一下，我现在马上去仓库拿货。”
　　女人熟练地启动自家店门口的五菱宏光，临了，又从车窗里探出头，朝着店里喊到:“公老，你马上给这两位顾客沏一壶茶，我马上就回来了，等你们喝完茶我也到了。”
　　“哎呀懂了懂了，你莫啰嗦了，快点克取货吧。”
　　老板邀请我们到大厅里坐下，从橱柜里拿出一包普洱茶叶，沏好后倒满三只茶杯，五指并拢手心朝上做出“请”的手势。我和小李相视一笑，也不客气，双手端起茶杯，对着老板点头示意，我们三人便敬起茶来。
　　“哎呀，我这个老婆啊，平时就有点啰嗦，希望二位不知者不怪罪啊。”
　　“原来她是你老婆啊，我听你们互称‘婆老’、‘公老’的，我寻思着这是什么称呼，还一头雾水呢。”
　　“哈哈，小伙子，这是我们这儿的方言，‘婆老’、‘公老’一般是上了点年纪的人称呼老公老婆时的称呼，正说反说都是一个意思。现在你不懂，以后让你女朋友多教教你就懂了。”老板说罢，还一脸坏笑地故意朝我这儿看了一眼。
　　“噗——”小李一口气将刚刚倒入口中的茶一喷而尽，直直地喷入他面前的垃圾桶，“别别别，老板你可别这样说，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的老板。”
　　看着小李的糗样，我感觉到又好气又好笑。笑是因为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太逗了，气的是并不是说我非要他扮做我男朋友，而是面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这种火急火燎急着否认的态度仿佛我当他女朋友他还吃亏了的样子？“老板和我们素不相识，我都没说什么，你这么急着否认干嘛？难道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没有没有，林姐你就饶了我吧，我哪里敢嫌弃你啊，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老板一脸狐疑，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他的右手食指弓着，在我的眼前上下晃动。“阿妹啊，你看起来年纪轻轻滴，想不到竟然深藏不露啊。我还以为你是带男朋友回家见父母，然后今天来我这里买礼品的呢。”
　　“哪里哪里，阿叔过奖了，我也是事业刚起步，有点小起色而已。”
　　“呦呵，看你讲滴，事业刚起步就有更多钱买更多礼品回克看望父母亲戚，那再过几年那还得了！”
　　我见过太多太多夸赞，但是那些来自下属或者有求于你的人的夸赞，无一不带着一些利己的目的性，我已经麻木了，内心不会泛起一丝波澜。但是对于这个烟酒店老板，我知道老板的夸赞是真诚的，是发自内心的，毕竟我们素不相识，除了今天跟他买些烟酒以外，我们以后也许再难有交集，我很开心；但是从老板的前后反应来看，又使我感到一丝不悦。
　　“阿叔，难道说——女人就不可以拥有成功的事业吗？”
　　老板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慌忙解释道:“不是不是，男女平等嘛。只是在我们中国，即使是现如今，无论是在家庭中还是在职场中，仍然有一些封建大家长或者企业对于女性有着固定的性别歧视，而这样也导致了部分女孩子得不到公正的对待，从而更难出头！我不是说女人不能拥有成功的事业，而是因为各种客观的原因，你让我更加感到惊讶。”言毕，老板一脸坦诚地看着我。
　　我摆了摆手，说道:“阿叔你不必感到抱歉，我理解你。”
　　“叔叔，您平时一定很喜欢看书吧？想不到别看起来您只是一个小小的烟酒店老板，竟能说出如此高水平的话。”
　　“哈哈，小伙子，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难道你也是个文学爱好者？我自己平时闲着没事儿确实喜欢看点书，嗨——还不是读书时候没有好好读书，不说平步青云或者大富大贵吧，也不至于现在只能沦落到这开个小店，别提了。至于书，我自己平时比较喜欢看《史记》。”
　　只见小李瞪大了双眼，抿了一口茶，伸出双手凑了上去:“叔叔——英雄所见略同啊！我也喜欢看《史记》啊！”
　　“哦——是吗？那可真是巧了，没想到今天在这儿能遇见同好啊哈哈哈哈……”
　　只见年龄至少差了有两轮的两个男人，互相伸出了一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颇有一种忘年之交相见恨晚的感觉。我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将茶杯递到嘴边，一饮而尽。
　　“哎呀行了行了，我说你俩至于吗？不就是喜欢看点书吗。唉，我说小李，我也看书，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你喜欢读《史记》啊？”
　　“这你也没问过我啊。”
　　我翻了个白眼，呼了一口气，自顾自地倒起茶来。老板见状，身体向□□了倾，右手搭在小李的左肩上，左手做括弧状放在小李的左耳上，凑近低声密语了几句。我刚好抬头看见，没好气地说道:“你们两个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啦？”
　　“哎哟！久等了久等了，两位久等了，我把货拿回来了；来来来，大家来数数，看看有没有少。”
　　只见老板娘抱着一个没有封箱的纸箱走了进来，走到我们面前轻轻地放在地下，我低头一看，正是六瓶茅台酒；老板见状，立马快步跑到门口的车上，把剩下的两个纸箱给搬了进来。
　　我们四人开始一件一件地清点货物，还未清点完毕，老板娘说道:“哦！我差点忘了，还有两个箱子我没有搬进来，你们继续数，我先去搬货。”
　　只见老板娘搬着一个纸箱穿过大厅走到了内室里面，第二遍的时候她的步伐放慢了些，往我们这儿瞅了一瞅。我有些好奇，便问到:“阿姨，你这个纸箱里装滴都是司马货啊？”
　　“哦，就是你们刚才喝滴普洱茶啊，我记得好像店里面也没有什么存货了，刚刚克仓库取货顺便一起拿个十把盒，免得下次有顾客想买没有货了又挨克取。”
　　“阿姨，不用拿进克放了，还有刚刚你拿进克放滴那个箱子装滴茶叶，也一起拿出来，我全部买了。”
　　“什么？哎……好好好！我这就拿出来，总共是十盒茶叶，我们一起清点一下。”
　　将所有的茶、烟、酒全部清点完毕后，我们确定没有遗漏任何东西，便将款项付给了老板。之后，老板娘还亲自将货物送到了我们停车处，我们一起将所有的货物搬到了车子的后排座椅和后备箱那里。
　　告别了烟酒店两夫妻，雪还没停，我和小李又开始赶往下一个购物点。
　　“哎，我说林姐，为什么刚才你会跟他们买那十盒普洱茶叶啊？”
　　我俩慢慢走着，我说道:“这就叫做‘人情世故’，小李啊，你知道吗，你别看这夫妻二人看起来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实则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哦？为何这样说。”
　　“你看啊，自从我们进店开始，当我问到店老板最贵的烟有什么的时候，他就像一个猎人已经捕捉到了猎物最重要的信息一样，此时他没有说最贵的烟有哪种，转而向我们介绍起了他所有的最贵的烟的种类，让我们自己选择，像我们这样的‘大鱼’他当然不会放过，所以他的第一个回答就是为了在我们心中树一个开明的形象，而这个回答不可谓不让人舒服。”
　　“林姐，你继续说。”
　　“而之后，当我直接把他所说的那三种最贵的烟全部买了，再加上十条中华和十瓶茅台酒以后，老板更加确信了我们是真正的‘大鱼’；之后他叫醒了自己老婆，轻轻地在她耳边告诉了她真相，对于我们这样的贵客他们自然是一刻也不敢怠慢，二人分工明确一人去取货一人留下来好好招待我们，因为虽然我们口头上说了要和他们买如此贵重的货物，但是毕竟没有真正拿到货物并且付款成功，我们随时有反悔离开他们店而走向别家店铺的可能，所以取货的人要‘快’，而招待的人则要‘慢’，要让我们感觉到时间过得慢一点，这样等女主人拿到货物回来，他们就成功了。”
　　我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而二人既然知道我们有钱与他们买这么贵重的货物，那么身上肯定不差钱，而请我们喝茶这既可以赢得我们的好感，又可以让我们真正地品尝到普洱茶的清香，这样他们就有机会在已经卖出了很多烟酒的情况下再卖十盒茶叶，这就叫做‘利益最大化’。退一步讲，即使我们不跟他们买茶叶，他们也不会损失任何东西。”
　　“原来是这样，这两夫妻可真是人精啊！”
　　“错！他们是人精中的人精，因为他们卖给我们的货物，那三条最贵的烟他们根本就没有！而是跟别的大的烟酒行或者跟个人收藏者借的。”
　　“你怎么知道？”
　　“刚才我们进店的时候，我看了一下店里面的烟柜，那里最贵的烟不过是百来块一包，而我们跟他们买的最贵的那三条烟，最便宜的一条也要超过一万以上，即使你店里面没有烟的存货的话，也不可能在烟柜里连展示都没有，而且像他们这个占地仅为三十平米左右装修简洁的店铺，是不太可能冒险进这么贵的香烟的货的，甚至不一定有资格进货。”
　　“那刚刚咱们买的茅台酒也不便宜啊，一瓶就好几千呢，为什么最贵的酒他们就卖，最贵的烟他们就不卖呢？”
　　“因为茅台酒作为我国知名度最高，价格最贵的酒，其作为酒不仅仅是酒，还可以是收藏品和投资品，是‘硬通货’，即使店里面卖不出去，最后总不缺人接盘的，茅台砸手里的很少很少，就连我自己都收藏了几瓶茅台呢。”
　　“那咱们可真是中了他们的计了。”
　　我笑了笑，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小李说道:“那你觉得我们从头到尾这个‘中计’的过程，他们夫妻二人有没有让你感觉到不愉快的地方呢？”
　　“花的又不是我的钱，我生什么气啊。”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是我，你会不会生气？”
　　小李怔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说实话林姐，如果不是你这一通分析，我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中计’了，我甚至想着下一次还去他们那里买。”
　　我抬起头，望着这个纯真的大男孩儿，他的睫毛又黑又长，眼睛里甚至笑出了泪水，平时看起来一股冷峻样的脸儿此时也因为笑显得越发可爱，整个人都显得憨憨的。
　　“这就叫‘人情世故’，现在你懂了吧，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不一定是打打杀杀，做生意也是江湖，而江湖就是人情世故。等你在社会上再历练几年就懂了。”
　　“林女神探在上，请受小生一拜。”小李说罢便要作揖。
　　我一脚踢到了他的屁股上，斥责道:“跟在我身边这几个月什么都没学会，马屁精的做派倒是学得挺充足，还不好好打伞，雪都落到我身上了。”
　　“是是是，林女神探息怒，小生这就好好打伞，绝不会使您高贵的脸庞沾到一片雪花。”
　　我不再与他计较，顿了顿，说道:“走吧，我们还有一条鱼没买，这条鱼对于我来说，可比这些烟酒重要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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