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浮屠青铜花

作者:苍梧宾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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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剑


      按照一百年前沈却寒看过为数不多的几本侠义传奇的套路来看,当一个身负绝艺的少年天才蒙冤受屈,九死一生地回到世间,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必然应当悲愤长啸,肝胆俱焚,轻则吐血昏厥,重则走火入魔,再提刀出门手刃仇家——总之是怎么疯怎么来,不疯则不足以突出此人遭际之坎坷。

      但很显然沈却寒并不是那块料,一来他死得不明不白,醒得也糊里糊涂,对于生死之间的恐怖其实没什么知觉;二来南风所受折磨比他这个苦主还重,有人替他锥心彻骨、为他流血流泪,这可比什么巡天阁仇长胤要紧多了。

      说起来他甚至都觉着荒唐,仙门怕他一个人压倒同辈修士,于是千方百计地试图除掉心腹大患,却因此招惹了南风,误打误撞逼出了一位魔尊,这下可好,从此不光是一辈修士出不了头,整个修真界都别想好过。

      “这些年你一个人辛苦了。”沈却寒心内无限柔情,近乎是耳鬓厮磨地哄他,“都是师兄不好,让我们南风受这么多委屈,师兄给你赔罪,以后再不走了……不哭了,好不好?”

      南风其实没哭,人痛到一定程度是流不出眼泪的,他只用尽全力抱紧他,想着倘若自己能把这个人揉进骨血就好了,从此生生死死合而为一,再也不用遭受煎熬苦痛:“我怎么会怪你?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穷尽辞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那是比“师兄”这个身份更重要也更亲近的角色,除了沈却寒外无人可以胜任。

      就像两棵生在一起的树,枝叶交错,互相依偎,为彼此遮风挡雨,不光是枝干连理,就连年轮里都刻下了对方的印记。

      沈却寒面上露出一点笑意,温声道:“我知道。”

      他根本不知道。
      南风默不作声地在心里反驳。他师兄那样光风霁月的的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他心里藏着多少疯狂偏执的妄念。一百年足以令一个凡间王朝倾覆,也足以令一个人由痴而狂,修士也概莫能外。

      沈却寒又道:“进松花城时,你的手下们曾问我姓名,我化名沈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巽为东南风,”南风稍稍侧过脸,鼻尖轻蹭过他的颈侧一带,有点像动物习性,低低地道:“是我愚钝,没看出师兄的暗示。”

      “不是说这个。”沈却寒一本正经地道,“你的身世,我一向不曾隐瞒过。那年仙魔大战,我在战场废墟里捡到了你——那时候你还没我小腿高,像个泥地里打滚的小狗,看见人提着剑也不知道跑。”

      南风埋在他颈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可能是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一时看傻了。师兄呢,原本是打算要杀我吗?”

      “不是。我那时心里想,魔族这边是什么习俗,孩子跑丢了是应该主动送回去,还是搁在原地等他家人回来找就行?”沈却寒自嘲道,“再一转念,才想起来,或许你的父母早就死在我们这些人手里了。”

      南风听到这,终于直起身来,双手按着他的肩,认真道:“师兄,我遇见你时年纪虽小,可也不是完全不记事——我生下来便没有父亲,母亲早几年便不知所踪,靠与野兽争食活着,跟你才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沈却寒忍不住伸手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笑道:“傻子,我现在知道,那会儿可不知道,是看你可怜巴巴的,怕留你一个人在那有个好歹,所以才起意要把你带回门派。”

      “掌门见我带了个小崽回来,知道了你的身份,也没多说什么,只问我打算给你取个什么名字。”
      “我琢磨了一路,就等他问这句话,便告诉他,今日入夏,熏风南来,所以我打算给你起名叫‘沈巽’。”

      “掌门后来委婉地告诉我,我年纪太轻,不管是当师父还是当爹都为时尚早,还是由他来收徒比较好,你虽不能姓沈,但名字可以由我,就叫南风。”

      南风:“……”

      虽然他真不是那个意思,但沈却寒的确是手把手带大了他,名义上是师兄,实则如父如师,旁人谁也没得过他这么多心血,这一点无可辩驳。

      “从把你带回门派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想过要撂开手。你我之间纵然没有血脉亲缘,一百二十多年的因果也足够牵连了,不论你是南风,是繁尘,是九云弟子还是魔尊,我在一天,就不会不管你。
      “你修了魔族功法也好,杀了仇长胤也罢,不必因此自苦,更不必觉得矮了谁一头——谁要找你替天行道、报仇雪恨,须先问过师兄手中剑同不同意。”

      咚、咚、咚……

      南风愣了好久,才发觉耳边回荡的竟是自己的心跳声。他就像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心脏还会跳似的,似惊似怔地抬手按了一下胸口,又不自觉地抬头,看向那轻描淡写就搅和的人不得安宁的元凶祸首。

      沈却寒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摸了摸南风的脸,感觉哄得差不多了,顺手拿起方才被他放在身旁的两把剑,道:“说起来,惊雪不知还能不能修补,回头得找人看看,你的开霁先给我用两天。”

      南风根本就没缓过劲来,完全处于一个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状态,顺口答道:“无妨,你拿着罢,反正我也不用。”

      “嗯?”沈却寒抬起眼皮,问道,“怎么说?”

      这一问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扣下,霎时把他翻涌沸腾的思绪都给浇熄了。

      南风也曾是个剑修,正因如此,才更清楚剑对于剑修而言意味着什么。有些事听起来、说起来和真正做起来根本是完全不同,他才刚刚尝到久违的温柔滋味,并没有那个自信,能确定当看清自己真正面目时,沈却寒还会给他一如既往的宽容。

      可是现在难道还由得他说“不”吗?

      南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握住了开霁剑柄,催动法力——

      剑身嗡嗡震动不休,却并没有灵光亮起,反而像是挣扎一样越抖动越厉害,到最后南风只稍微一松劲,长剑登时脱手飞出,“呛啷”一声砸在琉璃地砖上。

      灵剑的反应不会骗人,就是在明明白白地抗拒他这个魔头。

      “你看,就是这样。”
      南风垂着眼帘,压低目光,故意避开沈却寒的视线,可再怎么装作洒脱,开口时仍然忍不住带出了一丝怅然:“开霁不认我了。”

      沈却寒皱着眉头拾起开霁,托在手中反复看了几遍,疑惑道:“这场面我倒是第一回见,难道是因为你转修魔族功法,它没跟着你转过来?”说着一撑地翻身站起,“给我把灵脉解开,我试一下。”

      这回南风一个字都没多说,利索地替他解开了灵脉封锁。

      名剑择主,因此按理说就算是同门师兄弟,用对方的剑也多少会有点不顺手,但开霁在沈却寒手里就跟他的本命剑一样老实。因为开霁很早就到了南风手里,南风的剑法又都是沈却寒教的,他经常握着南风的手替他纠正姿势,又或是亲自执剑演示,两个人见天黏在一起,剑随主人,久而久之,自然也与他熟稔。

      沈却寒一动灵力,蒙尘的开霁立刻泛起浅浅灵光,沿着剑身花纹犹如流水般蜿蜒流动,再一转腕,剑光吐露,便如云破日出,更胜满室明珠辉光,当真应了“青冥开霁”的剑铭,自有一派开阔峥嵘气象。

      “这不是挺好用的吗?”沈却寒招手道,“来,你再来试一次。”

      南风反正已经受过无数次打击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一次,恹恹地伸手握住剑柄。

      这次没等开霁造反,沈却寒从身后压过来,握住他持剑的手,就如同小时候带着他练剑一般,灵力灌注,信手望空一挥——

      飒飒剑气飞出,在妙到巅毫的双重力道控制下,精准地削去壁上嵌的半颗明珠!

      沈却寒满意地收回手,剑上灵光如旧,南风愕然地感受着手中剑与己身灵力相通那种熟悉而微妙的牵系,反手又是一剑。只听一声清脆裂响,掉落在地上的半颗明珠再度被剑气一分为二,分别向反方向崩开,其中半颗骨碌碌滚到他脚下,切口清晰整齐,琉璃地砖却不见丝毫损伤。

      “大概是你刚修魔功时控制不好灵力,它把你认作了其他人,所以不听驱使。重新开一次剑就好了。”沈却寒道,“怪我,当初是我带着你开剑认主,若当时我还在,不至于耽误它这么多年。”

      南风紧紧握住他的剑,苍白手背上浮起青色脉络,与开霁剑身颜色相映,如同一株树上生生不息的枝与叶。他垂头站在那里,茫然得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脆弱,像一滴悬在半空的水,将坠未坠,如果现在有人碰他一下,恐怕就要当场碎掉了。

      也不知道沈却寒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了什么,这个心软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就着站在背后的姿势,环抱住了南风清瘦的、微微弓起的脊背。

      “不怕。师兄在呢,什么都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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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兄真的很可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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