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把我唱给你听

　　早八是军理课，对此大家都很不理解，课上睡倒一片。
　　秃了半边的老教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吐沫横飞。台下的同学自岿然不动，安然入睡。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陈书忙着画新接的商稿，约画圈里大家的癖好奇奇怪怪，陈书的接受度还算高，只要钱够，基本来者不拒。规矩少、技术好又没有雷区，愿意光顾她生意的人很多。
　　为了减少麻烦，陈书不接男客户。这也是有自己的考量在的，她做这个纯粹为了赚点零花，顺便锻炼画技，也不急着用钱。为了这档子事，要是还得被一些男的占些不轻不重的口头便宜就不值当了。
　　客户多是女孩子，长得漂漂亮亮的，说话又好听，连看票圈都变成一种享受。只是偶尔，大家的性。癖也确实让人叹为观止。扶她这种算是基操，她还画过不少人外、触手和异形之类的。
　　本来嘛，大家凭本事挣钱吃饭，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这里还是美院，大家对这些都见怪不怪了。大家也都明白嘛，人体这种东西画过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私底下接活的更是屡见不鲜，网上大家“太太太太”的和气一团，一约线下发现“芜湖，居然是你啊！”
　　但陈书多少还是有点包袱的，她在班级群里长期潜水，和班里的人联系也寥寥，大概就是见着了远远挥手的关系，因此大家对她的印象也就停留在开学时那个说话细声细气的温软南方妹子，她也无意打破大家这种美好的幻想，对自己的人设维护得还算良好。画涩图都躲在寝室偷偷画，目前除了室友，还没谁发现过。

　　今天完全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她一般不会色胆包天到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画涩图，更何况这还是传道受业解惑的神圣课堂，但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本来说昨晚在寝室加个班，但没经受住诱惑，和大家斗地主斗到一点半，她有时怀疑自己身上是否遗传了陈德海的好赌基因。
　　再不画是真的交不了稿了，这才斗胆干出这种事。本来这也没什么，这种水课大家不是睡觉就是玩手机，谁也没工夫关心你在干嘛。
　　坏就坏在，这个老师，他点人回答问题了，他！点！人！回！答！问！题！了！
　　这合理吗？他难道没有修读过《水课老师自我修养》吗？

　　当然，这也不是最糟糕的，这个班上这么多人呢。
　　很不幸，陈书成为了那个一百零三分之一。

　　当然，这也没有什么。这种课老师也不可能真的刁难你，答不出来也没什么嘛。
　　坏菜的是，陈书当时正全神贯注地投身自己的涩图事业，完！全！没！听！到！

　　这种事也很平常嘛！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就凸显出室友的重要性了，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也只有在这种时刻，你的废物室友才会变成亲亲宝贝。

　　但！
　　因为昨夜的斗地主活动过于激烈，她们寝室竟然无人生还，没有一个人是醒着的。

　　在教授第三次念陈书名字，并扬言再没人答应就要记缺勤的时候，一双天降的善意之手拍在了陈书肩上。
　　陈书垂死病中惊坐起，目光炯炯地凝视着老师，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熄灭了iPad的屏幕。即使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佯装镇静地同老师进行了长达三十秒的目光交汇。
　　“陈书同学，我在问你，你了解制空权是什么吗？”终究还是老师先败下阵来，忍不住重述了一遍问题。
　　陈书哪里知道那是什么，但这种时候，你显然不能直白地袒露你的无知，你要冷静。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陈书进行了一场彻底的头脑风暴，搜集了自己从小到大从各种渠道获得的可能与之相关的知识，来源不限于动漫、电影、综艺以及陈德海钟爱的抗日剿匪片，最终东拼西凑给出了一个不像答案的答案。
　　老师显然也被她的努力感动到了，虽然她回答得驴头不对马嘴，还是让她坐下了。

　　陈书感激地回头看向那位提醒她的热心同学，却只看见面露菜色的宋元。连那种肤色都能看出菜色来，可想而知宋元经历的内心冲击。
　　不好！他看见了！
　　没有办法，只好尴尬地打哈哈，“宋元同学，你明白的对吧，咱们都是为了艺术，为了艺术。”然后带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讪笑尴尬地转回了前面。

　　一转过头，表情管理完全失控，面目狰狞地在寝室群里发“我不活了！我要离开这个地球！”接着熟练地把消息转发给周晓晓和其他一众朋友。

　　手指忙着在键盘上啪啪敲动，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转发里多了一只胖猫的头像。

　　旁边的几个人完全睡死过去了，陈书只好和周晓晓疯狂吐槽自己的社死经历。周晓晓没有任何同情心，只有满屏的“哈哈哈”，陈书决定和她绝交五分钟，除非她道歉。
　　周晓晓的安慰也很别致，“你老公的半身裸。照挂在你谢师宴这种场面你都已经经历过了，还有什么能够打倒你呢？想开点，酥酥，没人会记得的。”
　　同时被提醒了另一件尴尬事件的陈书，“我谢谢你啊！”

　　谢师宴是陈书人生里另一段想要删除的记录。事情要从她拿到录取通知书说起。

　　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之后，她在家的待遇，简单来说，就算是西王母下凡，她爸妈接驾也没这么积极的。
　　她爸，不负自己的土大款人设，在小区门口拉起了横幅。
　　在陈书据理力争（不是）撒泼打滚的努力和绝食威胁下，她爸同意，不让她的名字出现在横幅上。

　　当然，结果也没有好太多。

　　她爸倔强地在横幅上写“热烈祝贺滨海家园104号陈德海先生和赵怡敏女士爱女考入首都美院”。赵女士并不是很想和他一起丢这个人，所以横幅上赵女士的名字被草率地用黑笔划了两道。

　　陈书立誓，在她爸撤下横幅之前，绝不踏出家门。但也没有什么用，除了发朋友圈之外，她爸还逐个给家里亲戚打电话。
　　事发不到半天，连她远在新疆的三舅姥爷都发来贺电。
　　对此，陈书想说“原来新疆的信号还蛮好的嘛！”

　　第二天，他们家可以说是宾客盈门、锣鼓喧天、人山人海。

　　陈书感觉这个家从来没有这么拥挤过，每个人都带着慈祥的微笑抚摸她刚洗的头，一轮过后，陈书除了红包之外，还收获了油头。
　　但是，看着手里厚厚的一打红包，陈书还是不争气地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陈贻乐，陈书的弟弟，宇宙的中心，世界上除了太阳，不允许这个世界上存在其他比他更闪亮的东西。
　　看着陈书从家里的边缘人一跃成为头号宝贝，陈贻乐以自己核桃大的脑仁认真思考过后决定以哭泣重新抢占大家的注意力，陈书的妈赵女士，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同来家里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打招呼。
　　陈书在“诶诶”“哦，好”“谢谢您”“知道了”的虚与委蛇间隙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个精彩瞬间，准备在陈耀宗的婚礼上循环播放。

　　众所周知，她爸是个土老帽，一定要加个定语的话，那就是个有钱的土老帽。土老帽在育儿上没什么贡献，但又很有一些大男子主义的倾向，对儿子的冠名权非常重视。
　　陈书常常好奇，赵女士为什么会同意嫁给他，如果是因为他年轻时那张勉强算是白净的脸的话，现在应该也感到后悔了吧。
　　当初，陈贻乐刚刚出生，还是一只老鼠一样的尺寸，陈德海大手一挥，取“光宗耀祖”之精华，决定将陈家的长孙，未来世界之王，命名为“陈耀宗”。
　　赵女士要是醒得再晚一点，那陈贻乐成为陈耀宗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陈书从未如此庆幸过自己的不受重视，一想到自己有被命名为陈耀宗的可能，她就感到一阵脊背发寒。
　　这样的盛势持续了两三天，陈书除了收红包的时候，都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痛苦，如果要为这种痛苦命名的话，应该叫“丢人”。
　　盼星星盼月亮，求爷爷告奶奶，陈书总算熬过了谢师宴。

　　那是一段她终生都不愿再回忆起的记忆，如果有一天，神给她删除一段记忆的机会，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一段。
　　在那场恢弘的典礼上，她的朋友们，哦不，前任朋友们，在酒店的大堂为她拉了五个易拉宝，连酒店工作人员都以为哪位明星莅临。一看图片，哦，原来是糊逼啊。
　　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墙面上挂满了她为一二三号纸片人老公留下的精美画作。
　　陈德海知道如果告诉了陈书，这事儿肯定成不了，于是决定先斩后奏。但他的渠道有限，根本拿不到什么正经作品，就只好挂出从她的垃圾篓子里收来的激情涂鸦。
　　陈书走进大厅的时候，只感觉脑瓜子嗡嗡的。周晓晓星星眼地看着墙上她们共享老公优越的胸大肌，发出了羡慕的惊呼，“酥酥，你爸也太爱你了吧!”

　　人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陈书在心底狂吼，但面上还是风轻云淡地说“想要吗？想要的话，回头你办谢师宴的时候，可以送给你挂。”
　　周晓晓连连摇头，“算了吧，我还想活在人间。”

　　陈书以为只是简单地让大家一起吃个饭，陈德海在整个筹备的过程中反常地没有作妖。陈书还想过，她爸是不是变成熟了。
　　现在陈书只想坐时光机穿越回去，把她的脑子拿出来看看是不是注水了。

　　因为没有任何准备，所以整个宴席变得充满了不确定性，每一刻陈书都提心吊胆，所以当主持人cue到她的名字时，陈书居然有一种诡异的死到临头的释然感。
　　她站起来胡乱地发言，大概是出于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她对于自己说过的话没有任何印象。虽然陈德海请了人全程录像，并且事后在客厅三番五次播放，但陈书秉着鸵鸟心态，一次也没有看过。
　　陈书的发言结束后，主持人说“这真是太感人了，俗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从家庭的美满氛围，我们可以看出陈总事业成功的必然。除了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之外，最了不起的是陈总同时还是一位优秀的父亲，接下来，让我们有请陈书小姐的父亲陈德海先生上台致辞，大家掌声鼓励。”
　　完全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看不见下台的她一脸黑线吗？看不见陈耀宗吃人的目光吗？这个世界怎么了？

　　陈德海带着中年男人特有的慷慨激昂语气，骄傲地挺着自己丰满的啤酒肚，对着台下的父老乡亲们侃侃而谈。
　　“我们小书啊，从小就懂事听话。”这条是真的。
　　“我早就看出她有艺术上的天分，从幼儿园就送她去学画，当时她高考说要转艺考，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我们做父母的嘛，我知识水平也不高，就只能支持孩子。”胡扯，当时在家里拍桌子摔碗的人不是你的话，难道是你的第二人格。
　　“小书这孩子也争气，假期也不出门，天天就闷在屋子里画画，我有时候晚上有应酬，到家都十二点多，她房间灯都还亮着，要不怎么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呢。”陈书仔细回想了一下，估摸着自己应该是在打电动。”

　　…… ……

　　“总之，小书能有今天，我们做父母的，非常高兴，除了我们之外，底下的叔叔阿姨们也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我在这里谢谢大家，祝大家都吃好喝好。”
　　终于结束了，陈书只觉得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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