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把我唱给你听

作者:初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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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1


      那张传单被陈书压在最爱的那本书里,在睡前翻了又翻,耳机里的英文诗缓缓流入耳膜,仔细听会发现声音和祁安惊人的相似。
      这个声音是陈书在暑假里发现的,说是发现,其实应该是重逢。

      高考结束后的一大段空白里,她突然对所有的事情都很厌倦。长期追逐的渺远目标突然消失不见,像海上的航船失去了引航的灯塔,于是理所当然地迷航了。

      电子游戏、网络小说、电影、动漫,所有过去维系她生活激情的东西都变得索然无味,常常漫无目的地发一下午的呆,然后不顾陈德海三番五次地呼唤,翘掉晚饭睡觉,再在每个午夜惊醒,然后游荡在厨房的角落吓死迷迷糊糊起来上卫生间的陈耀宗。
      这种体验很奇妙,像是突然失去了味觉,于是再多珍馐摆在你面前都毫无意义。

      陈德海没念过大学,不理解她这种莫名其妙的颓丧,赵女士品学兼优,一生热情尽付学术,也不能和她这种一看数字就头大的废柴共情。好在他们虽然不懂,也还能容忍她这种短暂的迷茫。
      陈书昼夜颠倒,一到夜里就清醒地想蹦迪。作息一不规律,饮食也不可能规律,被高考摧残的嶙峋身体更加瘦弱。加上不见太阳,白得透光,把她放进《暮光之城》里也不违和。
      她爸妈懒得看她那副鬼样子,刚好大家的作息又完美错开,因此大大减少了矛盾的发生。陈书觉得自己的作息刚刚好,对维持和谐家庭作出了重大贡献。

      人只要瘫得够久,自己就会支棱起来。陈书想,这也许是中国人的奇妙特性,没人推着你前进的时候反而自己开始想往前走了。
      拿起半个月没动过的画笔,开始画一切东西,不再追求考试得高分,笔就变得完全自由,废稿塞满垃圾桶,好的坏的全无所谓,只是高兴就好。

      所有事情都需要交流陪伴和肯定,家里其他三个人都没什么艺术细胞,陈德海一脑门子钱的事儿,赵女士眼里只看得见复杂的数据和公式,陈耀宗的审美还停留在铠甲勇士,大家对于陈书的作品除了“好”做不出任何评价。
      纯粹闹着玩的心态,陈书把一些作品上传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小APP上,大约是新运营的缘故,用户不多,大家都很友善,整天在她的帖子下嚷嚷“太太,饿饿,饭饭!”
      陈书自认不是什么多有奉献精神的人,最开始学画画也只是因为外公带她画着打发时间。但每次看见大家夸她的画,说她的画让人觉得很幸福,就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最开始传画并不是出于功利心,只是恰好发现有这个平台可以和大家一起分享。但也许是运气守恒定理又开始发挥作用,她在那个APP上画了半个多月,突然关于它的营销铺天盖地,软广硬广轮番上阵,再加上明星入驻的噱头,用户量达到了质的飞跃。
      软件发展需要培养一批驻站产出用户来增加用户黏性,陈书进驻得还算早,前期也积累了一些粉丝,兴许是觉得她这块朽木还有可雕的余地,官方明里暗里给了陈书不少扶持。
      俗话说得好“站在风口上,猪也能飞起来。”陈书稀里糊涂地成为那头飞起来的猪。
      凭借着半吊子的技术和十成的运气,在大学开学前,陈书成为一位在局部地区小有名气的画手,偶尔也能忝着个大脸被人尊称一声“太太”。

      粉丝数额一涨,找上门来合作的人也就多。闲来无事的时候,陈书会从里面挑几个单子画一画。
      遇见祁安就是在那时候。

      那次是给一个古风歌手画PV,跟她合作的歌手叫秋离,陈书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大博主,找她合作的也多是私人稿件,一开始只以为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等到做前期调研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个大单。
      当然,陈书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觉得钱收少了。

      秋离大概是和7songs签了平台协议,所有作品都发在那里。陈书之前没用过那个软件,她常用的音乐软件就是最大众的那几个。
      7songs聚集了一大批古风歌手,算是个小众圈子爱好者的聚集地,里面也有一些声音专区可以上传一些个人音频,但这种功能几乎所有音乐软件都会提供,因而里面的内容算不上丰富。
      反复听过秋离发过来那首要画PV的歌,心里大概有了数,虽然秋离说完全随她发挥,但出于职业道德,陈书还是在7songs了解了一下他以往的PV风格。
      了解得差不多了之后,出于冲浪爱好者的习惯,陈书本能地朝下划拉了两道,发现了一个专栏叫“Q&A”,有点好奇地点进去。列表里置顶的是一首歌,很普通的小甜歌,因为太流行连陈书这种不怎么刷短视频的人也听过,只是叫他唱得支离破碎的。
      陈书自认对于音乐还是有一定审美的,只是对上这首歌突然没法做出客观的评价,因为——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对她胃口了。

      男声很清冽,仿佛汩汩泉水流泄在耳边。
      不是时下流行的那种男低音或者气泡音,很难具体描述,只是一听见就能感觉到这个声音属于少年人。咬字很清晰,只是歌没一句在调上,但即使这样也不让人觉得刺耳,完全失了曲调的歌在那把清越嗓音里不像是本来如此,而是有意为之,是少年人耍宝卖乖的把戏。用时兴的话来说,就是“整活”。
      这类声音虽然不常见,但真要仔细找也不是没有替代品,过去几年里,陈书偶尔也会听到有些许相像的声音,但总觉得比最初听到的那个差了些什么。
      本来是带着几分怀疑的,毕竟那个人已经杳无音讯很久了,可接下来听到列表第二顺位的那首诗,故作深沉的男声带着点微哑,温润地念“Scotty checked out this morning in his customary way……”
      几乎是他张口的瞬间,陈书就将他们对上号。

      《此心安处》是陈书念高中时偶然发现的。

      那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国风音乐突然流行起来,风太大,甚至刮到他们那个海滨小城。
      大大小小的活动举办了很多,周晓晓爱凑热闹,好说歹说地央着陈书一起去。陈书拗不过她,陪着去过几趟。
      男男女女近乎迷狂地扭动着身体,间或会出现全场合唱的盛大场面。陈书是老人带着长大的,身上有点旧时的习惯,好清静,置身其中,感觉格格不入。
      为了占到前排起得太早,有点头晕,嘈杂的音乐吵得人无端烦躁,周晓晓又不知道蹦到哪儿去了。陈书鲜少地生气了,拿起包准备往外走。

      就是在这种时刻听到《此心安处》的。

      澄明的男声悠悠传来,她离开的脚步突然顿下来,回身,台上并没有人影,只是音响在播放。
      唱词中夹杂着念白,少年人念“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苏轼这首《定风波》对陈书有非常特别的意义。
      打小时候起,外婆就牵着她的手逐字逐句地念“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她那时字还不认识几个,只鹦鹉学舌般顺着外婆说。

      初中的时候,陈德海的事业如日中天,一门心思扑在他的建筑公司里。赵女士怀了陈耀宗,实验室又离不开人,繁重的工作与怀孕的痛楚交织让她无暇顾及陈书。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外婆又生了病,不严重,但要好生调养,陈书一下子竟无人看顾了。
      陈德海听了朋友的话,把陈书送到省会一所据说升学率高到离谱的全寄宿学校,陈书在那里度过她迄今已来最难熬的半年时光。
      两座城市地理上的距离并不远,车程也不过半小时,但饮食和生活习惯大相径庭。陈书此前从来没过过群居生活,第一次就是在异乡里。
      高升学率是军事化管理的附属产物,不许剩饭、按时起床、洗澡的时间精准到秒,打瞌睡的小孩会被拿戒尺打手心。被体罚、被恐吓,不许告诉家长,不然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
      起初陈书数学其实并不坏,她遗传了赵女士的聪明,就是有些小孩子常有的粗心,读错题目、看错数字、少写一位……
      赵女士和陈德海并没把这当做什么大事,把陈书从外公外婆那里接回来后,关心的主要内容就是她高不高兴。可是这种地方是不管这些的,陈书三天两头的被打手、留堂。她那时候只是个小孩,从小被家里人照顾得妥帖,没怎么受过委屈,自尊心特别重,挨了打就在夜里蒙着被子大哭。
      从那儿回来以后,陈书一看见那些歪歪扭扭蚯蚓般的数字就想吐。

      陈德海那边总有些不知轻重的亲戚,赵女士怀孕后隔三差五就含沙射影地跟陈书说“书书啊,妈妈生小弟弟就不喜欢你啦,到时候爸爸挣的钱都留给弟弟了,大房子和公主裙都没你的份了。”
      陈书早先只是不应声,那些人看她没有反应愈发过分。后来也学着冷脸反驳“大伯娘,我妈说了到时候钱都是我的,我弟自己去打工。就算以后都没我的份,公主裙我穿过,大房子我住过,真要说可怜,月月姐姐才可怜呢!”
      大伯娘疾言厉色,“小东西,尖嘴薄舌的,怪不得你爸不喜欢你!”
      陈德海找闺女找不着,一来就看见他的娇娇站在那儿挨骂,脸上委屈得紧,火气一下子上来了。
      “大嫂,你自己家事情理明白了吗?大哥外面那几个小三小四收拾好了吗?别回头你儿子有是有了,一分钱也落不着。我们家不管有几个孩子,我们书书都一直是公主,您就少操点心吧!”说的同时不忘捂住陈书的耳朵。
      尽管及时得到了安慰和保证,但多少还是在陈书心里留下了阴影,又一个人孤零零地被丢在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种被遗弃的感觉再次加码了。
      除了学习,学校里没有其他允许的事,小姑娘们贴着脸说两句悄悄话都要被揪着耳朵痛骂不检点。
      好在还可以读书,学校里只有一间小小的阅览室,里面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书,几本诗集和名著被翻得掉了页。
      陈书借了本诗词选,一首首背。一本书背到尾,每次念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都眼眶发热。

      听见那句念白,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拿起手机听歌识曲的时候已经将近尾声,只剩下逐渐转弱的伴奏声,什么也没搜出来。
      陈书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气主动和人说话,问旁边的女生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此身安处》。你也觉得好听是吗?我也好喜欢,可惜他退圈了,已经不唱歌了。” 女生很热情地卖安利。
      陈书怅然若失地点点头,谢过她。

      回家之后,连周晓晓埋怨她为什么不等她都顾不得。
      打开电脑,就开始搜那首歌。歌手的ID是“无名斋”,很不像ID的一个ID。
      账号下只有寥寥几首歌,最新的一首发在两年前。互联网上已经找不到太多关于他的信息,微博账号的更新也停在了转发那首歌的瞬间,评论里还有人锲而不舍地诉说着对他的思念、分享最近的生活,好像变成了一个树洞。

      没想到再次听到这个声音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进度条走到底,陈书拉回开始再听了一遍。声音的相似度让陈书近乎笃定地相信他就是无名斋,只是没来由的,也许是时间多少改变了一些东西,比起他之前唱过的那些歌,陈书更喜欢他现在悠然念诗的声音。

      与此同时,也有新的疑问产生。难道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乐感吗?

      《此心安处》谈不上多少技巧,但可以听出歌者的乐感是不错的,至少没有跑调的迹象。

      也许这是伪装,不想让别人把他们联系起来。陈书在心里已经为他找好了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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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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