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如寒霜

　　正值午后，留园人还不多。我们找郎官要了个雅间，雅间在二楼，正对着戏台，是个好地方。
　　现在正是休息时间，晚些时候戏台上要唱的曲名叫《连理枝》，这剧本我大约也听说过，讲述了少年郎考取功名后不忘青梅约定的故事，过程虽然曲折，结局还算温馨。不过其中具体内容，我也不曾知晓。
　　我偷偷问方惟，他是否听过这曲。
　　他摇摇头：“与先父母听的，都是些保家卫国的故事。比如这曲《杨家将》。”他指着曲目表，将他听过的指给我看。
　　我又望了望萧允之，他似乎对具体听什么并不在意，倒是他身旁的梁道友，如坐针毡，面色发紧。
　　我上前添了两杯茶，郎官也正好端了些吃食上来，都是些比较普通的糕点瓜子，要精致些的也有，另外付钱便是了。
　　郎官摆好了东西便离开了。萧允之看了看坐立不安的梁道友，问：“梁大人，身体有何不适吗？”
　　梁道友年轻而僵硬的脸庞露出一个刻意的微笑，他拱手道：“原本殿下叫上下官一同听曲，是下官的荣幸，但眼下北戎使团马上要进京，下官觉得还是回鸿胪寺当差更好。”
　　萧允之道：“梁大人一直在典客署操劳，也该换换心情和思路了。况且，现在曲子还没开始，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来听听。”
　　梁道友听言便看了我与方惟一眼，我知是他觉得我俩在这里多有不便。
　　萧允之道：“他们是本殿下自己人，信得过。”
　　梁道友却严肃起来：“无论如何，这两位是皇宫内臣与宫女，不该参与到朝政中来。邦交无小事，殿下觉得下官拘谨也罢，下官还是认为方侍卫与谢姑娘二人参与不妥。”他拱手低头，义正言辞。
　　萧允之不答反问：“礼部，梁大人如何看待这个“礼”字？”
　　梁道友答道：“礼部之礼，为天下正礼，不卑不亢，前后有度。礼部掌宗教、祭祀、学识、外交。可谓天下之事，无出其右。礼部之责，责在深远，而非求眼前荣华享乐。”
　　听他的意思，这事是要坚持到底了。
　　方惟也明白，便向萧允之请命，我们先行离开，也为他们守好大门。
　　出了门，我便同方惟说：“梁道友煞有介事的样子，恐怕真有什么大事。”
　　方惟点点头，苦笑道：“我总算也知道他为何还在做署丞了，他倒是一身正气，可是谁又愿意提拔他。”
　　我心里也嘀咕他不会变通，非得要逆萧允之的意思。
　　说话间，方惟的眼神停留在右前方另一处雅间，柔和了下来。我想，那雅间定是他平日里常去的那间。
　　我便问道：“婶婶也喜欢听《杨家将》这类曲儿吗？”
　　方惟眼中含笑道：“家母是女中豪杰，胆识可不输男子。先父曾说，要是母亲是男儿身，成就肯定不止于一个小小镖师。做个中郎将领兵作战，也绝对不再话下。”
　　哦？我开始回忆方婶婶的样子，儿时的印象不深了，那时爹爹和方叔叔方婶婶总在一块儿，我并不常见到，印象中她是个好母亲，倒是问候过我被子够不够暖。
　　我道：“我的娘亲也很能干，她虽不会武功，可将谢家家业打理的井井有条。”
　　我们说起母亲，都有种自心底而发的自豪。
　　我又问：“那方叔叔怎么不去军队里历练历练？”
　　“家父去过军队，二十年前，他也参战了，那场击退北戎的战争。”
　　“哦？原来方叔叔也参加了？我爹爹也参加了的。”
　　这是方惟第一次向我提起他父母的事情，而那场战争似乎将大家都串联起来，我心里突然设想，爹爹和方叔叔是因为那场战争结识了阿竹前辈，也是因为那场战争相识的。
　　“家父也只是偶尔提过几句。他那时在北疆走镖，想是因此结识了夏中宜将军。”
　　“真想回去看看爹爹。”我叹道，心里也多了许多想询问爹爹的问题。
　　前方戏台上已有伶人吟唱起来，伶人都有副好嗓子，一开口便抓紧观众的心神，我也不免被吸引了过去。
　　正唱到心上人渡口送别时，有一位青年男子装扮的人却突然跃到戏台上，抓住男伶人的手，大声喊道：“秦妹妹舍不得你，你不要走了，二人就地成亲岂不美哉。”
　　那人一副清爽的装扮，袖口围了护腕，头发束在头顶，却是眉清目秀，身形娇小。那哪是男子，分明就是个姑娘女扮男装。
　　我小声问方惟：“我扮男装时也这么明显吗？”
　　方惟轻笑：“你眉间更有英气，比她强上三分。”
　　那戏台上伶人哪见过这驾势，一时呆住无言。园中郎官则纷纷上前阻止，请那位“青年公子”下场，一开始还好言相劝，见那“青年公子”不依，便有武官上场，欲意将那个砸场子的小子拽下来。
　　可上台的两个武官不是那个青年公子的对手，不仅没能把那个公子拽下来，反而还被她踢了下去。
　　看台下一片哗然，有的人唯恐落下了好戏，还拍手称赞起那公子的功夫来。
　　那青年公子蹙眉道：“这二人如此相爱，你们不但不帮，还棒打鸳鸯!”
　　武官重新站起身，见两人对付不够，便又叫了两人，几个人一同上了戏台与那青年公子打了起来，唱曲儿的伶人见不得这阵仗，已经跑走了。
　　萧允之似是注意到这些动静，推开雅间房门，一脸严肃，他朝方惟使了个眼神，方惟便飞身加入戏台的争斗中，那几个武官是乌合之众，方惟与青年公子对战起来，那几人根本近不了身。
　　方惟也没出刀，二人都是赤手空拳的搏斗，但其实女子毕竟力小，那人又身形瘦小，对战起来，只能靠招式灵活来过招，否则，很容易就会落了下风。
　　终于，反手之下方惟将那人制服，那人双手被扣，动弹不得。
　　我听方惟道：“方才大家好好的听曲儿，你跳出来扰了大家的雅兴，怎么还说是我们棒打鸳鸯。”
　　那人道：“就因为父母不许，张哥哥便要离开秦妹妹，这不是棒打鸳鸯是什么？”
　　方惟皱了皱眉头，问：“戏文而已，何须当真？”
　　那人听言不再使力反抗，方惟便放下手来。
　　“戏文？”她问。
　　方惟点点头：“刚才那两位只是唱曲儿的伶人，不是真的恋人。”
　　萧允之见状走到我身边，给了我一锭银子，我明了他的意思，便拿着银子来到楼下。
　　正好留园的老板也赶到现场，我见方惟已将那公子拉下了戏台说话，不愿继续在留园纠缠，便掏出银子拦在老板前头，道：“我们公子不想再生事端。这人由我们带走便是，不影响您家生意。”
　　老板收了银子，面色才和悦下来，示意身边的武官将路让开，又对诸位来客喊道：“今日坏了大家的雅兴，本店每桌都陪衬一碟瓜子，望诸位笑纳，笑纳”。
　　方惟见状便带着那位公子与我一起，出了留园。
　　那公子现在仿佛明白了过来，她用手挠了挠头发，害羞道：“我今日第一次来大周，很多事情不明白。闹了笑话。”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眼睛里，是有几分异域风采。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我叫阿日那。”
　　萧允之与梁道友也出了留园，阿日那看了萧允之一眼，又朝方惟笑了笑，道：“我们后会有期，再见！”
　　阿日那，这个名字，不会只是巧合。
　　这么说，北戎使团实际上，已经到了洛都了。
　　梁道友目光如炬，他躬身向我们告辞，回鸿胪寺去了。
　　“殿下，我们还要去哪儿？眼下北戎使团，已经到了洛都了。”
　　萧允之也不吃惊，只问道：“你可知为何北戎会先遣部分人来京？”
　　我摇摇头。
　　萧允之接着说：“这事情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既然出来了，我们去淮南商会一趟。”
　　“嗯？”
　　“方侍卫同我说，那里有我母亲的消息。”
　　萧允之心思也转换太快了，我朝方惟瘪了瘪嘴，两人便跟着他去了吉庆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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