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录

　　李尔道长一边说着天师道的由来一边带着小徒弟小心地走出密林，师徒二人避开那些长着尖刺的荆棘，终于走到一片草地。
　　在那片草地上，有一位老者在甩着鞭子在赶牛。
　　终于见到了人，连城和师父两人默契一笑，师徒二人立马快马加鞭，半跑半走地到了那位老者面前。
　　“乖徒儿，要是为师的昆仑袋还在，我们就不必如此费力了，为师的昆仑袋里面，有一个日行千里的‘筋斗云’，别说去追前面这位老者了，你就是去昆仑山，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李尔道长一边走一边还念叨着自己的昆仑袋。
　　连城点头：“哦。”
　　师徒二人很快赶到了老人的身边。
　　“福生无量天尊。”李尔道长行了个抱拳礼，双手虎□□叉形成太极：“请问老人家，我和小徒初来此地，您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手持长鞭的老人自顾自地甩起牛鞭驱赶着牛群离开，丝毫没有搭理李尔老道长。
　　“老人家，这里是不是黑土村?”连城追着又问了一句。
　　“老人家!”李尔老道长一把抓住老者手中的牛鞭，牛鞭从白胡子道长的手中穿过，一鞭一鞭地打在牛屁股上。
　　这下连城总算是明白了师父此举的意图。这位赶牛的老人家，并不是不搭理他们，而是他压根看不见自己和师父，更不要说听见他们说话。
　　“这位老人家看不见我们，难不成我们早已经成了游魂，不能再在人间继续呆下去了。”连城一边说着一边害怕地四处张望，就怕突然出现牛头马面将他们带回幽都地府，打入十八层地狱。
　　“不不。”李尔道长抚抚花白长须，自信地道：“一直以来从来就只有活人能看见死人，断没有死人看见活人的道理。”
　　连城木讷地摇摇头，她实在是搞不清楚师父说的什么死人看活人，死人看活人的道理。
　　“傻徒儿，你且看看那老者脚下可有影子?”李尔道长气定神闲地摇了摇手中的一把破扇。
　　经师父这么一提点，连城便睁大了眼睛朝老者脚下看去，只见地上是被日光照耀的一片青幽绿地，没有一点阴影遮盖。
　　别说是赶牛的老人了，就连那群哞哞叫的牛群也没有影子。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一股寒意从连城心底生起，她和师父，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遇到肉身不腐的活死人?明明是正午的大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她却觉得全身冷得厉害。
　　“走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吧，我们且跟紧这位老者，看看他去向何处。”李尔老道长并未察觉出小徒弟的异常，向前一步跟上了活死人老者的步伐。
　　连城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心中既迷惑，又害怕，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觉得熟悉极了，她似乎什么时候来过这个地方。
　　“徒儿，你还不走，愣着做甚?”李尔道长见徒弟呆立在原地不动，立马回身拉住连城的手往前走。
　　就这样，李尔老道长手拉着连城，师徒两人随着那赶牛老者行了三四个时辰，一路走过荆棘丛林，迈过碎石峡谷，来到一处深山密林处。
　　此时落日早已西沉，半轮圆月藏匿于乌黑的夜空，黯淡地发出微弱的光芒。西下里皆是十分寂静，听不见任何的虫鸣鸟啼之语。
　　那名赶牛的活死人老汉先是将牛群往一棵大槐树面前赶，几头小牛争先恐后地哞哞叫着冲向槐树，眼看着柔软稚嫩的牛角即将被槐树撞得头破血流，连城不忍直视，忙闭了眼。
　　“福生无量天尊！”李尔道长一声长叹。
　　连城睁眼看去，大槐树面前，早就不见小牛的踪影，她只见赶牛的活死人老者也直愣愣地走到那棵大槐树前，往前走了一小步，便没了影。
　　灰蒙蒙的月光下，一棵树身宽约十八丈的槐树傲然屹立。这棵槐树枝繁叶茂，硕大的树冠层层叠叠如碧绿伞盖，硕果累累，白色的小槐花重重地压在枝桠上，靠得近了，便能闻到槐花发出的一股浓香。
　　槐树周边的树木大都长得如灌丛般低矮瘦小，仿佛所有的营养与养料都被大槐树吸走。
　　“师父，我们，我们……”连城见白胡子师父为难地闭眼皱眉，知道师父是遇到了难处。
　　若是同那个活死人老者贸然进入这棵槐树，不知道会遇到些什么奇怪事儿，但是若是不随他前去，他们师徒二人也不知道要去向何方，或者那也不去，就在此处坐着等死?
　　“那和尚将我们引到此处，必定有他的用意，不管前方是什么妖魔鬼怪，横竖我们师徒二人闯它一闯便是。”李尔老道长抚抚长须，斩钉截铁道。
　　连城受师父情绪感染，也跟着坚定地点点头。
　　李尔道长见徒弟如此这般信任自己，面上虽是喜悦，心中却有几分苦涩。虽说他是天师道的一方修仙宗师，可他如今被那个和尚弄到这个地方来，被那和尚困在这个阵法中，全身的仙力消失不说，就连的宝贝也被那和尚给偷走了。一想到这些，李尔道长心中自然是十分气愤。
　　然而不管前方是什么困难，他们师徒二人必须去闯一闯。
　　在靠近那棵大槐树前，李尔道长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看了眼连城，掏出自己的酒葫芦，从酒葫芦的顶部倒出一颗丹药。
　　“乖徒儿，走了这么久，你也累了、饿了吧，来，把这颗丹药吃下去。”李尔道长将丹药放至连城手心。
　　连城看了看手里的丹药，眨眨眼睛：“只有一颗?”
　　“是呀，要不是你师父我聪明，把这颗丹药藏在酒葫芦里，怕是要被那个秃驴给拿去。”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全在和尚手里，李尔道长便气不打一处来。
　　“师父，你吃吧，我不饿。”连城咽下口水，将手里的丹药递给李尔道长。
　　“傻徒儿，你师父一个修仙的道士，整日饮风食露，又怎会饿，倒是你，还是个小娃娃，要多吃些才是。”李尔道长眼眶微微湿润，俗话说这困境见人心，他这徒儿果然没辜负他的期望，在饿肚子之时，还记得尊师礼仪，着实不错。
　　“可是……”连城一个劲地往肚子里吞口水，就是舍不得吃了手中的黑色丹药。
　　“吃吧，乖徒儿，难不成，你嫌弃师父是一个糟老头子，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李尔老道长佯装生气，严肃地吹胡子瞪眼。
　　李尔道长那严肃的语气果然吓得连城连忙将丹药吞进肚子。
　　吃了那颗丹药后不久，连城先前还空瘪瘪的肚子瞬间便胀了起来，难以忍受的饥饿感也一扫而光。不仅如此，连城还感觉到身上有一股的气像阳光一样流动围绕在她的身体中，说不出的温暖舒服。
　　“师父，徒儿，好像一下子饱了。”连城惊奇地看着白胡子的李尔道长。
　　李尔老道长抚须，微微一笑：“这是自然，这颗仙丹，乃是由仙祖所炼，修仙的道士吃了，延年益寿是自然不必说的，虽然不敢保证能脱胎换骨，但增长个一两百年的仙力修为是绰绰有余的，就是像你这样的普通人吃了，哪怕是草包一个，在修道问仙上没有任何的天赋，此仙丹也能白白送你百年的修为。”
　　连城听师父这一番话，听的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她虽然和阿婆学过一些的法术，可是终究是些小小的法术，入不了修仙道宗的法眼，更别说和那些道宗门派所教授的修仙成神的道法相比，因此连城虽然也会一些小小的法术，但她对道家的修仙成神的方法知道得很少，因而也不知道丹药在修仙的重要性。
　　连城只知道，她刚才吃下的丹药对她非常有好处，以及自己占了个大大的便宜。
　　“好了，既然已经服下那颗丹药，那前方纵然有再多的艰难险阻，我们师徒两人也得去会会。”李尔道长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前方的槐树。
　　“嗯。”连城坚定地点点头。
　　师徒两人一同走向那棵大槐树，待李尔道长和他的小徒弟靠近那棵大槐树，便见一道白光从树身中亮起，亮光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便消失了。
　　片刻后，“叮呤叮呤!”一阵清灵的铃铛声在连城耳旁响起，轻音飘邈，如梦似幻，慢慢传入连城的耳中，催人入睡。
　　幻境!
　　躺在草地上的连城再次闭上眼，眼看着又要沉沉睡去。
　　“咩咩咩!”一头灰色的小羊羔垂着头在草地上四处嗅嗅，不一会儿，那小羊羔便到了连城身旁，围着地上的连城转起圈圈来，时不时地，灰色小羊还会低下头用自己还未长出来的羊角一下一下地不停戳向连城。
　　李尔道长相信，他的徒弟那么冰雪聪明，一定会领悟他的意思的。
　　连城的小手微微一动。
　　灰色小羊羔见状，更加激动地伸出黏糊糊沾着口水的长舌，一口一口地舔舐着连城紧握成团的手掌。
　　“乖徒儿，醒醒呀，你师父我被那个死和尚变成一头羊了，快醒醒呀，再不快点醒来，你可就没师父了。”灰色小羊朝小女孩的手心一口一口地吐着口水。
　　直到熟睡中的孩子从睡梦中醒来。
　　“咩咩咩。”灰色小羊看到连城缓缓睁开眼睛，开心得一蹦三尺高，咩咩咩地叫唤起来。
　　连城想也不想，下意识地伸出手拍向那头把她吵醒的羊，吵醒她就算了，为什么要往她手上吐口水?让她的手上都沾满黏糊糊的唾液?
　　“咩咩！”灰色的小羊羔挨了连城一巴掌，立刻委屈地后退了几步，黑色的大眼睛像人一样直愣愣地和连城对视，没有丝毫的胆怯。
　　“你竟然敢和人对视?胆子倒挺大?你可知道我不是羊，是人。”连城两只小手托着小脸，欣奇地打量着这头敢和人对视的灰色小羊，灰色小羊的额头中央，有一个金色的印记，泛着微微的金光。
　　连城看得开心了，便伸出右手仔细理了理小羊身上的灰毛。
　　“只是，不知道师父去哪儿了。”理着理着，连城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不仅知道你是人，我还知道，你是我的傻徒弟。”李尔道长在心中无奈地直叹气。
　　这个和尚，心肠果然不是一般的狠毒阴险。原先限制了他的仙力不说，现在倒好，直接把他变成了一头羊，把他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徒弟，直接变成了个傻徒弟。傻徒弟忘记原来发生了什么事，只乐呵呵地以为自己在和小羊愉快的玩乐。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绝境。
　　若是他们师徒二人都陷入了那和尚设的幻境，那可真是完了。可要想让他那傻徒弟恢复原来的记忆，无疑是痴人说梦。
　　“师父，你到底去哪了?”连城望了望四周无人的旷野，心中生出一股别样的悲伤，她能预感到，师父遇到了危险，也许以后，她再也看不见师父了。
　　“啪嗒。”连城眼角的泪无声滑落在灰色小羊的背上。
　　“乖徒儿，你这是怎么了？”看着徒儿无端哭泣，李尔道长顿时慌了神，他决定，自己必须得做些什么了。
　　灰色小羊跳出连城的怀抱，它先是在连城面前踩着草地，绕着走了一个小圆圈，然后灰色小羊跳进圆圈中，歪歪扭扭地走了个‘S’的形状。
　　连城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太极。
　　“你，你是师父?”连城很快反应出小羊的身份。
　　“咩咩咩！”灰色小羊激动地一连叫了三声
　　“师父，我们走，赶紧离开这里。”连城弯腰将灰色小羊抱在怀里，正当她准备抱着小羊准备离开时，不远处的草地里，传来了一阵步伐统一的声音。
　　有人来了！
　　草地的四周很快响起悲壮凄凉的号角声，随着号角声一起出现的，还有一群举着火把的苗疆男人，他们的衣着打扮，都同连城一样，穿的皆是蓝布衣裳，只是，这群苗疆男人面容黝黑，粗犷的脸颊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另外，他们的腰上，无一例外地，都别着锋利的刀刃。
　　那群苗疆人中，为首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老人身材矮小，手里却握了一根银杖，银杖上面，雕刻着一条庞大的赤红长蛇，长蛇蛇身用红色的宝石装饰镶嵌而成，尾部闪烁着莹莹绿光，赤红长蛇咬尾盘踞在银杖上面，冰蓝色的眼睛闪着奇异妖冶的寒光。连城只看了一眼银杖上的赤红长蛇，便很快挪开目光。方才她有了一种错觉，她好像看到了那条长蛇扭动着身子活了过来，吐出猩红的细舌，三角舌头一摆，朝她咬了过来。
　　来者不善！
　　老人细眯起混浊的眼睛，打量着抱着灰色小羊的连城。
　　“是它，没错，族长，山神要我们献祭的那头羊就在这儿。”一个苗疆男人手持长刀，指向连城。
　　连城将师父变成的小灰羊紧紧抱在怀里。
　　“孩子，把你怀里的羊交出来。”说话的是那个为首的老人，老人的声音苍老，说话时会困难地喘气。
　　不过就凭老人能够手持银杖，便不难判断出他的身份不凡。
　　连城没有任何犹豫地摇摇头。她环视四周，想要找个空隙抱着师父逃出去，可是这群苗疆人早就将她死死地团团围成一圈，显然早就有备而来。
　　“咩咩咩！”变成小灰羊的李尔道长抬头看见了一群彪形大汉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立即吓得咩咩咩叫了几声后一头缩进小徒弟的怀抱。
　　“福生无量天尊，各位师祖保佑，保佑我们师徒二人顺利通过此劫吧。”李尔道长在心中直叹气。
　　“师父，您放心，我不会抛弃你的。”连城见师父被吓成这副模样，连忙说道。
　　她不知道这群苗疆人对师父有什么企图，只好抱着小灰羊和他们僵持。
　　慢慢地，连城的胳臂有了些酸意，而另一边的苗疆人也渐渐有了七嘴八舌的声音。
　　“怎么还不动手，再不动手，可就误了时间了。”
　　“是呀，这一年一度的祭祀大会，可不能有半点迷糊啊。”
　　“听族长说，那羊额头上有金色的印记，乃是天神所化，很是祥瑞呢。”
　　“是啊，我也听说了，真神奇啊。”
　　…………
　　…………
　　“听从山神的旨意吧。”良久过后，苗疆的老族长敲了敲手里的银杖，沉声发令，打破了这死水一般的僵局。
　　这边苗疆老族长刚下了命令，另一边，立即就有两个苗疆男人一前一后地走向连城。
　　结果不言而喻。连城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哪里是两个成年男子的对手。
　　一个苗疆男人很快从连城怀里抢过灰色小羊。
　　“不、不，这是我的小羊，你们不能抢它，你们不能抢我的小羊。”连城一把抱住苗疆男人的腿，将身体的重量压在全身，企图以此来拖住对方的步伐。
　　“小丫头，你胆子够大啊。”苗疆男人一脚把连城踹倒在地。
　　“咩咩。”灰色小羊被另一个苗疆男人熟练地用绳子绑了四蹄，羊角朝地、四肢倒挂在一棵树杈上。
　　“你们这群人，不讲理，那是我的小羊，能不能不要抢我的小羊，不然，我就和你们拼命。”连城从地上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她在手中藏了几块石头，从地上爬起来后，连城看准那群苗疆男人，一股脑地将手里的石头朝他们甩过去。
　　立即有几个苗疆男人被石子打中，闷哼了几声。
　　“这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祭祀是村子里的大事，是能耽误的吗?”
　　“我看这孩子很是面生，恐怕不是村子里的孩子。”
　　“不是村子里的?”
　　对面的苗疆男人很快把注意力放到连城身上。
　　连城的处境一下子变得危险起来，她几乎没怎么思考，立即倒在草地上，顺势滚下三四十米高的山坡。
　　苗疆男人们也准备学着连城的样子滚下山坡，却见为首的老人目光一沉：“行了，祭祀是寨子里的大事，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该准备准备了，至于那个孩子，又闹不出什么来，不用管她。”
　　“是。”苗人们听了老者那番严肃的话后各自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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