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而已

　　22　　姚修远急了，拔腿就要去追，却被一大群人拦住了去路。

　　“公子丧偶？大好事呀，哦，不对，说错了，不打紧，我家老爷和小姐都是明理人，不会介意的。”

　　“你家小姐生了张鞋拔子脸，能嫁得出去就谢天谢地，能有得什么挑？我家小姐就不同了，那是出了名的大美人。不信您瞅瞅，就在那边，马车里黄裙子那位就是，美不美？”

　　“公子十年寒窗，为的是光宗耀祖，千万别被上了穷鬼的当。我家老爷有七间店铺，若是你肯入赘，将来帮你上下打点，仕途会要顺利得多。”

　　“我家小姐是才女，和公子是天生一对。娶妻当娶贤，还是我家小姐好。”

　　眼瞅着何香雪被拉上了马车，姚修远心急如焚，却被拉扯着寸步难行。

　　小太监仍在大声宣布：“第二名，扬州李泰丰。”

　　“李泰丰是谁？”

　　“谁是李泰丰？”

　　“没听说过，你们认识吗？”

　　“我只听说扬州城泰祥钱庄，没听说过李泰丰。”

　　因为关系到张榜之后的跨马游街，小太监又叫了声：“第二名扬州李泰丰，李泰丰在哪里？李泰丰来的没有？”

　　“在这儿呢！”这时人群中有人举手。

　　紧接着一个矮小的年轻人狂喜着跳了起来：“我是榜眼了，我是榜眼，第二名诶！”

　　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

　　小太监又念道：“第一名庸城符——叶——！”

　　亏得这小太监中气十足，念到最后还能加重音，在场众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符叶是阁老之子，素有才名，但没到惊才绝艳的程度。他能得榜首有些令人意外，但也不至于不能接受。

　　最终的结果出来，举子们议论纷纷。

　　这时，有人认出李泰丰是扬州首富李琦之子，泰祥钱庄的少东家，而李琦是张鸣在宫中对食郑蓉儿的远房侄子。

　　举子们不干了，揪住李泰丰，要他把试卷上的文章背出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一大群奴仆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文弱书生不是他们的对手，将李泰丰解救了出来。

　　“你们这些没出息的书呆子，总说自己怀才不遇，其实就是自己没本事！”

　　“圣贤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了！要说这次科考舞弊，那么姚修远呢？他也是不学无术的草包吗？”

　　“你们闹啊，反正第一名是阁老家公子，到最后还不定是谁脸上难看呢！你们的意思是符阁老也有份咯？”

　　“今天闹事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拿小本本记下！不管是考中的，还是落选的，都让锦衣卫查查家里的祖宗八代。”

　　这些奴仆有力气，大嗓门，早有准备似的。

　　一来打不过，二来他们说的有点道理，三来没有人敢不害怕锦衣卫，举子们最终不得不散去。

　　难得一次的恩科就这么草草收场，姚修远只觉得索然无味，就连被强拉着去跨马游街也提不起兴致。

　　何香雪被塞进了马车，随即姜德柱也上来了，坐在了她的身边。

　　他满脸的怒气，着实吓人，何香雪下意识就想逃。

　　马车两边都有门，只需要推开就能下去，可是才一上来姜德柱就俯身过来，将另一侧的门闩拉上，然后两手撑在车壁上，把何香雪牢牢禁锢在自己怀中。

　　这张魂牵梦绕的脸近在眼前，得要用多么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忍住，姜德柱的呼吸都变粗变得急促了。

　　曾经被迫经历号称天下最强的X药，熬过之后感觉不过如此，就止是累一点，胀一点，痛一点，热一点，所谓会要命，其实要不了命。

　　然而，这一刻姜德柱却觉得忍不了了，想要更亲近，灵魂的渴望远甚于□□的折磨。

　　等了一会儿，他就止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脸，何香雪的胆子大了些：“你怎么了？是不是记起我了？”

　　说着，她还拭着推开他，以便离得远一点，方便自己看他的脸看得清楚一点。

　　姜德柱却象是受了重重一击，朝后面仰去，离她远远的，靠在了另一侧车壁上，很是气恼的样子。

　　马车启动，渐渐远离了长兴街的喧嚣。

　　煞有介事地将自己捉来，就是为了摆张臭脸给人看吗？何香雪的牛脾气也上来了，拉开了车门的门闩：“没话说我就走了。”

　　今天是夫子的大日子，说好了要陪着他的，却被这冤家劫走了，也不知他被人家榜下捉婿捉走了没。

　　“我记起来了些。”姜德柱突然间说。

　　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车门，何香雪的手却顿住了，眼眶发热，鼻子发酸。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你。”姜德柱冷笑了一声，语气变得尖刻，“梦里的你……很热情呢！所以说，是你招惹了我，然后又看中了那书呆子，将我给抛弃了？既然已经抛弃了我，还要在街上拦下我干嘛？既然在我跟前露了脸，为什么后来又不来找我了？你赢了，他成了探花郎，有了依靠之后更不会找我了，对不对？你甚至可以当我死了？”

　　先是满怀希望，然后羞得脸通红，再到气得浑身发抖，何香雪缓缓转过身来：“你颠倒黑白！”

　　姜德柱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我强了你咯？”

　　象是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突然间感觉自己很廉价，很不值，何香雪咬了咬下唇：“不是。我上京城只为了听你一句话，你说不喜欢我了，我马上就放手，绝不会赖着大将军你。”

　　姜德柱压了许久的火气腾地上来了：“哦，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宁愿给老头子当继室，抱着别人生的娃儿当宝，他就这么好？”

　　“没有，我没有！”左右都不应该，都是错，何香雪气得要哭了。

　　车夫叹了口气，勒了勒缰绳，让马儿走得慢了些。

　　“到哪一步了？”姜德柱用审判的口吻问出了早就想问的一句话。虽然派人盯着，但不能做到每时每刻，他一想起来关上门后的场景就恨不得杀人了。

　　何香雪皱着眉：“什么哪一步？”

　　“装糊涂？”姜德柱古怪地笑了两声，“说，你们是亲了，还是抱了，或者还有更过份的？”

　　何香雪认真地回想，心虚地低下了头，弱弱地说：“就……牵了一次手。他喝醉了，我带着小武，怕他摔倒，又怕他走丢了……不得已，就牵了。”

　　还好，就止是那次自己亲眼见到的一回，但姜德柱仍然明知故问：“哪一只手？你让他碰了哪一只手？”

　　何香雪缓缓地举起左手，又蓦地想起此情此景与赌场之上出老千被捉住差不多，飞快地缩了回去。

　　经确认在容忍范围之内，姜德柱没有放过她，捉住了那只手，掏出条帕子细细地擦试着，象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他的手上长着老茧，动作算不上轻柔，何香雪的手疼，可尝试了几次也没能收回来。

　　先是重重的擦拭，后来逐渐放轻，姜德柱抑制不住生出许多杂念，想要摸一摸这双小手，想要做更多，可是这样做不行，还不到时候，只得暗哑地问：“那我们呢？我们走到哪一步了，还是说什么也没发生，或者发生了也不算事儿，所以你跟别的郎君拉拉扯扯也算不上脚踩两只船。”

　　何香雪顿时扭捏了，不敢看他的眼：“这事儿还用得着说？能摸的都摸过了，能亲的都亲过了……你不是记起来了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姜德柱不得不凑近了些，何香雪更加难为情，索性一个字都不说了。

　　亏得姜德柱是干这一行的，耳力极好，听完不觉哑然失笑，摸了摸下巴，掩饰住笑容，坐了回来，板着脸说：“我经常做同一个梦，梦里看见军队出发，有一个人在山路上追着跑，哭着喊着要我活着回来，要我别忘记她，还说会永远等着我。先前她的面目很模糊，菜场那天遇到你后，我终于在梦中看清了那张脸，原来并不是惊艳的美人。”

　　何香雪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挥拳连打了四五下：“你记起来了，为什么不去找我？我每天在那里买菜，只要你有心，就能找到我。我病了，病得三天下不了床，你差点害死我了！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你竟然还凶我，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你？”

　　姜德柱的心一揪一揪的疼，擒住了她的手，小小的拳头被他轻易就包裹在了掌心里。

　　发泄过后，何香雪象是翻越了千山万岭，全身脱力，依偎在了他的怀里，轻轻啜泣着。

　　经历过地狱般的训练，一次的行差踏错就是黄泉路，打从出道以来他的判断从来没有失误过，再高明的细作也逃不开他的这双利眼。

　　再也没有丝毫的怀疑，她还是他的小雪。

　　小姑娘变成大姑娘了，还是一样可爱，真是爱死她了！

　　原本满腔的怒火，就像是滚开的沸水里投入香菇、冬笋、肉丸、榨菜、大葱、腐竹，水面恢复了平静，又渐渐咕嘟咕嘟冒起了小气泡，幸福的香气飘散开来。

　　短暂地享受了几息，姜德柱用强大的意志力推开了她。

　　何香雪泪眼迷蒙，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姜德柱用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硬起心肠说：“以前你就是这样投怀送抱的？你跟那人也这样投怀送抱过？”

　　“别这样，夫子是好人。”何香雪皱着眉说，“如果不是他，我到不了京城，见不到你，他是我们的恩人。”

　　姜德柱将帕子收进袖口，靠到了车壁上，懒洋洋说：“我连你是不是好人都不知道，你怎么能证明别人是好人？象我这样的大英雄，自然招姑娘喜欢，但我没必要回应上她们中的每一个。我至今未娶，可不是村子里娶不着媳妇的老光棍，只因为我是宁缺勿烂的性子。若是掉几滴眼泪，本将军就心软，府上的厢房早就塞满了姨太太们。”

　　“笃笃”车壁响了两声，连车夫也听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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