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动实验室

　　自从那天带着律师再次出现之后，David突然变得像一张粘人的狗皮膏药一样，隔三差五就会晃到实验室来给林小北添赌，林小北都产生了一种想向法院申请限制令的冲动。

　　不过林小北的注意力并没有被David的搞事吸引太久，因为莫爸爸的情况开始变得越来越差，这段时间林小北陪着莫哲南，把更多的精力转向了家人。

　　林小北拜托明森说：“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实验室的很多事，得先靠你多上心了。”

　　明森自然明白，安慰她说：“我知道，你先安心照顾家里，实验室有我，你放心。”

　　然后，林小北和莫哲南开始每天都准时下班，回家吃饭，而且通常会在家里一直待到莫爸爸入睡之后才离开，有时时间晚了，也就住在家里。

　　莫哲南知道林小北会有些不太习惯，所以暂住是林小北先提出来的，她说：“遵从内心的体验固然很重要，但人生中仍然有一些无比重要的日子，是我们心甘情愿用牺牲部分的体验去换取的。”

　　我们常以为很多事情都可以来日方长，殊不知当我们忙于自认为更重要的事项时，很多人留给我们相处的时间已经如快见底的沙漏般，所剩无几；林小北突然开始害怕，害怕有一天，会不会也来不及和自己的父母好好相处……

　　这个病症常常给爸爸带来巨大的疼痛，但作为久经沙场的莫总，莫亿平是一个内心无比强大和意志无比坚强的人，这段时间，他常和家人们说的最多的，就是他想以最开心的心态与他最爱的人一起，度过这人生中最后的时光。

　　在莫亿平最后的时光里，来看他最多的，除了亲人之外，竟是电子芯城的卢总，两人常常一整天都在探讨研究棋局，对弈撕杀得也是酣畅淋漓，老对手们有时还会回想当年的交锋，感慨光阴似箭，脑力的高度集中，也会让莫亿平短暂地忘记身体的疼痛。

　　卢总很意外，林小北在这里见到他这么多次，竟一句生意上的事都没有提过，只是偶尔关心他们的棋局结果，或者就是老莫的身体情况，这让他对眼前的这个姑娘又多了一份欣赏。

　　可渐渐地，莫爸爸疼痛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但他还是不同意去医院，他坚决不想自己最后的时光是在四面白墙的医院里，所以只好改请社区医生上门来给他注射止痛剂，而随着身体对药物的耐受性越来越强，注射的频率开始变得越来越密，直到加到了允许使用的最大剂量。

　　当药物无法再有效缓解老人家的痛苦之后，莫爸爸的要强，开始让他变得更加偏执，每当疼痛难忍之时，他就把自己锁到房内，任谁敲门也肯打开，莫妈妈俯在门外，贴着房门能听到他在里面用力喘息的声音，那巨大的呼吸声后是正常人难以想象的痛楚。

　　莫妈妈一边拍着门一边抽泣，竭力地哀求他把门打开，林小北扶着妈妈的肩膀，不知该如何安慰门外无助痛苦的妈妈，也不知该如果劝说门内倔强要强的爸爸。

　　林小北似乎多少能理解爸爸的执念，不想让最亲最爱的人看到自己最痛苦最狰狞的模样，怕他们会因此更难受，甚至自责无法分担自己的痛苦，就好像自己当初狠心想推开莫哲南一样，不希望他为了自己承受巨大的压力和痛苦，我们都只想把美好的那一面留下在爱人和亲人的心中。

　　可是作为家人，最想做的一定是陪着他，跟他一起承担，不论会有多痛苦多艰难；无私的爱让我们彼此都试图去找寻一个对对方更好的方式，然而很多时候的一厢情愿却也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所有这些，林小北也是在和莫哲南的相处中才渐渐明白，是莫哲南教会了她更好地爱和被爱。

　　莫爸爸会在稍稍缓和一些之后，再吃力地将房门打开，莫妈妈就马上轻轻推门进去，抱着摊坐在地板上的莫爸爸，莫哲南会轻手轻脚地把爸爸重新抱到床上，病魔已经把爸爸折磨得瘦骨嶙峋，莫哲南觉得爸爸在他手上，犹如一根轻飘飘的鸿毛，仿佛只要自己一松手，爸爸就会飘散。

　　莫爸爸努力维持着自己语言系统的稳定，他想和莫哲南单独聊一聊。

　　林小北先扶着哭成泪人的妈妈出去，莫哲南在爸爸床边坐下，握着老人的手，不愿握得太轻，因为想感受爸爸的温度，又不敢握得太重，生怕捏痛了他。

　　莫爸爸叹了一口气，终于缓慢又吃力地说：“哲南，当年爸爸逼你一定要留在国内，你肯定很怪爸爸吧，对不起啊，儿子。”

　　莫哲南轻声安慰他：“爸，都过去了，你看我跟小北，现在不是都好好的吗？”

　　莫爸爸像是受到了一丝安慰：“是啊，幸好你们好好的，如果到现在，小北都还没回来，爸爸真是死不瞑目。”

　　“爸，你瞎说什么，你日子还长着呢，什么死不死的。”莫哲南的声音中明显有一些的小激动和害怕。

　　莫爸爸反而却是非常坦然地说：“爸爸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吗？傻孩子，爸爸不怕死，看到你现在成家立业，一切都很好，爸爸没什么好担心的。”

　　“爸，你别说了。”莫哲南带着一丝哭腔，趴倒在爸爸的身上。

　　莫爸爸却是执意要将话说完：“有些话，爸爸还是得趁现在都说出来，说出来了，我才能安心，其实当年，爸爸和妈妈都把事业看得太重了，现在看到你和小北，仿佛也看到了当年我们的样子，但爸爸想劝你们的，是要多给生活和家庭一点时间，你们将来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也要记得多给孩子一点时间。”

　　莫哲南哽咽着说：“爸，我知道了。”

　　莫爸爸努力地抬起自己虚弱的手，抚摸着莫哲南的头，好像是在做最后的叮嘱：“还有莫氏，原来我觉得，莫氏就是我的全部，就是我的命，可现在站在自己生命的尽头，才明白，命，终将是会逝去的；所以过程远比结果重要，爸爸希望你以后在莫氏的日子里，是尽可能地去体会和享受这其中的过程，至于结果，不要看得那么重，如果真有一天，莫氏也不可避免终将走向它生命的尽头，那也就由它去吧，不要太执着。”

　　莫哲南此刻有些似懂非懂父亲的意思，只是一味地答应着：“好，但我也会努力地争取让莫氏走的更远。”

　　莫爸爸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此刻他说话仿佛已经是要竭尽全力：“最后，最重要的就是你妈妈，你一定一定要照顾好妈妈，我们原来陪伴彼此的时光太少太少了，直到我去国外治病以后，这几年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其实比之前几十年我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还要长；我很想再多陪她一段时光，可惜恐怕是做不到了，但她是我最放不下的，以后就交给你了，这个你务必要答应爸爸，无论如何都一定要照顾好你妈妈。”

　　莫哲南感到爸爸似乎已经是在说着他的临终遗言，泪水止不住从眼中往下流：“我知道爸，我跟小北都一定会好好照顾妈妈、孝顺妈妈的。”

　　莫爸爸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擦去儿子眼旁的泪水，安慰他不要哭了，然后说：“你去叫小北进来，爸爸也有话想跟你们俩一起说。”

　　莫哲南应着：“好。”

　　莫哲南出来叫林小北，林小北牵着他的手，一起走进房间，两人在床边蹲下，轻轻叫了一声：“爸爸。”

　　莫爸爸先是有些愧疚地说：“小北，以前爸爸间接地拆散了你们，希望你能原谅爸爸，不要再怪爸爸。”

　　林小北忙摇摇头，又觉得应该点头，混乱中急忙说着：“爸爸，我不怪你，真的，我跟哲南当初也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不关你的事。”

　　莫爸爸脸色欣慰了一些：“你如果真能这么想，爸爸也就放心了，谢谢你，有你做莫家的儿媳，爸爸很开心。”

　　林小北的眼泪也是根本止不住地往下流，爸爸虚弱地抬起手，想去抽床头柜上的纸巾，莫哲南伸手帮他抽了，轻轻帮林小北擦去脸上的泪水。

　　莫爸爸的泪水也在眼眶中打转，但终究没有让它们流出来，既而安慰两个孩子：“别哭了，孩子们，这是生命必然的结果，爸爸这一生，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该享受的也都享受过了，还有哲南和你这两个好孩子，知足了，如果说唯一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遗憾的话，就是没有看到你们的孩子，我的孙子，所以以后一定记得要第一时间告诉爸爸。”

　　林小北已哭得说不上话，莫哲南是刚刚哭罢后又强忍着泪水，答应着：“好。”

　　莫爸爸像是用最后的力气，说了声：“好了，爸爸的话都说完了，有点累了，你们先出去吧，让爸爸休息一会儿，你们记得多陪陪妈妈。”

　　莫哲南扶起林小北，两人出去的时候，看到莫妈妈靠在沙发上，忙跑过去，紧张地用手试了一下鼻息和脉搏，还好只是睡着了，毕竟妈妈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莫哲南索性轻轻地把妈妈放下，林小北去拿了一条小毯子给妈妈盖上，两人也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林小北靠着他，也微微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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